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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 5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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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无忌不知该如何言说此情此景,只觉有什么在噼啪作响,似乎下一刻就要燎到他的发顶。
“赵姑娘见谅。”他压下心中异样,抱拳向赵敏告罪,“芷若妹妹只是担心我,并无恶意。”
“担心?”赵敏压下眉,依旧望着周芷若,“他堂堂明教教主,放眼天下都少有敌手,要你担心什么?”语气上扬,显然是不悦。
周芷若瞥了眼张无忌并不言语,唇角却轻抿了抿,像是勾了笑,却又转瞬即逝。随后她向二人走去,径直在赵敏的左首坐下。
“你巧言善辩行事莫测,张教主又心性淳厚,难免受你摆布。”
这话说得毫不委婉,就差白纸黑字写下“怀疑”二字。
张无忌一瞬间只觉头皮发麻,甚至连这二人若是打起来该如何劝解都在脑中过了一遭,却意外地瞧见赵敏竟半分不恼,只哼了声,反倒手托下巴对周芷若笑道:“这么说,周掌门在这,便能不受我摆布了么?”
周芷若脊背挺直坐着,垂眸便正好对上她的目光:“不敢,盼郡主收敛些罢了。”
赵敏闻言笑出了声,似乎很是开怀。
“如此,你可得好好看着我。”
大约是这人笑得太过放肆,周芷若只觉脑中晕乎了片刻,热意便漫上脸颊,于是忙移开目光,掩唇轻咳。
赵敏见好便收,重新将目光投向张无忌。
“昨日张教主深夜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张无忌知她是明知故问,却也斟酌着道:“是…为范右使之事,想请郡主帮忙周旋一二。”
“周旋一二?张无忌,你好大的口气!”赵敏冷声讥笑,“范遥如今是圣上钦定的死囚,你要我如何周旋?”
如今的皇帝虽怠于朝政,但死刑乃大事,至少明面上仍要由皇帝过眼。赵敏这么说倒也不算虚言。
张无忌对此不甚了解,便也被她唬住,一时有些惊疑不定。
“那…关于问斩之事,赵姑娘可否告知些许细节?”
昨日得知消息后,他们不是没有商讨过救人之法,却终究不得其所。一来他们所知甚少,且不说范遥如今被囚于何处,就连何时何地行刑尚不得知;二则是人手不足,且行刑在即,想要再召些帮手也必然赶不及,如何能自森严守卫中救人?
赵敏却缓缓摇头:“这朝廷之事,我怎好私自泄露?”
周芷若闻言瞥向她,见她脸上蹙着眉似是为难,手中却悠哉抚着酒杯,就知她是装模作样,毫不留情点破道:“你早已心有成算,又何必吊人胃口?”
赵敏手指一顿,转头微妙地向周芷若看去,无奈一笑:“你说得不错,我确实有办法。”
“说来也巧,主理此事的人知晓我与范遥有旧怨,特意卖了我个好,让我掌监斩之权。”
张无忌心头一动,喜色刚爬上眉梢,便听赵敏又接着道:“所以,范遥与我有怨乃人尽皆知,张教主又凭什么觉得,我会愿意救他?”
此话如一盆冷水临头泼下,让张无忌顷刻便冷静下来。是了,此事于赵敏有弊无利,她万万没有帮他们的道理。可若她当真无意,今晚又为何将他约至此地?
实在可疑。
张无忌心头打鼓,连带着目光中也带了几分警惕。
赵敏便任着他胡思乱想亦不解释,甚至不疾不徐地给自己斟了杯酒,正送至唇边,冷不防手腕却突然被人握住,带着凉意的触感沁得她心脾都为之一颤。
她定了定神,向周芷若投去疑惑的目光,却听这人轻声道:“你想要我们做什么直言便好,莫再拿我们寻开心了。”
“你们?”赵敏对这二字很是不适,轻笑着抽出了手腕,心中刚起的微澜也无声退却。
她确实有捉弄张无忌之意。自从得知他二人定了婚约,即便知道是权宜之计,可终究不快。眼下听她一口一个“我们”,更觉如鲠在喉,嗤笑道:“我便是拿他寻开心又如何?这样的乱党贼子杀了也是应当。何况还没怎么,你却先护上了?”赵敏面上不显,说出的话却实在怪声怪气。
周芷若被她斥得不明所以,也不知是怎么触了这人的霉头。她不善分辩,摇头道:“我只叫你有话直说,并无他意。”
赵敏冷笑,举杯饮尽,也不知听信几分。
张无忌同样对这突如其来的单方面争吵摸不着头脑,但也听明白了赵敏到底是愿意出手相助的,心下松快许多。
他笑道:“赵姑娘愿意帮忙我便感激不尽,其他的自然无关紧要。若有条件也大可提出,只须不违背侠义道德,我与明教众兄弟必定万死不辞。”
赵敏没有否认,抬手给他斟酒:“万死不辞倒不必,我要你做的事不难——”
下一刻,却语出惊人:
“杀了我。”
“咚——”
尚未拿稳的酒杯毫无意外地从张无忌手中脱落,好在只斟了半杯,不算太可惜。张无忌此时自是顾不上它,干笑两声:
“赵姑娘何出此言,怕不是又拿在下寻开心。”
周芷若初时亦是惊骇,随即冷静下来,只是目光沉沉地盯着赵敏。
赵敏敛起笑意轻轻摇头:“诸位在大都逗留多日,想必也该听到近来关于我的一些消息。”
张无忌愣了愣,想起确实有人与他提过绍敏郡主要与皇帝的侄儿结亲之事,他亦实实在在震惊了许久,只是那时到底是范遥的安危最属要紧,便暂且按下不想。
他于是迟疑着点了头:“略有耳闻,说来……还不曾向赵姑娘贺喜。”话这般说,却耷拉起了眉眼,未见有什么喜色。
“贺喜?”赵敏笑出了声,却听不分明是喜是怒,“圣旨钦赐,皇恩浩荡,何喜之有?”
张无忌不禁讶异。他只听闻赵敏要成婚,却不知竟是这般身不由己的境况。他二人相识半载有余,倒也参透这人几分脾性,此时听她这么说,便猜到她这些时日怕是为此事所困。
周芷若不知何时已收回目光,垂眸只听不语。
“那赵姑娘的意思是——”
“我欲破局,只看张教主是否愿意相助。”
张无忌忙道:“赵姑娘何出此言?即便没有范右使一事,单凭……单凭先前灵蛇岛的患难之义,我又怎会袖手旁观?”
他顿了顿,又道:“只是既是圣旨,想来已无转圜之地,赵姑娘可是要我们助你离开?”
“倘若如此轻巧,我也不必来寻你了。”赵敏嗤笑,“一走了之自是痛快,却累了家人代己受过,我岂不成狼心狗肺之辈?”
“那赵姑娘究竟是如何打算?”
“方才不是说了么?杀了我。”
“这……我既是要帮你,又怎能杀你?”张无忌皱着眉,一时想不明白,“赵姑娘还是直说,究竟要在下如何做?”
赵敏笑了笑,正欲开口,却不妨被人抢了先:“你是想瞒天过海,让全天下都以为绍敏郡主已死。圣旨,自然也不能再作数。”
张无忌惊讶地看过去,随后露出恍然的神色,还来不及说什么,便见周芷若转头望向赵敏,眸光闪烁着着隐晦难言的情绪:“可一旦事成,赵敏从此便只能是一个死人,你亦永不可再以真面目示人,否则前功尽弃。”
“那又如何,莫非还有更好的法子?”赵敏苦笑,“一道圣旨便想定了我的终生,要我如何能甘心?你呢,你便能甘心么?”
张无忌望着她二人,眨了眨眼,想说此事与旁人甘不甘心又有什么干系。然而念头在脑中打了个转,他最终还是习惯性地选择闭口不言。
周芷若垂眸,不自觉地捏紧了手心。
“那你要如何做?”
“三日后午时,即范遥斩首之期。到那时——
明教逆贼强闯法场劫走死囚、绍敏郡主以身殉职的消息,便该传入朝堂之上。”
赵敏说着,伸手指向自己的心口:“只须你们有人往这儿刺上一剑,偏上那么几分,便算事成,其余我自有安排。”
张无忌自知非礼勿视,周芷若却朝她所指之处多看了几眼,脑中突然闪过一段鲜血淋漓的记忆,忍不住恍惚。
“在何处行刑,可会有重兵把守?”张无忌问道。
“东街市口。届时守卫虽多,但其中有我安排之人。定能让你们安然离开,张教主尽可放心。”
赵敏的目光意味深长,叫张无忌有些心虚地红了脸。他确实心存疑虑,担心赵敏会过河拆桥。如今这点“小人之心”既被明明白白点出,他便支吾着不说话了。
“可此事于你依旧凶险。”周芷若蹙眉看她,“想要伤处刚好且不漏破绽,并非什么易事。”
“是。”赵敏叹着气,唇角却带了些许笑意,“剑法精通本就难得,况且旁人我也轻易信他不得。周姐姐你说呢?”
“你要让我来?”
周芷若说完便垂眸,抿着唇似有难色。当初在万安寺刺的那一剑令她至今想起仍要心悸不安,后悔说不上,但是难免在意。
“不愿意么?”赵敏看着她低声道,话音莫名透着失落,“那便只好烦请张教主了。”
一面说着,她将目光转向张无忌。
张无忌接收到目光,下意识便背后发凉,立刻讪笑着道:“这便是为难在下了,张某只一身拳脚功夫可看,于剑法却是难登大雅。”
赵敏满意点头:“那便无法了。你们明教那些人只怕恨不能将我生啖其肉,我如何敢将身家性命交之?”
二人一唱一和,周芷若忍不住侧目:“我峨眉亦与你势同水火,便又能信了?”
许是同样的疑惑压在心中许久,张无忌亦跟着点了点头。
“这如何能相提并论?”
赵敏微微一笑,不甚在意:“周姐姐是名门正派,自有风骨,想来不是那等背信弃义之徒。”
张无忌听罢顿觉有理,又是连连点头。
周芷若与赵敏对视,却见这人眉梢上扬,毫不遮掩讥诮之意。她暗自叹息,倒也没什么可气愤的,终究是自己做了背信弃义之事,还让人拿住了把柄。
“那便依你所言。”她妥协道。
……
一切谈妥,赵敏在酒馆门口送二人离开。
挂虑之事总算有了着落,张无忌一扫前些时日的焦灼,整个人都轻快起来。
他一面走着,一面与周芷若道:“来之前我还想着你要是与赵姑娘碰上了该如何是好。如今看来,你二人可是尽释前嫌了?”
周芷若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她本就不是爱说话的性子,自灭绝逝后更是愈发沉默。
张无忌对此有愧,便也不在意,自顾自笑了两声,又道:“当初你在万安寺刺伤赵姑娘,着实将我吓得不轻。多亏那时赵姑娘并无大碍,否则岂不是恩将仇报了么?”
他正当高兴,先前又饮了些酒,一时也未察觉自己的失言,竟再度提起了万安寺之事。
周芷若也没恼,又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什么,霍然停住。
“恩将仇报,是为何意?”
她起初并未将这话放心上,只因赵敏确实多次救她。但她又忽然想到,张无忌所谓的“恩”似乎是在万安寺之时便已有了。若说因十年前之事,赵敏算是对她有救命之恩,可张无忌又从何得知?思及当时他曾维护赵敏的情态,周芷若愈发觉得万安寺一事另有玄机。
许是真的酒意上头,张无忌竟想也没想便答道:“当初将你们救出来,是多亏了赵姑娘相助。若不是……”
他突然停住,像是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怎奈话已漏了大半,他转头对上周芷若近乎质问的目光,久违地感到了无助。
“我答应赵姑娘要保守秘密。”
“可你已经失信,倒不如说个明白。”
张无忌酒意侵蚀下不比平时清醒,轻易就被她绕了进去,挣扎了两下便道:“也好。”
“那时朝廷本已下令将六派赶尽杀绝,可赵姑娘心有不忍,便来同我商议,使计救出了你们。芷若妹妹,赵姑娘确实有错,可亦是真心改过。师太之事谁都不曾想到,亦是我之过失,你可否不要再因此事而记恨赵姑娘?”
周芷若怔然不语。她并不觉得赵敏如此行径是出于什么“真心改过”,至于真正的缘由……
她蓦然回首,远远地望见隐隐绰绰闪着的两盏灯笼,灯下早已没有了先前的纤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