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宿》我叫方糖

42、第 42 章

　　第四十二章

　　一枚黑色的棋子悬浮在他的掌心之上，滴溜溜地转动着。虽同为黑色，但这颗棋子与顾离那夜在相思神树下得来的有着明显不同。因为这颗的黑色是血冷却后凝出的墨黑，还带着丝丝甜腥气儿。

　　很多年前的太清山上，北冥上神看着竹篮里不足百日、气若游丝的狐狸崽子，看着尚在襁褓中的顾离，脆弱、无力地挣扎，勉强睁着眼睛迷茫地看着这四周的一切。他无动于衷，如雕塑般静默地看着。

　　小崽子长得很丑，稀稀拉拉毛都不齐，身子弱到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他是眼睁睁地看着小崽子一点点变虚弱，生命力从身体的每一次颤动中流逝。在竹篮里的丑娃娃咽下最后一口气前的一瞬间，他动了，割开了自己的手腕任由鲜红的血液喷薄而出，在空中压缩凝聚成墨色的冰晶，而后落下，融入小崽子的身体里。

　　顾离离家多年，就算当初被扔进锁仙塔里受尽磨难，他恨过所有人，却唯独没有他的父亲。因为他始终记得林伯说过——小离，上神当初可是耗了身上一半的血才把你的小命拉回来的。

　　无论他对他再冷淡，再不好，顾离从未恨过他，因为他的父亲曾付出巨大的代价让他活下来。

　　“这就是，你口中所说的神格吗？”老板娘细细地看着，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和自己想象中神格的样子差距很大。

　　“这不是神格，早就没有那东西了。”顾离控制着棋子在指尖旋转，留下一道道弧线。

　　目光灼灼地盯着指尖之物，他想起了相似神树打赌赢来的那枚黑色棋子，入手是微凉的感觉。他忍不住笑了，仿佛听到他那高高在上的父亲大人无奈的嗓音——

　　看，别说我不疼你，你想要的东西，早就轻而易举地得到了——就像这盘棋局。

　　老板娘皱了皱眉，不明白顾离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神格，却是神格中的精华所在，同样是可以成神的东西。”顾离转而对十七说道。

　　“当初有位神仙，闲来无事吞噬了两枚神格，一枚早年间帮他成就了神位，另一枚融入他的血液中后来助他救了他那倒霉可怜的儿子。我一直没敢问父亲大人，他当初救我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如今我知道了，他失去了另一枚神格。”

　　“所以，现在上神之位在我手里，花神大人，以及天上的诸位仙家，你们打算怎么办呢？”顾离嘴角扬起，带着轻佻、傲慢、挑衅的意味，对十七说出了这些话。

　　屋子里的其余人都一头雾水，下一秒，棋子从顾离的指尖飞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过了十七的眉心。

　　老板娘做出前扑的姿势，可是根本来不及，在做出反应间棋子已经从十七的后脑飞出，女孩儿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缓缓侧身倒下。顾离一个大跨步，接住了十七的身体，抬手将她的眼睑合上。

　　“你干了什么？”蓝猫尖叫着喊着。

　　“嘘！”顾离将食指竖在唇上，示意她安静。“关掉了监控设备罢了。”

　　此时天界，幽暗的房间里，天君宏浩坐在主位上，他的左右手边分别是玄音上神和花神，其他神明也都或坐或立地聚集在这间暗室里。

　　就在刚才，墙上的画卷闪现波纹，墨汁汩汩流出，浸染了整张画纸，勾勒出顾离最后嚣张挑衅的脸。

　　房间里一片安静，天君宏浩等了一会儿，发现谁也没有先说话的意思。他看向玄音上神，塌鼻子老头儿眼神低垂，仿佛陷入了沉思。

　　“北冥上神吞噬了两颗神格，是果真如此，还是仅仅是顾离的猜测？众仙家认为，顾离的话可信吗？”天君主持会议，声音轻缓柔和，仿佛这都不是什么大事。

　　“不管北冥上神之前如何，重要的是现在，我们已经无法阻止顾离登上神位了。”花神说，他现在有些担心十七怎么样了。十七就是他们这群天上仙人的眼睛，替他们盯着顾离的一举一动，如今监视器被发现了，他虽相信顾离不会做什么伤害她的事 ，可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心。

　　“既然最后一个神格的去处找到了，看来我们也只能迎接新的上神归位了。”一个白胡子老头说。

　　“我不同意，顾离，狐狗之辈，天生行事不端，是入过锁仙塔的罪徒，让这样的人去承接上神之位，难以服众，他也担不起这份责任。”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婆说。

　　“那你说怎么办，不承认他，神格也拿不回来了！”

　　“既已融入血肉中，那自有提炼出的办法。”这话中的阴毒意味不言而喻。

　　“那之后呢？神格提炼出来给谁？”

　　“那就是由后辈们自行解决了。”

　　“让后辈自行解决？”花神突然想到数月前自家小院里那个大放厥词的少年，白衣黑发，狂妄不羁，却唯独说了句实话。“诸位，自行解决的结果那就是不解决。顾离号称‘上神之下第一仙’，话虽狂傲了点，却也是事实啊！”他问玄音上神，“前不久你家小山是败了吧，用的还是山海剑？”

　　对面的塌鼻子老头没回应花神的话，而是低头沉思，不知在神游什么。

　　众人也是见怪不怪，花神继续道：“我建议是此事到此为止，天界可不能像妖界、魔界那般内部生乱，特别是，这回，没人庇护我们了。”真神已去，虽没了枷锁，也没了保障。

　　“我们已经损失了一位上神，由顾离子承父业，其实也未尝不可。”

　　“子承父业？他可担不起这份基业。一旦他真的坐上那个位置，谁能保证他会乖乖听话，还不是更加肆无忌惮，任性妄为？我们掌控不了他！”

　　“注意你的言辞！掌控一位上神？你这是在以下犯上。”

　　“现在不是打口水仗的时候，顾离品性不行，难当大任，这是事实。”

　　“品性不行？上神重要的是品性吗？要的是魄力和手腕。北冥当初品性也不咋地，你怎么没嚷嚷着让他退位啊！”

　　“就是品性不好，所以他现在才给我们惹下这么多麻烦啊！上梁不正下梁歪，顾离跟北冥一样不靠谱！”

　　花神被这一屋子的人吵得头疼，没有再发表意见。

　　当初关于神格归属，一致决定按照修为算，如今为了把某人给踢出去，又开始审核德行了。真是操蛋的神仙。

　　主位之上，天君极其认真地听取着每个仙家的意见，动不动就加一句“值得思量”、“不错不错”、“有道理”。

　　嘭地一声，门被突然撞开，白色的光将房间内的黑暗驱逐干净。所有人都愣愣地看着门口之人——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天上众神明开会时闯进来？

　　来人一袭蓝衣，玉带缚青丝，腰挂玲琅环佩。

　　座位上塌了鼻子的玄音上神脑袋彻底耷拉下去，死了一般，而门口负手而立的玄音上神冷冷地扫了屋子里的人，而后用低沉醇厚的嗓音对主座上的天君说：“从现在起，发宣告，除顾离仙籍，通知地府，通缉顾离、顾龄、林洛，凡遇见，就地格杀。还有，诸位仙家门内培养的精英弟子，可以出动了，我要造个围城，就算堵上整个人间界，也要困死他们。”

　　一字一句，杀意凛然。没有人见过这般的玄音上神——披着温文尔雅的皮，杀气肆意。

　　北冥上神和玄音上神的关系谈不上有多好，但也不算死敌。北冥上神刚仙逝不久，玄音也未对太清一派有何打压之举，可如今得知顾离有了成神之望，竟真身出了无妄海，亲自前来下令对父子二人追杀，这是不死不休了！

　　花神上前想说什么，触碰到玄音冰冷的眼神，又坐了回去。其余有异议的仙家皆被玄音一身寒冷的杀意惊退，不敢再出声。主座上的天君只是愣了会儿神，便点头同意，提笔写诏书。

　　待众仙家各怀心思地散去，暗室门关上，只余玄音上神和天君二人。

　　玄音上神收了周身的杀意，盯着画卷上顾离的残影，目光可怖。

　　“你应该没那么恨北冥吧？为什么非要置他于死地？”天君叹息说道，他是实在不明白。

　　“我不恨他，从来都不。而且就在几天前，我还派了分身去人间界想接他回无妄海修行，连上神之位都想好了给他留着。可现在，我明白他究竟想要什么后，他必须死，连带他那个讨人厌的儿子。”

　　“因为顾离？他虽打伤了问天和问山两兄弟，可这毕竟只是小辈之间的事吧。”敢这么直接质疑玄音，天君要感谢自己多年兢兢业业的工作和老好人的身份。

　　“宏浩，相信我，为了天界好，他们父子外加被困在人间界的林洛，必须死。要不然，我们这群神仙......”咔嚓，案头的毛笔被折断了。

　　天君看着断笔，久久无言。

　　“没有谁会想着融合两枚神格，我是怎么也没想到北冥有胆子这么做。”

　　“他没有成功，不是吗？”

　　“重要的是他的意图。他当初斩了晟光，我忍了，把林洛藏在人间，也就算了，可他居然想......不行，我绝对不会让这种事发生。他这个人，可怕得很，只要有了目标，哪怕几率极低，赔上一切都会去堵上一把。顾离算什么赌徒，跟老子比儿子人生简直是混吃等死啊！难怪，难怪要两份气运加身，没有足够的气运，连赌一把的机会都没有......”

　　玄音上神离去了，留下的只是这些模糊不清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