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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何所冬暖11 ...


  •   空气中散发着皮肉的焦糊,弥漫着血腥,噼啦的燃烧映红了脸庞,灼热了广场上四面八方赶来的教众,他们惊恐、悲伤、怅惘、无助,眼里默默含泪。绝望得无以复加。

      一个小巴郎子死在了父亲的怀里,子弹打穿了他的胸,血从他灰白棉褂里流出,小溪般淌走。他的父亲,一个须髯浓密的壮汉,就那么哀绝地将头埋在他棉褂里,暖着那逐渐冰凉的身子。

      问天住脚,缓缓蹲下,从地上拾起花旦帽,轻轻戴在小巴郎子头上。看得出,他与天儿一般大小年纪,脸上稚气未脱,本该快乐幸福地活在这世上,只可惜,含蕾未开就被暴风雨摧毁了。

      巴郎子父亲抬起头,苦涩着泪,干裂的唇嚅动着,肝肠寸断地对问天道:“孩子没了````````孩子没了啊````````早晨还好好的````````”

      问天点点头,他不知如何安慰失去孩子的父亲,他看上去三十不到,却挂着那么苍老的悲泣、那么不堪的容颜。

      “谁干的`````````大哥!”

      “他们在火并,铳弹乱飞,来不及躲```````”巴郎子父亲抹下一把泪,“一大早,听人说大和卓马化形被送往花寺瞻供,我便带着孩子赶几只羊来朝觐。花寺内由洪福汗国兵把守,收取我们送来的乜贴。人很多,还来不及进花寺,清兵打过来,一把火烧了花寺````````”

      望着尸横遍地、血流成河的花寺广场,问天心成哀鸿,他无法安慰巴郎子父亲,默默走到花寺拱门前,他幻出冰灵力,拂袖过去,一场毛毛雨落下,慢慢浇灭了大火。

      仅此而已,问天吃过冰灵珠,却很少修为,对冰灵力的驾驭并不能随心所欲。

      拱门前的石台阶,金相印的手下刀疤张早已断气,他仰面朝天,努力睁大一双眼,看不出他伤在哪里,没有血,唯一可怖的是他苦兮兮的疤脸,青釉釉地散发墓地古铜色的光。

      问天登上石阶,迎面扑来一股热浪,火虽熄,烟在缭绕,拱门里的一切朦朦胧胧幻似雾中,令他止步不前。

      清兵烧了花寺,其实是烧了大和卓马化形。

      阿古柏没有了大和卓这面招魂幡,就无法号令回疆教众,无法再从□□手中收受束修乜贴,清兵这看似奇袭的一小着棋,四两拨千斤,极大地桎梏了阿古柏笼络教众的野心。

      在石阶上站立良久,待青烟慢慢散去,问天默然转身,算作对大和卓最后的告别。盲眼半生,淡寡宽仁,在大义面前不失明澈,和卓千众,但回疆唯此一人。

      问天就要离去,迈过死人堆,岂料脚踝竟被一只血淋淋的手缠住。

      那人没死,趴在地上,浑身被血水浸透,两条软沓沓的腿后面拖着长长的血印。他强撑起面,抖索着,拼尽力气想要说什么,好半天,也没吐出一个字。

      是阿布思,他在这场战斗中受了重伤,快死了。

      问天很是震惊,他蹲下来,握住阿布思那血色盈眶的手,慢慢从心底里流淌出哀伤。

      “你走错了路,阿布思!你不该跟随了阿古柏````````”

      “子``````随父```````走```````没办法!”吐出一口血,阿布思断断续续道,“拜托``````你```````”

      “请说!”

      “马马伊````````太孤``````单````````让我陪``````陪着她````````”

      言乞,阿布思便撒手人寰。问天记得,马马伊在世时,总是视阿布思草包,然就是这不起眼的草包,生命最后一刻,仍旧不忘初心,仍对她执念不改。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

      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夏之日,冬之夜。

      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其实,生命无论多长,只要能与心爱的人同生共死,便是最美好的结局。

      将阿布思遗体暂放花寺相对完好的召唤楼里,问天撇往左家庄。

      此时的左家庄处于阿古柏军队严密控制下,方圆两里不得有人靠近,往日与其有茶布生意来往的客商打听开战在即,纷纷闻风而逃。

      就在此时,一场暴雪而至,五指之外,茫茫不见空际。

      左家庄三里外的一处高地,清兵大营外的野树林里,一个黑点在徘徊。没人知道他的存在,雪地里,深深浅浅的脚印在林间绕来绕去,他在等一个人,等一个即将也一定会出现的人。

      “三拐子!”

      他喜出望外,迎上风雪来者:“你个毬怂,现在才来。”

      问天憨憨地笑,他甩给三拐子一件厚皮衣,三拐子不要,扔在地上嘟囔道:“死人身上扒下的吧,我不穿!”

      “阿古柏在源源不断的幻出冰灵力,这温暖的漠中,即会冰天雪地。你不穿暖保温,怎么抵挡住严寒。”问天边说边捡起皮衣,替三拐子搭在肩上,“冷吧?我点堆火给你烤烤``````”

      “烤个屁!”三拐子急了眼,“我刚才看见一个人进了清兵军营。”

      “谁呀?”问天漫不经心地问,“进就进呗,有啥奇怪。”

      “那个鬼丫头!”三拐子咬牙切齿,“哗地眨眼,就从眼皮底下进了军营,我几乎来不及辨认,但错不了,绝对是那个鬼丫头!”

      “说了半天,谁呀?”问天噗嗤笑道。

      “除了湘儿,还有谁!”

      问天敛笑无言,他脸绷得紧,不敢看三拐子。

      三拐子气咻难平:“一直以来,我难断定她是不是死了,这照了面,九爷的事,非得找她做个了断!”

      问天心中不快,随即他又笑道:“这事先不管,阿古柏正作恶回疆,把他收拾了再说。”

      看见问天扭头奔往清兵大营,三拐子恼怒之下,跺起一脚,踢得雪花飞溅。他不会跟去清营,在他眼里,那是虎窝,是狼穴,是水火难容的地方。于是,迈着残腿,三拐子亦步亦趋折回了野林深处。

      清兵中军大营,赶来增援的刘锦棠一方,与留守的神机营马超一方吵得不可开交。刘锦棠刚打了个突袭,灭了阿古柏在花寺的守军,士气盛旺。对马超策略不当,失了左家庄,没保护好黄爷怨气冲天,大加鞭挞。

      “你们神机营的职责是什么是保护黄爷,而不是防守漠中!”刘锦棠脸色铁青,将条桌敲得咚咚直响,“现在好了,黄爷在阿古柏手里,稍有差池,不仅你我,左宗棠大人都交不了差。”

      马超无言以对,懊恼、羞惭、担心、害怕,所有情绪一股脑地在脸上打转,张娇看不下去,冲刘锦棠嚷道:“光喊有什么用,现在得想办法救出黄爷,这刻不容缓。”

      “有什么办法,只有硬着头皮上。主力佯攻,混乱的时候,才有机会去救人。”刘锦棠道。

      “不妥,不妥``````”问天摇着头走进清营主帐,“你们如此大动干戈去救黄爷,岂不表明黄爷物有所值,一旦被觉察,到头来,反而加大营救难度。”

      问天来得突兀,且大摇大摆,丰神俊朗,不惧也不束。

      刘锦棠与马超十分愕然,这等军事商议,是不准外人所知,问天的冒然,让他们不知所措。

      “你是怎么进来的,卫兵!卫兵!”刘锦棠十分恼火。

      帐外的带刀侍卫跑进来,还未明白怎么回事,马超摆摆手,示意他们退去。

      问天大咧咧笑道:“黄爷要我办三件事,第一件,就是御敌。我过来听听,想必,也是无妨吧。”

      张娇喜出望外,拉过问天:“我们正一筹莫展,快来帮我们出出主意!”

      左家庄张爷刚刚罹难,张娇、张耀兄妹俩披麻戴孝,处于服丧期,问天表示难过,张耀一旁冷眼相看,对妹妹的热情有所不满。

      “此人是白彦虎的义子,又是阿古柏过门的女婿,你们悠着点!”张耀爱憎分明,从不掩饰自己。

      张娇挤兑自己兄长:“那又怎样,问天还是小姐的````````”

      夫君两个字还未说出口,张娇吐吐舌头,又缩回了回去。张娇一惯称呼湘儿为小姐,她们的感情自是别人难以比拟。

      马超让兄妹俩不要争吵,问天心神不宁,暗中四处张望。

      方才,三拐子说看见湘儿进了清营,按理她应该在此处,但这大帐并不见她身影,难道,三拐子看错了?

      问天疑惑之际,大帐门帘内掀,闪进一人,只见她长发皤然,绿裳薄衫,秀眉大眼,肌似凝脂,颦笑间忽如春风拂面,荡起问天一阵慌乱的心跳。

      “湘儿!”刘锦棠有些吃惊,“你怎么来了?”

      张娇意外又兴奋,她拉着湘儿的手,乐不可支道:“天啊,小姐,身体痊愈了啊!你的肌肤,你的气色,比以前都好,太好了,谢天谢地````````”

      问天一旁默不作声,他所看到的湘儿与前天判若两人。如果那天湘儿是龙钟老太,今天的湘儿就是芳华正茂,她的水色芙蓉,娇艳欲滴,连额前盘结的那朵白莲花一般的长发也不能遮掩。

      “你怎么来了,也不告诉一声!”张耀担心湘儿身体,又想到问天湘儿一前一后,以为两人重归旧好。

      故友重逢,湘儿格外高兴,她拉着张娇的手,细细打量道:“还不趁貌美如花的时候把自己嫁掉,等老太婆就没人要啦!”

      马超笑着冲一旁噜噜嘴,看到刘锦棠不好意思低下头,湘儿心领神会,吟吟笑道:“多年前我就知道了,等灭了阿古柏,你俩就别磨磨唧唧的进不了洞房。”

      众人皆笑。

      湘儿接着道:“其实,我刚才已经来了一会儿,大战在即,先到军营四处遛遛,看看士气装备,粮草补给,以好与你们商讨解救黄爷。”

      谈到黄爷,众人悒郁难言,面色沉凝。

      湘儿又道:“事已至此,大家就一鼓作气,过了这次难关。本来,我该留守若木之花旁,可黄爷出了事,得知消息,我便速速赶来漠中。久不逢世,这一路上,天寒地冻,人畜叠亡,战事摧残,看在眼里,都感觉心在抖`````````”

      “回疆不止是风雪飘摇,骨子里,已是千穿百孔,奄奄一息````````”问天按赖不住心绪,脱口就来。

      湘儿早留察到问天,似曾相识却记忆遥远,末了,她款款走向问天,唇齿轻启:“我们以前哪儿见过?”

      旁众愕然,问天呆愣一刻,悒郁难言,转身默然退出了帐外。

      生命中有很多意外,唯独刻骨铭心过后又相遇不识最刺痛人心。如今,对于她,问天依旧情似海,手难牵,而她却清除了记忆,丢失了初心。这份不待,令渴望重来的人,该有多么心痛。不等湘儿跟来,问天飞速赶往左家庄,他要做的事很多,一分也不能轻缓。经过一处山巅,眺望十里之外,一队人马正从东驰来,那旗幡飞扬,尘龙浩荡,极是清廷的又一支增援军队。

      若是左宗棠大军赶到,回疆便多了希望。

      问天心感快意,他脚步轻盈,无声飞纵过洪福汗国的几道关卡,飘然落在左家庄。门前,问天勒令哨兵:“去叫金相印!”

      哨兵惊讶,恶道:“你什么人,怎敢直呼我汗国大帅的名字?”

      “阿布思死了,在花寺召唤楼,需要人去料理后事。”

      哨兵心惊,踌躇了一下,跟同伴招呼都不打,匆匆跑进了左宅。金相印不在,阿布思的弟弟阿特班显然早闻哥哥的噩耗,红着眼跑出来,抹着泪恳求问天帮助完成哥哥遗愿。

      问天自是无法推脱,马马伊埋骨荒野,大雪披盖下,不知的人,只怕认为是土丘。然马马伊生前并不钟情阿布思,让他俩合冢长眠许是牵强,思来想去,便另起了座麻扎。两人相隔不远,夏日里,若是有棵枝叶繁茂的胡杨,就可以让他们休憩在同一林荫下,像年少一样,玩起羊骨拐的游戏````````

      就那么点功夫,再回到左家庄,情势急转而下。三拐子老远拦住问天,告诉他清兵进攻了左家庄,在阿古柏强大的灵力面前,清兵溃不成军,主将全然被俘````````

      “你别去啦!”三拐子道,“你去了,也不见得敌得过阿古柏。”

      “胡扯!”问天喝止,“你是希望借阿古柏之手,除掉清廷那些官员吧,若是如此,我们与浩罕人何异?”

      见问天横眉竖眼,第一次发了火,三拐子一言不发,慢腾腾背过身去。

      左家庄地势易守难攻,是漠中为数不多的的天然良塞。对面的一处高坡,依然有一支处惊不变的清兵在扼守厮杀,他们远途奔袭,方至不久,还未扎稳脚跟,就被一群冷血人围攻上了。

      问天猜不着那只清兵来路,只是觉得,与左家庄门前丢盔弃甲、满地狼藉的清兵前锋营比较,高坡上的旌旗招展很是养眼,让人倍添了许多勇气。

      兵贵神速,左宗棠莫非真地赶到了。但观这战局,阿古柏似巨大的绞肉机,清兵有多少,就喂进去多少,这种悬殊,极大碾压了对手的士气,令清兵固守营寨,在战与退之间挣扎徘徊,无所适从。

      一定要给阿古柏个下马威,让清兵看到希望。

      问天要三拐子隐藏好自己,自身如箭,直插左家庄门前。

      刘锦棠与马超的兵所剩无几,一败涂地的后果就是,洪福汗国气势如虹,清兵奄奄一息,若大的左家大宅广场上,清廷一方只有左湘湘力斗阿古柏。
      也不知他们在此打斗了多久,湘儿手持烛龙剑,阿古柏同样一柄,刺、削、挑、点,剑芒四射,还夹裹木灵与沙灵,招招都在逼往对方死穴。

      湘儿并未恢复到最佳,阿古柏与之缠斗,也出手禁锢,灵力滞涩,看似心有顾虑。

      阿古柏不想过早暴露自己,他只使出沙灵力而隐藏冰灵力,实是担心自己昆仑圣裔的身份昭然若揭,引起内部恐慌,打乱了部署节奏。

      问天逼其出手,气贯长虹的一招泰山压顶,直奔阿古柏天门。

      阿古柏惊慌不已,荡开湘儿,反手击出一股冰灵力,瞬时化解了头顶的热力。

      气血翻涌,冷热震荡,阿古柏定定神,怒瞪问天:“你怎敢对岳丈下手,亏得小丫一生的钟情。”

      湘儿鏖战良久,退至一旁,脸颊绯红,她边喘气边打量突如其来的的帮手,又是他!非远非近,模模糊糊的感觉,总也挥之不去。

      问天指着头顶的飘飘来雪,从心底发出一声不屑:“你是小丫的爹,可你也是昆仑圣裔!”

      阿古柏一愣,继而仰天狂啸:“那又怎样,娘娘个西!普天之下,谁能扭转乾坤,是我,阿古柏,也是我,昆仑圣裔!”

      问天热血沸腾,无名之火传遍全身:“你将我父母囚禁在昆仑巅、逼死马马伊、屠戮回疆民众,更可怕的,你的野心是要摧毁这个世界,抹去春夏秋冬四季轮回,把这美丽的人间变成寒冷的炼狱,你的一举一动,有悖人伦,有悖道法自然、天地万物,若不将你惩治,天理难容!”

      阿古柏怒吼:“问天,你真的以为自己是我的对手吗?”

      “不是又怎样。”问天正气凛然,“大不了,我们同归于尽!”

      一红一白两道电光劈下,轰隆隆似惊雷滚过头顶,天空云层翻涌,飞泻流转,劈啪啪砸下鸡蛋大的冰雹来。

      冰火两重灵力在改换天象,制造的落雹砸得观战的兵将纷纷躲避,湘儿幻出枝冠,伞盖一般遮挡在了头顶。她不能走,不能丢下陌生的同盟高手。

      问天幻出火燎那一刻,阿古柏手里便多了一柄寒光闪烁的冰权杖。

      冰权杖是昆仑圣裔的象征,杖心一极镶嵌的反物质阴石可吸纳万物,摧毁冰冻一切生灵。

      问天自然知道冰权杖的厉害,玄冥城主豌豆灵力卓绝,还不是在冰权杖下化为一团雾气。看了看湘儿观战的距离足够远,问天觉得可放手一搏,待冰权杖上阴石喷射冰凌,扑面而来,问天的火燎已飞舞在天,火龙般死死缠住极寒的冰凌,滋滋烟汽似炸开的云朵,团团飘飞在了空中。

      简单的冰火两重灵力碰撞后,问天与阿古柏互视了对方一眼。

      无法试探对手深不见底的修为,只有把灵力层层加码,逼迫对方露出破绽。于是,冰权杖与火燎再次碰撞那一刻,死死就交缠一起,咬合得谁也不敢轻易撒手。
      时间慢慢流逝,冰灵与火灵在空中发出耀眼的光芒,终极灵力的对决,只有不断地释放,重重交叠,哪一方不济,就会被对方强大的灵力给吞噬,给湮灭。谁也不敢靠近,连木灵王湘儿也退避三舍,看得出她面色平和,却搓着手,内心的焦虑,令她左右徘徊,很明显,她欲出手相助问天,因对冰火两重灵力陌生,却不知如何下手,冒然试之,反而会弄巧成拙。

      高坡那边杀声震天,清兵剿光了一群冷血人,冲下高坡,又被埋伏在林子里的阿古柏军队截住厮杀。近处看,左家庄所有的围墙、暗堡、屋顶房廊都部署了火器手。这些武器多来自域外,威力大,射程长,无论戈壁上敏捷的黄羊、肥硕的黑熊,都逃不过第二颗子弹的射杀。清兵若至,必堆尸成山,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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