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一水作坊

1、第 1 章

　　锲子
　　“母亲怀胎八月生我，不足月的我身体一直不大好，自小到大饭菜捡我喜欢的做，家里新衣服也从来都是给我的，夜间熬夜织布，看坏了眼睛，一米不到的距离，她连男女都分不清，却能隔着半个山头看出归家的我。父亲是个话不多的人，除了干活，最多问的就是我吃饱穿暖了么，出远门抽上几口旱烟，粗糙的手摸摸我的头发，回来时总会带些我喜欢的小吃，他极少笑，我念书给他听的时候，他眼睛微微上弯，看起来，比平时好看了许多。”
　　江宜看着眼前越来越淡的火苗，刺骨的风一点点扎进身体，他蜷缩着身子，身上的狐皮大衣在这一片冰天雪地中好似一张薄纸，一根手指就能戳开一个洞，体温一点点丧失，他摸着地上冰一样的铁剑，道：“当年若是听了父母的劝告，我孩子也该娶亲了，少年时，总是要强，总以为外面的一片天地更好，却不知人在异乡，终究是客，背井离乡，漂泊半生，才渐渐想要回去，待到回去时，父母坟前草都有半米高了，我没流眼泪，只觉恍恍惚惚，眼前一片茫茫，从前知道有人等着我回来，命悬一线时，总想着要活着，也总能活下来，那日，我却觉得脚底虚浮，空空荡荡，往后的日子，多一日少一日，好似都那样了。”
　　江宜盯着地上，青白色的脸上细纹若隐若现，岁月在这个男人身上留下了太多的痕迹，只是他眼中无喜无悲，却好似本该如此，种离颤抖着想要说话，严重的体温散失却让她连说话也如同嚼铁，双眸悲哀的看了一样眼前的男人，张了张嘴，终究是一句话也没说。
　　“向东再走两天，定能走出这深山！”
　　种离眉目间一片霜白，活不活的过今天都成问题了，再走两天，真是不敢想象！
　　江宜抬眼，看着漫天飘下来的雪花，艰难的伸手摸了摸种离的脑袋，目光柔柔，慈父一般：“母亲给了我血肉，父亲养育我成长，我无妻无子，一把铁剑伴随了半生，后来捡了你，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教你的也不过一身粗鄙的护身功夫，这本事保得住你一时性命，却保不了你温饱，叫我如何留你孑然于世？”
　　种离目光呆滞望着远方一片雪白，有些无法理解眼前这个中年男人的想法，她向火堆靠近了一些，借着微弱的火苗寻取一丝温热。
　　最后一丝火星被白雪湮灭，两人分吃了一块坚硬的饼后，艰难起身，向着东方继续前行，不停的走动虽然消耗能量，却保证了两人不至于低温致死，江宜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迈出的步子也越来越艰难，种离不比江宜强多少，夜色渐深，温度骤然下降，种离心下一片寒凉，只觉要命丧于此了。
　　凭着本能，两人麻木的向前走着，呼吸都渐渐沉重了起来，就在绝望几乎要完全笼罩到两人的身上时，种离借着微弱的光看到五百米开外的一处山洞，种离心喜之余，忧虑也随之而来，这深山之中冬眠的动物不在少数，而这么大的洞，有野兽在此冬眠也不奇怪，要是她精力充沛，身带护甲，倒也不是不敢与之一拼，现如今，多挪动一步，都已是精疲力尽。
　　种离的剑早就仍在了半路，如今只怕白雪都盖上了三尺了，多余的重量只会消磨她的体力，没有一丝犹豫，为了保命，种离放弃了跟随了多年的剑。
　　江宜将背后的铁剑交到种离的手中，冻裂的嘴唇轻起：“不进去也只会被冻死，走吧！”
　　种离点了点头，将铁剑握在手心，一步步向洞口走去。
　　里面一片漆黑，除了走路的回声，一片寂然，一片冰凉中，种离额间竟流了汗，她用长剑一点点向前探出，忽的，脚下好似踩到了什么，发出了咔嚓的声音，种离猛的挥剑，然而，什么都没有碰到，种离警惕防御，向后退了一步，靠江宜近了一些。就在她紧张十分的时候，身后忽然冒出了亮光，种离回头，看到火光下的江宜，原来江宜用了火折子，火光点亮了周围，种离低头，这才看到了地上的柴火，及点过活的痕迹。
　　种离迅速捡起地上一捆细柴，用火折子将其点燃，蹲下背对着洞口围了一会儿，火苗渐大，她捡了周围的柴火一点点投向小火堆，火势渐大，她这才扶着江宜坐在火边，长出了一口气，江宜咳嗽了几声道：“这洞是猎户用以临时歇息的洞，你再找找，看看有没有兽皮干草之类类的东西！”
　　种离拿起一根点燃的柴火，向里探查了一下，发现地上果真有几块兽皮，她忙将兽皮捡起，放在火堆旁边，扶着江宜坐上去，又将一块兽皮裹在江宜身上，江宜只靠着洞壁那么坐着，脸色依旧一片青白，只对着篝火不知想写什么。
　　种离从行李中拿出两只碗，舀了白雪，用柴火热到沸腾，并着石头一样的饼递给江宜，江宜只接过热水，将饼推了回去，他喝了一口热水，肺部却如同漏了风一样，猛的咳嗽起来，血腥味瞬间弥漫在了山洞之间，种离看着地上咳出的血，手上的饼掉地了也不知道，她一边给江宜顺着气，喂了些热水给江宜，好一阵，江宜才停下了咳嗽。
　　种离扶着江宜躺下，盖好兽皮，沉默的看着眼前大限将至的男人，江宜睡了一会儿，迷迷糊糊说着胡话，种离不敢睡，不断给江宜喂着水，过了许久，江宜睁开了眼睛，他看着种离，忽的笑了笑道：“阿离，我怕是见不着你成亲的模样了！”
　　种离木然的摇摇头，冻伤的手满是血水，可她好似感觉不到一般，握着江宜冰凉的手，希冀把微薄的温度传递给江宜。
　　“我不过江湖一介莽夫，孑然一身，能留下的的也不过一把用了几十年的铁剑！”说到这里江宜咳嗽了几声，“你答应我，咳，答应我将这把剑带回故、故乡，埋在我父母身边，当是我衣冠冢了！”
　　种离点点头，江宜望着洞外许久，道：“若是在江湖待腻了，我家中几亩薄田留予你，你切记，咳，咳，此世不求你扬名立万，只求你能平平安安，有人相伴白头！”说罢，江宜的手忽的一紧，片刻，松了开来，在大雪覆盖的山洞中结束了四十多年的岁月。
　　种离呆呆的跪在地上，过了许久，才忽的反应过来，抱起男人的脑袋嚎啕大哭起来，她自小到大没怎么哭过，学武累的时候没有，被打的全身青紫的时候没有，被冻得耳鼻生疮，双手溃烂的时候也没有，如今，唯一的亲人离世，她好似将所有委屈与不安都宣泄了出来一般，洞口回响着她尖锐的哭声，如同野兽长鸣一般，伴着漫天的大雪，消失在了山的尽头。
　　第二日，老天好似故意要放种离一条生路一般，大雪停了，许久未见的太阳高高挂在了上空，种离吃下最后一块饼，喝了热水，用兽皮裹好江宜的遗体，埋在了雪山山脚。冻土硬如铁，种离用铁剑一点点剥开，待到挖开了正好能将江宜放入的大小时，手心已经一片糜烂，原本冻伤的伤口更是惨不忍睹，一双手，已经看不到一点好的地方。
　　种离堆了些石头在上面，在地上磕了了三个头，随后披着江宜身上的狐皮大衣，背着行李还有那把奇重的铁剑一路向着日出的方向踉跄前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她不敢停下来，怕双腿再走不动路，更怕自己也葬身于这片白雪中，她答应师傅要带着他的铁剑去一个叫家乡的地方，她还没有见过师傅告诉她的江湖，还不懂扬名立万究竟是什么，连过了这片雪山之外的世界又是什么样的都不知道，她才十四岁，见过的太少太少，她的脚步不能在此就停下来。
　　眼看太阳又要落下，种离裹紧狐皮大衣，望着茫茫远方，好似她未知的前方一样，她麻木的走着，前方星星逐渐布满了天空，脚下的路已经看不清，她依旧麻木的走着，顽强的求生欲让她不愿就此停下，下了山头，种离忽的泪流满面，前面正是一个小山村，闪烁的煤油灯照出了村子的轮廓。种离敲开了一间门，室内温暖的气温让她觉得仿若重生，开门的是眉清目秀的姑娘，种离想要开口打个招呼，整个人却扑通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