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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乾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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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师所言绝无差错,况且我还看了她的掌纹,就是她——扭转乾坤之女!终于,我终于找到了。”
拉仁达松坚定的语气中带着隐隐的惊喜,他转身问站在一旁的老孟头,
“请问贝勒爷,这位格格的生辰是何时?”
老孟头虽是惊讶,但还是恭恭敬敬地将孟哥的生辰告诉这位远道而来的上师。谁知拉仁达松听后反而皱起了眉,他微微摇头,
“真是奇怪,明明是同一个人,偏偏时辰对不上?”
老孟头以为是自己说的不对,连忙向阿爸使眼色,阿爸立刻站起身,恭声说道,
“叔叔说的没错,孟哥是我的女儿,她的生辰我不可能记错。”
拉仁达松依旧摇头,
“奇怪,真是奇怪。”
站在一旁的喀尔尼玛这时忽然双目大睁,他倾身向前,对拉仁达松说道,
“孟哥格格一年前的事一月出事曾经坠马,醒后一度不谙人事。”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周围能够听到的只有我,阿爸和老孟头。听喀尔尼玛这样说来,他们两个人的目光一下全集中在了我的身上,正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式,拉仁达松喜悦的声音解救了我。
“对,就是那个时侯,那天的寺顶上停落着数十只苍鹰,还有一些一直在空中盘旋,不住嘶鸣。那时上师只是向外看了一眼便对我笑道,‘神鹰现,乾坤转。有缘人来了。’我当时不解缘由,便问上师何意,他仍旧笑着对我说,‘那人与我佛有缘,将于此世,扭转乾坤。’”
他的声音忽然变大,再说到“扭转乾坤”时,我听到了科尔沁部众抽气的声音。环顾四周,发现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聚在了我的身上,有惊疑,有悲悯。反倒是离我最近的阿爸和老孟头都低头做沉思状,反映最是冷静。
我向后退了一步,小声说道,
“这…这是…什么状况?”
脚上忽然一阵钻心疼痛,我华丽丽的眼前一黑,昏过去了……
室内暖暖的,不知拉仁达松留下的是什么香,闻过之后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服,就连意识也清明起来。我静静的看着眼前的高娃将墨绿色的药膏敷在我的脚踝,脑中想的却是昨晚我醒过来之后两位喇嘛对我说的话。
“若按今日之事来推断,姑娘不是此间之人,老衲说得可对?”拉仁达松神态慈祥,语气也分外的亲切。
“大师慧眼,我…我确实不是孟哥。我…我的名字是孟根塔娜。”我“诚实”的对他说道。
“姑娘也是蒙古人?”喀日尼玛有些讶然。我点点头,
“是,我是蒙古人,可是不是现在的蒙古人,是以后的蒙古人。”我依旧“诚实”,就是觉得有点语无伦次,让人不明所以。
“本该如此啊。”拉仁达松笑着叹道。果然大师就是大师,我立刻拽住大师的红色衣料,
“大师,我有事…想…向您请教。”声音没来由的发颤,连同我的心一起。
“姑娘请讲。”
“我想问您,我…我是否还能回到我原来该在的地方?”
“无量寿佛。”他双手合十,慢慢说道,
“改乾转坤。姑娘,世间事物皆有因果轮回,姑娘到此便是种下了因,等到因结了果,姑娘自会回归本位。”我怎么感觉他的眼中有那么一点悲悯的意味呢?
“那何谓因,何谓果呢大师?”
“姑娘,佛云:‘世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蕴盛。’人生在世,莫不是经历这八苦,八苦过后,六道轮回,再世为人。姑娘到此间,亦是经历如此苦楚。姑娘现在种的因可为善可为恶,将来得的果也不尽相同。一切尽在姑娘一念之间,故,姑娘好自为之。”他缓缓道来,我却如同云山雾罩,听不真切。
“大师的意思就是…八苦过后我就能回去了?”
“这,老衲不知。这要看姑娘种何因得何果了。”他说的云淡风清,我却有种想哭的冲动。
“那大师,扭转乾坤具体…它是什么意思?”
他微微一笑,
“姑娘本不生于此间,故而应该明白花为何为花,叶为何为叶,此人为何为此人,此事为何为此事,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姑娘自是比老衲更明白此中道理。”这话说得……
“那我为什么会在这儿啊大师?”
“因缘,姑娘与此世中人事有因缘,到此来还因还缘。”
“大师……”
“姑娘,老衲只能说到此处。能知晓天道者名为佛,而你我不过尘世中一粒芥子。既然不是佛是人,那就好好的顺因顺缘。”
“格格,格格?”高娃细小的声音把我拉了回来。
“嗯?”
“贝勒爷来了。”高娃用眼神示意我,我抬头望去,葛尔斋阿爸正站在对面,神色复杂的打量我。
“高娃你下去吧。”他的声音不算太冷,我暗暗松了口气。
待人都走出去后,他轻声说道,
“你不是孟哥。”不是疑问,而是肯定。我有些心虚的看着他,没道理一年都没穿帮然后现在被看出来吧?
“阿爸,您怎么这么说?”
“因为,孟哥她从来都不会叫我一声阿爸。”他声音低沉,眼里却流过一抹哀色。我双眼一闭,完了,露馅儿了,这孟哥怎么就不叫自己的亲爹呢?
“孟哥的额吉生她时难产去了。孟哥一直觉得是因为她,才会使额恩哲……而让她这么想的,正是我这个阿爸。所以,孟哥虽然有几个亲生的兄弟姐妹,可却和孟古斋叔叔家的孩子更亲厚些。孟哥生性胆小怯懦,却不敢让陌生男子进自己的毡房,而前几天你却让十四十五两位阿哥睡在自己的毡房内。幸而他们两个趁没人的时候回去了,不然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后果?”
他第一次对我说这么多话,不知是心虚还是震惊他对自己一直不关心的女儿这么了解,我就这么傻站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个,阿爸…不,我是说…我……”
“孟哥坠马,我方才知道我有多愚钝,额恩哲舍弃性命保住的孩子我却不知疼惜,还让她受别人的欺凌。我确实不配做她的阿爸。”看着眼前这个语气颓唐的父亲,我不禁想起了我的父母。自己的孩子也不知道疼惜,这个阿爸确实有些愚钝,可是他毕竟是悔了。轻轻揪了揪他的衣角,
“我…阿爸,我就是孟哥,不管您怎么想,那二位上师怎么说,我也是孟哥。不论八年前还是现在,站在您面前的人她都是孟哥。”
他满眼惊讶,随后倾身将我搂进怀里。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葛尔斋独一无二的女儿,萨日孟哥。”
他语气坚定中带着微微的颤抖,我慢慢闭上双眼,既然别无它法,那就顺因顺缘,做她吧。
接下来的几日,科尔沁部中人的眼神多多少少都变得有些奇怪,我无奈的摇头,我又不想在这儿出现,扭转乾坤也不是我说出来的。不至于被人当稀有物种吧。所幸的是,海兰珠姐姐对我还是一如往常。
“姐姐是不是也觉得我变了很多,和从前的我不一样了?”
我看着她,抓着珊瑚珠子的手慢慢收紧。她略略一笑,
“以前的你不爱说话,不哭也不闹就像个木头娃娃一样。布木布泰这个娇丫头总是戏弄你,我和哥哥时常看不过去,可我们越护着你,那个丫头就越厉害。不过,自从你坠马以后,脾性也变了,又爱说又爱笑的,还有啊,布木布泰这丫头再也没办法戏弄你了。我倒是该感谢长生天让你病这么一次,要不你怎么会变得这么开朗呢。”
我撇撇嘴,
“姐姐,你怎么就不能盼我点好呢?”
一天就在和海兰珠的笑闹中慢慢地过去了,傍晚的草原有种慑人的美,我退进毡房和高娃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琐事,却听外面传来了吴克善的声音。
“孟哥,我能进来吗?”
天这么冷,他跑来不只是有什么事,我忙让高娃去撩帐帘,
“哥哥快进来吧。”
他进来后右手微微一摆,高娃便恭敬的退下了。他穿着石青色的蒙古袍,褐色的貂皮大氅却裹在怀里。看他整个人都在不停的打抖,我不禁有些想笑,把奶茶递给他后,我小声问道,
“怎么有皮袍子不穿呢?”
他嘿嘿一笑,轻轻将怀中大氅展开一角,一个小脑袋慢慢伸出来,我吓了一跳,再一看却发现那大氅里呆着的竟然是只小兔子,灰白灰白的,短小的耳朵不停地抖啊抖,我忙一把把它抢过来抱进怀里,怎么也舍不得放下。
“你怎么找到的呀?”
“今天和那两个阿哥去打猎,冬日里东西本来就少,就看到那么一只母兔,打到后才发现洞里还有这么一窝小的,我知道你喜欢,就抓了一只回来。”大概是冷意缓过来了,他的脸色也变得红润起来,我不禁气闷。
“它们这么小就没了额吉,你们几个真是……”看着怀里可怜的小兔子,我顿觉心疼。
“对不起,孟哥我…你别生气,我知道你是想到你小时候…唉,看我,都在说什么啊…我……”他笨拙的想要安慰我却越说越糟,心慢慢软了下来,
“行啦,我知道你的意思啦,不怨你,真的。”
虽然心里仍有怨怼,可是对他,我的心里总是感激更多些。他大喜,低声问道,
“真的?”
我不禁笑出声,
“真的!”
“孟哥,谢谢你。”他的声音转柔,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我笑笑,
“谢什么,该我谢谢你把它给我。”
他的脸忽然红了起来,
“那…那…我先走了。”
他说完这句后就飞一样的跑了出去。突然卷进来的冷风让我想起外面的严寒,
“哎,穿上你的褂子!”
“知道了。”他的声音隐隐约约,看来是跑远了。
正看着小兔子,又是一阵冷风吹进,我头也没抬,
“怎么又回来了?”
半天也没有人回答,我慢慢抬头,才发现门口站的竟然是多铎,他见我抬头,不禁笑了起来,
“什么又来了呀,我就是等他走了我才进来的。”他大喇喇的坐到我身边,手往怀里一摸,两只小兔子一蹦一跳的出现在我桌子上。
“怎么还有?”我惊讶的看着他。
“我就知道他拿这东西肯定是要送你,哼,他送一只,我便送两只,他怎么和我比?”他自信满满,我苦笑连连。
“小心眼儿啊。”
他立刻转身对我叫道,
“你说谁小心眼儿?我就是见不得他对你好。”
“那还不算小心眼儿啊?”我打趣道。
“不算!”他脸红的好像那个红苹果,我只好把脸上的笑收起来,
“好,好,你不算。”
“说起来,要不是上次那个喇嘛来了,我就和你阿爸说要你了。”他端起奶茶,自顾自的说道。
笑慢慢凝固在脸上,我简直难以置信,一个六岁的孩子他……
“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那天要不是那个喇嘛,我就和你阿爸要人了。”他用手指逗弄着几只小兔子,嘴角微微上翘。
“你!”我双手向前一伸,掐住绯红的脸蛋儿,然后用力把手向两边扯去。
“你怎么能这样啊?”放开手,我坐在地上。原来这就是他们叫我去赴宴的原因。真不知道这两个小鬼心里每天都在想什么。
“你…孟哥,你…你怎么又扯我?你就这么不喜欢我?”他双手捂着脸,瞪着眼睛大声问我。
看他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我又有些后悔,对一个孩子下重手,真是……
“多铎…我,我一直把你当弟弟的。”我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这都是真话,不问历史,我确实很喜欢这个小子。可是要我嫁给他…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我知道了孟哥,这两个东西你收好,我走了。”向门边走去的他心情很低落,声音低到几乎不可闻,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我轻声唤道,
“多铎……”
谁知他忽然转过身,对我大声说道,
“无论你如何看我,我绝对不会将你当作是我姐姐的!”
帐帘发出“呼啦”的闷响,他的身影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之中,我呆坐在毡房里。这次…我好像真的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