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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 53 章 ...

  •   不过是在酒馆坐了一两个时辰,赵敏回到王府时却感到莫名的疲累,简单梳洗后便入了睡。

      翌日醒来时仍觉昏沉,她推开房门,冷不防看到院子里坐了个人。

      此时天亮未几,院中弥漫着薄薄的冬雾,透着寒气。

      “爹爹?”

      她连忙上前几步,对汝阳王的到来很是诧异。

      汝阳王抬头看了眼她,神情凝重,周身围绕着低沉的气息。

      赵敏察觉到什么,抿起唇不再出声,静静等着对方开口。

      “那日你接了旨,我还纳闷你怎会转了性。直到昨夜里你哥哥同我说了些话,我才知道你居然打着这样的主意。”

      “你真是……”汝阳王的语气有些无力,似是想叹息,却又按了下去。

      赵敏一言不发,只听他接着道:

      “扎牙笃是个好孩子,待你的心也诚。这未必不是门好亲事。”言语间有挽回之意。

      “婚姻乃终身之事,其中冷暖唯有自知。爹爹既不是我,如何轻下断言?”

      她低顺着眉眼,出口之言却是执拗。

      “况且您不是不知这赐婚是为了什么。只要王府执掌兵权一天,圣上的猜忌便不会穷尽。今日他们能用我的婚事牵制王府,来日便能以我为刀刃刺向王府的心肺。一步退,步步退,何日才是尽头?”

      赵敏屈膝于汝阳王身侧跪下,抬眸红着眼看他:

      “从小女儿想要什么,自会全力去争。可若是不想要,旁人却偏要强施于我,将我当做棋子摆弄,那我便宁死也绝不受此折辱。”

      汝阳王的目光不禁震颤。他素来知道赵敏心高气傲,也从未觉得这性子有何不妥,如今却第一次对此感到了无措。

      实在是这“金蝉脱壳”的做法太过孤注一掷。倘若听之任之,赵敏便必须从此隐姓埋名、躲躲藏藏地活着,汝阳王府的羽翼再护不得她半分,甚至于骨肉亲人也不能光明正大地相见。

      可若是横加阻挠……

      汝阳王苦笑,以赵敏的性子,怕是真的要玉石俱焚,这叫他如何承受?

      他终是长长叹出一口气:

      “你可想过万一被人看破,会有何后果?”

      “人是七王爷送到我手上,动手劫囚的是明教,若出了事也是大都守卫的失职,届时朝廷必定急于安抚汝阳王府,又怎会怀疑到我身上?即便...”赵敏迟疑片刻,又道,“即便出了什么纰漏,也是我一人胆大妄为,与父亲和兄长无关,与整个王府无关。”

      “你当我说这些是怕受你牵连吗?”

      汝阳王霍地起身,瞠目瞪着她,见她确实没有半分退让之意,拂袖走了几步,背对她良久,才又道:“一走了之,也当真是舍得。”

      赵敏缓缓站起,一时摸不准他的态度,试探着道:“不多时您和哥哥便要去前线领兵,待过了这阵风头,离了天子脚下,相见又有何难?”

      汝阳王回身望她,神色不见缓和,口中却道:“你素来有主意,我知道拘不住你。”

      说罢,他抬手指向赵敏却长久不语,半晌才泄气般放下了手,只叹道:“好自为之吧。”转身向外走去了。

      赵敏咬着唇,沉默看着他离开。

      “郡主。”

      十七早就到了,只是见她父女在谈话,便默默走远了些。眼见着汝阳王离开,才又返回。

      赵敏闭眼缓了缓情绪,道:“如何了?”

      十七递给她一个药瓶:“药已配好了,康前辈说只要事先服下此药,配合她授予你的运气之法,便能作出假死之象。”

      赵敏垂眸摩挲着瓶身:“师父呢?”

      “前辈说有些私事要处理,一时脱不开身,不过会及时赶回来。”

      赵敏笑着摇了摇头:“不回来也不要紧。”

      原本便是无亲无故之人,康念秋已经帮了她足够多。之后的许多事,她总该靠自己。

      ……

      一连两日,汝阳王都对赵敏避而不见。赵敏明白这是他还在生气,却也无可奈何。

      直至临计划前最后一个傍晚,汝阳王才在王保保的极力劝说下,一同来为赵敏践行。只是其间氛围依旧僵硬得很,三人同坐于赵敏院中的石桌旁,只闻杯盏的叮当碰撞之声,直至终了也无人言语,却又谁都没有起身离开。

      王保保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当即决定把空间留给这父女二人,托辞道:“儿子想起尚有几份军报未看,这便回书房去了。”

      待得汝阳王点头首肯,他便立即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间院子。

      赵敏面上尚算平静,心中却忍不住忐忑,她抬眸看汝阳王,小心开口道:“爹爹,我——”

      “你既然主意已定,便也无须再解释什么。”

      未出口的话停在嘴边,赵敏垂下眼眸帘,透出几分落寞。

      汝阳王见此,冷硬的面容也不免软化些许:“你心意已决,我自不会做那恶人去阻你。但此事非同小可,凡事务必谨慎小心,尤其须防着中原武林那些人,终究非我族类,不可轻信,切勿与之交往过甚,记住了吗?”

      “是。爹爹……”

      赵敏听着叮嘱,心中泛起酸涩:“是女儿不孝。”

      此事本就是她自己的一意孤行,倘若落在世人眼中必然要被骂一句大逆不道。可她的父兄却能给予如此的包容。

      汝阳王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起身往外走去:“往后你照顾好自己,不要后悔,便是对得住我了。”

      此时天色渐晚,赵敏坐回桌边,一个人自斟自酌。过了没一会,就见十七走进了院子。

      “郡主。”

      赵敏抬眸看她,想起交代她去办的事:“回来了,刑部那边情况如何?”

      范瑶如今既是死囚,按章程便要交由刑部看管,因而早在数日前赵敏便将人送了去。而眼见行刑在即,她也少不得派人前去查探一番,免得平添波折。

      十七的神色却有些复杂:“刑部那边动了刑,范瑶似乎不太好。据说……已是武功尽废。”

      赵敏一怔:“怎会如此?”范遥与汝阳王府的恩怨摆在明面上,她亦猜到会有人让范遥吃些苦头以借此讨好,倒没料到会到如此地步。

      她说完有些沉默,片刻后却又笑了一声。

      “郡主。”十七走近两步,神色有些担忧。

      赵敏看着她,笑意仍在:“你怕我会愧疚么?”说罢不等人回答,又自顾自笑道,“一个曾在王府潜伏多年的奸细,其居心之叵测,千刀万剐尚不足惜,我怎会为他愧疚?”

      只是想到命数无常,几分感慨罢了。

      赵敏望向空荡荡的门口,恍惚间看到汝阳王离开之际萧索的背影。

      “但我确实有些难过。”

      十七留意到赵敏隐隐泛红的眼眶,敛起神色没有说话。

      赵敏亦不需要她的回应,转过身喃道:“过了明日,世上便不会再有敏敏特穆尔。”

      用了十几年的身份姓名,还有从小生长的王府,都将与她不再有任何关系。

      筹谋之时一腔热血,临到头却还是有万般不舍。可但凡有别的选择,谁又愿意走这么一条绝处逢生之路?

      “但也不会再有人,能逼着我做任何事情。”

      既做了选择,就不后悔。

      周遭就此沉寂下来,赵敏迈步回屋,却忽然脚步一滞,眉眼凌厉,喝道:“什么人!”

      十七环顾四周,瞬间摆出戒备姿态。

      就在此时,头顶的瓦砾传来声响,顷刻间便有一人落入院中。

      “是你?”赵敏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周芷若,有些讶异,“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张无忌说尚有些细节不能确定,托我来问你。”周芷若着一身夜行衣,与她柔和的气质有些格格不入。

      赵敏忍不住笑了笑,目光瞟向她方才所在的屋顶,忽然想起什么,又转身看了看门口,皱起了眉。

      “你之前便是一直在那屋檐上么?”

      周芷若点头:“怎么?”

      赵敏心中刚放下的石头瞬间再度提起,只因方才她所察觉的动静分明来自门外。她疾步走向门口,不出意料地什么也没见到,不禁神色微凝。

      既敢明目张胆地候在门外,便极大可能是王府中人,却也不排除有别处的细作混入。

      “十七,立刻传下去封锁王府任何人不得进出,查查今晚都有什么人靠近过这里。”

      十七心中一凛:“是。”转身快步往外而去。

      周芷若不解:“出什么事了?”

      赵敏转头看她,蹙眉道:“方才或许有其他人曾在门外偷听,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

      周芷若想到她自言自语的那番话,不禁也紧张起来。

      赵敏安抚般笑道:“无妨,即便是有,我也定会将他揪出来。还是先说你的事,张无忌想要问什么?”

      周芷若却忽地沉默了,很是为难的样子。

      赵敏有些疑惑,却又突然在内心升起一种猜测,一时心脏都跳得快了些。

      “其实是你有话想与我说,对么?”

      周芷若犹豫片刻,看着她道:“我想知道待此事了,你有何打算?”

      “打算?”

      赵敏喃喃念出这二字,笑了笑:“大约是要先躲起来养好伤,再寻一个无人能认得我的地方去逍遥快活吧。大元疆土以外亦是天高地远,何愁无容身之地?”

      她说得一派轻松,周芷若却不由得拧紧了眉。

      “何时归来?”

      赵敏默然。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谈论归期属实是为时过早,她亦不曾仔细思虑过。但眼下这人既问了,她沉吟片刻,还是顺着私心答道:“快则一两年,迟则十数载。又兴许我乐不思蜀,便再不回来了。”

      这话半真半假,亦掺杂着她不加掩饰的试探。赵敏紧紧盯着眼前人的神色,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动容。

      可惜周芷若只是站着一言不发,眸中的情绪亦尽数被垂下的长睫所遮掩,唯有紧抿的双唇透出的些许苍白昭示着她此时内心的不平静。

      良久,周芷若才轻声应道:“我知道了。那……”

      赵敏看出她的退意,轻叹一声,终究还是妥协般地上前一步,趁周芷若仍在措辞之时拉住了对方的手腕。

      周芷若登时怔住,“那样也好”四个字就那么不知所措地停滞在嘴边,紧接着被贴近的柔软身躯所裹挟而来的凉意刺得一个激灵,方才如梦初醒。

      赵敏却瞅准了时机,在她抗拒之前迅速将另一只手环上了她的腰,轻声道:“我骗你的。”

      周芷若没有再动,赵敏笑了笑将脑袋轻轻搁置在她的肩上,“不管发生什么,不管需要多久,我一定会回来。”

      因为靠得太近,赵敏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的人努力平复着呼吸,坏心眼地勾了勾唇角。

      “明日事成之后,你便立即动身离开大都,片刻也莫耽搁。往后尽量少与明教再有什么瓜葛。张无忌是滥好人,可那些明教的魔头绝非良善,千万小心莫让他们算计了去。”

      她这般念着,手上却不甚老实。周芷若也不知听进去多少,胡乱应了声:“好。”

      一个既没有得到回应也并未被拒绝的拥抱依然令人心满意足。赵敏将下巴蹭着温软的肩窝,又紧了紧手臂,才终于依依不舍地放开。

      “我还有些话想问一问你。”

      “什么?”

      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周芷若很快恢复了清醒。

      赵敏拉着她在石桌边坐下:“先约法三章。你不可避之不答,不可含糊其辞,更不可虚言欺瞒。”

      周芷若隐隐猜到什么,不由自主地咬住下唇,下定决心般:“你问便是。”

      “你于张无忌,究竟是何心思?”赵敏知晓自己多少有些明知故问,但仍然想在此刻得到这人亲口的定论。

      “我视他为兄长。”

      “只是兄长?”

      “只是兄长。”周芷若答得很快,且笃定。

      赵敏笑了笑心下安定,随即又屏住呼吸,显露出此番真正的用意,

      “那我呢?你是否……心悦于我?”

      当初在万安寺她曾直言周芷若有意于自己,既大胆武断又颇有几分令人讨厌的自以为是。而如今再度将此话问出口,却是十足的小心翼翼。

      周芷若并未犹豫太久:“是。”

      赵敏并不十分意外于这样的答复,却犹自忍不住惊喜。

      “那你——”是否愿意同我一起离开?

      话刚起了个头,赵敏便自觉止住,心中轻哂。从前她不懂身不由己为何物,不依不饶便罢了;如今经此一事,自己尚且前路不明,又何必强人所难。

      “算了。”

      她一笑置之,低头缓缓吐出一口气,忽然听见身侧之人布料摩擦的声响,以为周芷若想要起身离开,忙转过头看她,却冷不防被人抓住了手,旋即眼前一暗,唇畔贴上了从未有过的柔软。

      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赵敏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心跳如擂,许久回不过神。

      作为始作俑者的周芷若却好似比她更加无措,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她张了张唇说不出话,抬手遮住赵敏的眼睛,才长出了一口气。

      “那日听闻你在海上出了事,我发现自己心中之惧怕,竟比师父仙逝时更甚。”

      “后来再见到你,我万分庆幸,也曾想过许多次,要如何厘清你我之间的瓜葛。这几日我思虑许久,或许——”

      清浅温热的气息轻轻拂过赵敏的面颊,覆在眼前的掌心传递来的凉意却使人逐渐神思清明。她眼睫轻颤,一动不动静听着。

      周芷若一字一句,好似无比镇重:

      “明日之后,便当朝廷的绍敏郡主当真为峨眉派周芷若亲手刺杀。从此,赵敏只是赵敏,过往恩怨,尽可勾销。”

      眼前的遮挡缓缓撤去,握着赵敏手的力道却紧了紧,随即又松开。赵敏这才发觉手心中多了件物什。

      她低头看去,是一方经年泛黄的白色丝帕,隐约可见那些无法洗净的血色斑点,却早已分不清曾由谁所染红。

      夜色深,庭院中立着的石灯笼闪烁着明亮的火光。

      赵敏抬眼对上周芷若的一双明眸,莫名就读懂了她藏于其中的意绪,相视而笑。

      她在月光下起身,将丝帕靠近石灯内的光源。轻薄的丝帕燎起了焰火,在两道静默的目光中化为灰烟。

      过往随烟散,万般可从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第 5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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