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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贺寿图
      卖春饼张二的摊子旁边多了个画画的摊子,摆摊子的是个面貌清秀的书生,年纪轻轻,画画的本事不怎么样,只他见人便笑,笑时双颊上一对酒窝甜的腻人,见了漂亮的女客时一张嘴如决堤的洪水,滔滔不绝,女客被哄的心花怒放,给的铜钱叫张二看的都眼馋。
      这不刚送走一个客人,书生收了铜钱,笑眯眯的对张二道:“来两张春饼,多放萝卜丝,少放葱,酱嘛,按平时的口味就行!”
      张二翻了个白眼,都是出来摆摊的,还真当自己大爷了,读书人不是最忌讳这抛头露面,为五斗米折腰的事儿吗,此人脸皮忒厚,不光不以为耻,且引以为荣,时不时还要跟自己多嘚瑟嘚瑟才行,张二在心里默默鄙视着书生,手上的动作却麻利的很,谁跟钱过不去呢!
      书生风卷残云般的吃完两个春卷,那速度,以及吃相,墙角晒太阳的野狗都比他强些,张二看他吃东西,早上进去的两个豆沙包子险些从喉咙呕出来。书生将两个铜钱放在桌上,有些嫌弃的说:“今儿的酱忒甜了些,葱昨天切的吧,真不好吃!”
      张二看了一眼铜板,瞪着书生道:“赵弦,还差两个铜板呢,是不欠打了?”
      书生赵弦摇了摇头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神情,“卯宁,我都说了多少次了,你我是同辈,怎可随意叫我的名呢,你当唤我表字遂之!再说,我又不是不给你,这就是个定钱,我一会儿还要吃两个春饼呢,到时一并给了就是!”
      张二咬着压,翻着白眼,“我这小本买卖,你快些给了!”
      赵弦长叹了一口气,拿出两个铜板给了张二,摇头晃脑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人心不古!”
      这会儿,一个青衣少女隔着老远对着赵弦笑了笑,赵弦蹭的从凳子上站起来,立马摆出了惯有的油腻笑容,他彬彬有礼,问道:“这位小姐,可是要画像?”
      “先生都会画些什么?”
      “山水花鸟人像都会一些!”
      “贺寿图可会画?”
      张弦笑道:“画过一些,不知小姐何时要?”
      青衣少女只手抚着下巴道:“我要的时间有些紧,三日之后便要,你画的出来吗!”
      赵弦笑道:“那小姐三日后来此处取?”
      少女作揖道:“那便有劳先生了!”说罢便放下两锭银子,瞧着足足有七八两,“这是定钱,三日后再付其余的!”
      赵弦瞧着银子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恭恭敬敬道:“小姐客气,赵某自当尽力!”
      待到姑娘走远,赵弦扯了扯张二的衣袖,道:“卯宁,这小姐谁家的,出手如此阔绰?”
      张二翻了个白眼道:“你知道她是谁吗,白驹钱庄庄主之女的贴身丫鬟良月,你这钱怕是收不安宁了!”
      “白驹钱庄,传闻富可敌国的白驹钱庄?”
      “莫非这世上还有几个白驹钱庄不成?”
      赵弦拍了下额头,道:“完了完了,这下完了,听说那白驹钱庄庄主金算盘白锦山可是出了名的挑剔,我可没揽他瓷器活的金刚钻!卯宁,我平日这么照顾你生日,你也不知道提醒提醒我!”
      “您瞧着人姑娘的眼睛都直了,我哪儿敢打断您呢,再说人家贵人说话,哪有我插嘴的份儿!”
      赵弦也顾不得挤兑张二,手脚麻利的将面前的小画摊儿收整,看了眼日头对张二道:“阿离若是过来你告诉她我收摊回去了!”
      张二摆了摆手手,懒得看赵弦,道:“我知道了!”
      待到日近黄昏,西边的晚霞一片绯红,张二春饼卖的不剩几张,路上的行人也稀稀拉拉走的不剩几个的时候,身着灰蓝短打少年走到了摊边,许是晒了一天的缘故,少年两颊黑红,许是出了汗的缘故,一双大眼瞧着湿漉漉的,有些惹人怜爱。
      张二看到种离,忙拿出一块毛巾递给他,道:“快擦擦汗,这大热天的,你回去多喝些绿豆水,省的中暑了!”说着,两手迅速卷了一张春饼,道:“先吃一张垫垫,赵弦今儿回去的早!”
      种离道了一声谢,拿起春饼几口吞了,随后从怀里摸出四个铜板,道:“我的还有他的!”种离指了指原本赵弦的画摊儿,“都是小本买卖,你也不容易!”
      张二瞧着种离,总也想不透,这两人怎么就能走一块儿呢,这表兄弟,一个表字怎么隔了个天上地下?
      种离跟张二道别后,快步离开,转进一深巷,拐入巷尾小院,院子住着三户人家,种离赵弦住在东户,门口栽着一棵梅子树,梅花开过,绿叶悠悠盖满了树梢,赵弦时常望着梅子树失神,想着梅子结果的时候腮帮子之发酸。
      种离推门而入,见赵弦好似失了魂儿一样不停磨墨,过了好一阵儿才看到了进门的种离。
      眉眼间一瞬愁云惨淡,种离肚子饿也忘了,忙过去问了一句:“阿弦,怎么了,莫是身体不舒服,要不去杨大夫那里看看?”
      赵弦摇头道:“我身体没事儿,只我今儿怕是做错事儿了?”
      “怎么了?”
      “我今儿见钱眼开,接了白驹钱庄的活儿!”说着从兜里拿出碎银,“这是画贺寿图的定钱!”
      种离看着这钱,也是一阵不安,这钱她在码头干个大半年也未必赚的回来,无功不受禄,挣钱也要凭本事,种离也不过是个认识些个字的水平,琴棋书画一概不懂,当初赵弦说要出去摆摊给自己减负,她也没当真,赵弦虽是读书人,字写的确实不错,画画却是自学,还没到了能拿出去为生的水平,若非一张嘴甜,只怕卖不出去几幅。
      赵弦不是个糊涂人,相反,他十分聪明,十一便过了童试,十五过了院试,次年八月过了乡试,排名第六,如此大才,全县百年年才出了这么一个,赵弦进京参加会试时,族长,各乡绅,乃至县令,知府都没少筹点,本来盘缠肯定是够用的,何止够用,说是腰包鼓鼓也不为过,若非两人没经验,进了黑店,也不用在此地打工筹钱了。
      种离也是一筹莫展,瞧着碎银问道:“明早我陪你一起把这银子还了,跟人家道个歉,把这活推了?”
      赵弦哪里想不到这层,只这白驹钱庄又不是什么小户人家,看这定钱就知道哪里是好糊弄的,若是能推掉也好说,若是给人当了骗子,告了官,可不是一言两语能说过去的了!
      种离看着赵弦地上的花鸟画,眉头紧锁,好一会儿才问道:“白驹钱庄既是大户人家,什么样的画师请不起,偏偏找上了你这么个摆摊的画匠?”
      赵弦这时还不忘贫嘴,道:“自是被我才华吸引!”
      种离摇头:“我当初就让你好好家里待着看书,你非跑出去摆摊,刚进门,我还以为你又给张二打了!”
      “你一个姑娘家,天天顶着日头干体力活,我一大男人在家里怎么待得住?”
      种离看着赵弦一双细白双手道:“我这样惯了,又不似你,你姐姐要我好生照顾你,我答应了她,自是不能让你吃苦的!”
      赵弦怔怔盯着种离半响,“你一身武功,跟我一路,也真是傻,我阿姐也不过给你一碗粥的恩情,你这一路受的苦,莫说一碗粥了,便是熊掌鱼翅也够了!”
      种离皱眉,“与你不过一碗粥,与我却是一条命,诗经里不也说了,‘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何况是一条性命呢,离京还有千里不止,我们还有许多路要赶,此话,你莫要再说第二次!”
      赵弦笑道:“难得我家阿离如此心性,是我小人了,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种离侧目笑道:“永以为好也!”
      赵弦看着种离俊秀眉目,只觉心头莫名悸动,以为是中暑了,忙喝了两口冷水,回头道:“阿离,若是我真考取了功名,莫如你、你留下,我也养的活你,到时定不让你再受半点苦,把你养的细细白白的,比那大家闺秀也差不了多少!”
      种离想了想道:“好,不过,我想先把剑送回师傅故里!”
      “嗯,到时我陪你一起送,阿离,你可有别的心愿,总也不见你说想要什么?”
      “大概就是你我一路顺遂,平平安安!”
      “我是说你想要什么?”
      “一时也想不起!”
      赵弦叹气道:“有时觉得你这人也是很怪!再没见过似你这样无欲无求的人了!”
      种离笑道:“若是我真无欲无求,早命丧雪山了,何以你我在这里说说笑笑!”
      “呸呸,以后不许把死挂嘴边,都怪我贪心,若非如此,咱们再过几日便可动身进京了,明日可如何是好?”
      种离想想道:“这福寿图你要几日才能画完?”
      “画完用不了多久,画好怕是费些功夫!”
      “那今晚你便辛苦些,连夜画出来,明天你我一起去白驹钱庄送画,银子也还给人家,一来也不耽误人家再找画师,二来银子还的也安心,不落人话柄,至于他们如何评价这画,便不是你我考虑的了!”
      赵弦第一次由衷佩服种离,这般大智慧让他惭愧,人一旦有自知之明,尤其有些小聪明之人,都有个毛病,便是不爱吃亏,往往易因小失大。赵弦有些惭愧,他不是想不到这层,只不过白白耗费精力还不讨好的事儿,他总有些抵触,便潜意识不愿去想。
      赵弦忙拿出宣纸,铺在桌上,边磨砚台,边想如何下边,种离打了盆水,用布子擦了身子,又洗了身上的短打,换了干净衣服,才开始烧火做饭,种离煮了绿豆粥,炒了盘鸡蛋,想给赵弦补补,两人吃了饭,赵弦便埋头去画画了,种离晾冷了绿豆粥,跟主家借了些白糖放进去,这一夜,东屋的油灯一夜未熄。
      种离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床上,身上还盖好了被子,她起身去看,发现赵弦趴在桌上已经睡着,种离轻身下床,将毯子盖在赵弦背上,收了桌上的碗,端着盆子去外面简单洗漱了一下便去了码头,跟工头请了个假,回来路上又去张二摊儿边买了几张煎饼,回来时,赵弦已经醒来,只眼下挂着两黑眼圈。
      两人很快吃了煎饼,赵弦小心卷好画纸抱在怀里,打听了白驹钱庄的去处,两人住在城西,白驹钱庄在隔岸的城东,那一带多是富人住宅,两人边走边大厅,走了大半个时辰这才到了白驹钱庄门前。
      赵弦递上名帖,告诉看门的小厮自己是来送花的,小厮满是瞧着两人打扮,应了一声,便关门走了进去,这一等便是三四个时辰,赵弦肚子饿的呱呱叫,种离也不知道要等这么久,走时也没带点干粮,这会儿也是前胸贴后背,正在两人犯愁要不要走时,大门哗啦一声开了,门口走出一个四十岁左走的中年人,下巴留着半寸长须,那人远远扫了一眼,向两人招了招手,两人忙走过去。
      中年男人问道:“你便是良月姑娘请的画师?赵弦赵先生?”
      “正是在下!”
      中年男人点点头,作揖道:“在下白驹钱庄管家莫甲一!”随后抬颌看了看种离问道:“那这位少年是?”
      赵弦忙作揖回道:“回莫先生,此人是我表弟,跟我一道来送画的!”
      莫甲一点点头道:“两人请随我来!”
      两人对看了一眼,默默跟了上去,原本以为这阔气的大门已经无比奢华了,进了门才真正领略了一把富可敌国之家是何等莫要的,可不食肉,不可无竹,可见此地主人也是爱附庸风雅之人,进门便是一片片,一簇簇竹林林立其中,铺面而来的凉意让两人爽利了许多,小道是用鹅卵石铺垫而成,一路走过去,只见院中池塘假山,亭台楼阁,移廊换景,此时正是芍药开的时节,朵朵簇簇,悠悠中带着几分妖冶,真真美不胜收。
      种离在赵弦耳边轻声道:“此处可真美,我从未见过如此别致景色!”
      赵弦却盯着池中一尺见长半尺见宽的鲤鱼流口水,他指了指那条金灿灿的鲤鱼道:“这鱼够咱们吃两顿,都不带就饭的!”
      种离噗嗤笑了出来,道:“什么时候都不忘了吃,你也真不是一般心大!”
      莫甲一天天就跟人打交道,多好的耳力,听罢也只轻轻咳嗽了一声,种离赵弦瞬间闭嘴,生怕说错了话。
      走了约一刻钟的时间,两人进了偏堂,莫甲一让两人先坐,又差人倒了茶水,随后说是去请东家,便离开了。
      两人肚子空空,这茶本就是清肠之物,越喝越饿,越饿越喝,却又不敢动桌上的点心,终于,两人等来了莫甲一,只他前边走着一年轻男子,看年纪比赵弦大不了多少,男子一身青衫,面若冠玉,眉目若满月悬空,一派清朗,白葱一般的手上拿着一把象牙骨扇。
      莫甲一道:“二位,这位便是我白驹钱庄少东家白琅!”
      两人起身,忙作揖,白琅回礼道:“两位不必客气,我听阿姊说了赵先生画画的事情,没想这么快!”
      赵弦忙将画呈给白琅,白琅接过画也不急着看,转手给了莫甲一,只见莫甲一将画轻轻展开,小心翼翼的莫要好似打开什么稀世绝品一般,赵弦心跳忽的加快,只见白琅这才细细看起来,随后嘴里不知喃喃说了些什么,随后朗声笑道:“先生不愧大才,白某自愧不如!”
      赵弦种离一脸茫然,不知道这话从何而来,正不知所措时,门口忽的传来清脆铃音:“阿琅,我说什么来着,你那鬼画符一般的水平还敢拿出来献丑吗?”
      只见门口款款走进一位少女,面容清秀,眉若远山,眸含烟波,五官跟白琅竟有七八分相似,只见她内穿一件杏黄长裙,外罩藕色纱衣,身姿妙曼,不光是赵弦看呆了,种离也不由楞神。
      白琅忙引荐道:“这便是我阿姐白琼,先生的画该是我阿姊要的罢!”
      赵弦作揖道:“见过白小姐!”
      白琼笑道:“先生客气!”她细细打量了一下赵弦,又好奇的看看种离,只觉这两人浑然没半点相似,赵弦书生气十足,却偏偏生了一双弯月似的双眼,十分讨人喜欢,种离一身短打,皮肤虽黑,五官却精致,但眉目间疏离,有些冷淡。
      种离见白琼打量过来,便礼貌回礼道:“在下种离,赵弦表弟是也!”
      “种?此姓倒也不常见,公子莫非也是去进京赶考,参加会试?”
      种离心道,原来此人已知道他们两人身份,看了一眼赵弦,道:“小姐高台种某了,种某不过认识几个大字,一介莽夫,此次也不过陪送表哥进京的罢了!”
      白琼笑道:“想必两人感情很好!”
      种离笑道:“自是不错!”
      白琼点点头,随后对赵弦作揖道:“我有一事先要跟先生道个歉,其实不瞒先生,你此次来桓洲之事我们早就知道,父亲一向爱才,每有进京赶考学生来此,父亲都要留宿一段时间,走时还会送上盘缠,因而,听闻先生要来此处,父亲早就差人备好住处,但先生迟迟不肯上门,父亲以为先生清傲,不愿来此,后来打问才知先生以画画谋生,再细细打问才知道先生丢了盘缠,父亲感动于先生不拘小节,年纪虽小,却无那些迂腐想法 ,自力更生,想请先生上门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几经为难,下月祖母八十大寿,父亲前些日子进京去了,留我二人招待先生!”白琼说罢笑道:“父亲说先生年纪不大,却是有大才之人,莫要懈怠了,我自小见过许多考生,似先生这般年纪的实在寥寥无几,我这弟弟白琅乃一画痴,自小学画,却没什么天赋,我便与他打赌,三日内,若先生画出比白琅好的画作,他便向先生磕头认师,先生,白琅蠢人一个,还莫要嫌弃!”
      赵弦忙作揖道:“赵某不才,画画也是自学,哪敢教人,还望姑娘三思!”
      白琼笑道:“先生误会了,我说教的不是画画,而是读书,父亲交代,先生是奇才,能让您当他老师,是他三生修来的福分!离会试还有两月,祖母生日,我二人正好也要进京,莫如先生随我们一道,也好有个照应!”
      白琼说罢超白琅使了个眼色,白琅忙作揖道:“先生在上,受学生一拜!”说着眼看就要跪地,赵弦脑门冒汗,这都什么更什么,此时脑袋也不大清楚,忙扶住白琅,道:“白公子切不要如此,你我年龄相仿,我如何做的了你的先生,这不是闹笑话嘛,若是公子不嫌,你我做个朋友,日后互相切磋也不是不可,赵某随时恭候!”
      姐弟二人喜上眉梢,白琼道:“那便按先生之意来便好!”
      一旁许久未开口的种离从怀中拿出银两道:“走前我跟表哥商量过了,此钱我们收不得,画便做见面礼,还望莫要嫌弃!”
      白琼忙道:“哪敢!”正要推回银两,抬头却见种离目光定定,没有半分收回的意思,她本事聪明人,立马就明白了种离的意思。
      “是我唐突了!”白琼收下银两道:“日后若有能相助之处只管找我姐弟二人,绝不推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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