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第十章 ...
-
悦王坐于三楼北面主位。左手是今次春闱二位主考,邹吉与边泽坐于右手二三位。当日果献时新,食烹异昧。在座人等向悦王恭贺之声此起彼伏。一时酒罢三巡,菜上六道。悦王向左右耳语。侍从出席。
忽闻碧玉接头笛,声透晴空碧。官商角羽任西东,映我奇观惊起碧潭龙。穿云裂石响无踪,惊动梅花初谢玉玲珑。
众人寻声,原是两个官妓款款坐在二楼东南角。玉人揎皓腕,纤手映朱唇,开口唱道:“风细落花红衬地,雨微垂柳绿拖烟,茸铺草色春江曲,雪剪花梢玉砌前。同恨此时良会罕,空飞巧燕舞翩翩。”一曲唱罢,众人皆喜道:“词意清新,果是佳作。”夸羡不己。
边泽听他俩个唱得有趣,便也细品。转眼见身旁邹吉醉眼朦胧,恨不能将眼睛安在那两个美人身上,又不住喝酒,知他毛病犯了,低声道:“妙庵,少饮些罢,你已醉了。”
邹吉一歪身搭上他肩:“唉!今日悦王爷说——说了,不醉不归的么!淑人你也多喝些。”
边泽叹气:“你我都喝醉了,如何回家?”
邹吉哪里理会得,只对着美人傻笑。却见对面一人笑着向邹吉走来:“邹大人,好酒量!我来敬邹兄一杯!”
邹吉眉开眼笑:“秦小王爷,呵呵!多日不见,该下官敬你才是。”二人同饮。
那人脸对着邹吉,却拿眼不住在边泽身上溜达,口内问道:“这位兄台是——”
邹吉满口酒气:“这是我同窗,边公子。”又对着边泽道:“淑人,这是定国公的长孙,秦小王爷。”
边泽被他瞧得正不自在,此时只得忍下恼怒略施一礼:“见过秦小王爷。”
秦王孙搭讪得手便粘住不放,携了手问他家乡何处,家里几人。又问他几时进京,现居哪里。边泽被他查问得几欲发作。可巧此时又上鲜粽,小厮端来桌上,秦王孙被隔开。
小厮退开时不当心撞上边泽,从袖中落下片纸屑。边泽拣起细瞧上面寥寥数笔:‘多日未见,后院一晤。齐英飒’不看则已,一看胆战心惊。心道:这个煞星当真了得,当朝三皇子的宴席也能传递消息。我若不去,不知他又要使出多少手段,莫要闹出事端。他将纸屑藏于袖中,向秦王孙一拱手:“秦小王爷,在下要去更衣,小王爷可要同去?”
不待秦王孙回过神,边泽已离席远去。秦王孙瞧着他的身影,摸摸下巴,回了自家席位。
却说边泽离了席,便问杂役后院方向。后院在酒楼深处,堆上许多杂物酒坛,边泽心叹果然是个藏身立影之处。正四下寻人,却见柴房的门忽地开了条缝。
推门进屋,光线昏暗,隐约有一人立于正中。边泽唯恐有错并不出声。那人笑道:“边兄仍是这么心思慧黠。”
边泽听出确是齐英飒的声音方回道:“前日酒醉,多谢齐公子送我归家。”
齐英飒走近道:“你我如同兄弟,如此客套却生分了。”
边泽向门口退上两步,两眼睇着他:“齐兄命人引我来此,可有要事?”
齐英飒亦向他走前两步:“边兄近日不住长庆客栈了么?我酒瘾发作,曾去客栈找你,掌柜说你早已退房。我正愁今后上哪里找边兄喝酒,今日却在大街上见你进了东鹤楼,便托人传信于你。边兄待我真如兄弟,接信便来。齐某感激。”
边泽冷笑:“齐兄上天入地的能耐,区区在下的住处,齐兄自然一碟小菜。恕在下离席太久,不能在此陪同齐兄了。”说罢转身快步出门。
齐英飒面上浮出一丝浅笑,由他去了。
边泽回到宴席之上,见邹吉已经烂醉如泥,瘫作一团。四周众人也醉了大半。边泽抬首向悦王瞧去,正撞着悦王在看自己,面上一红,忙遥遥举杯,以示敬意,悦王竟也赏脸抬了抬酒杯。
这场酒宴直吃足二三个时辰。有人不胜酒力,向悦王请辞,悦王含笑应允。其他人便接二连三告辞。悦王一一拜别。最后只剩了几个醉得不省人事的。
邹吉烂醉,边泽正欲着人去家里传邹安来。却见悦王走到身前,慢慢说道:“表兄醉了,本王送你们一程罢。”
边泽惶恐:“王爷好意本不该推辞,实不敢劳驾王爷。”
悦王沉下脸:“邹吉是本王表兄,于情于理本王都送得!”说完也不看边泽,起身便下楼。
边泽见他面色不善,只得扶起邹吉跟在他身后。
马车已停在东鹤楼前,仍是上次在茶园门口见着得那辆。悦王回头睇了一眼边泽道:“扶他进来。”一脚踩了小黄门上了车。
边泽一介书生,花了十分力气才将邹吉胡乱塞了进去。他正自喘歇,却见悦王端坐车内,目光灼灼盯着自己,一咬牙也钻了进去,坐是万万坐不得,只能跪在车中,此时方恨自己酒喝少了,不能如邹吉一般,不省人事。又闻得车内有股异香,不知从何处发散开,却不敢抬头寻上一寻,正自猜度。忽闻悦王开口问他:“你当真不认得本王了么!”
边泽忙道:“小人不是不认得,而是不敢认,小人自知日前唐突了王爷,请王爷恕罪。”
悦王从怀中掏出一物问道:“这样东西你可认得?”
正是那日遗失的玉印,边泽冷汗森森:“小人认得,这是当日王爷赠与小人之物。”
悦王瞪着他:“那日本王遣人追问你,你怎敢说不认识?”
边泽慌忙磕头:“小人当日并不知王爷身份,怕惹事端,小人蠢笨,非有意为之,王爷宽宏雅量,放过小人罢。”
悦王阴仄仄冷笑:“你得胆子怎么忽大忽小?小小玉印不敢相认,却敢通蕃!”
边泽心知大事不妙,自己在酒席上一举一动,究竟瞒不过他,心下思忖:唯今之计,只有一口咬定不知齐英飒是蒙古人。当下便道:“王爷说得通什么?小人不知——”
悦王大怒:“大胆边泽,竟敢忤逆本王,你说,你突然离席是去见了何人?”
边泽装得惊奇:“王爷也知道小人遇到故人,实在英明!小人方才去上茅房,错走入后院,竟碰到一位姓齐的故人,相互寒暄了一番。”
悦王“哼”了一声道:“你与那人如何相识?如实道来!”
边泽想了半天方道:“怕是因小人曾替他家鸟儿治好了病。事已久远,小人记不周全。”
悦王目露凶光:“你说得若有半句假话,日后切莫让本王知道!”
边泽抖成一团:“借小人十万个胆子,小人也不敢欺瞒王爷。”
悦王见他吓成这样,又忆起少年时光,体恤他父母双亡,心不免软了下来:“那姓齐的不是好人,你以后需记着再不要与那人来往。”
边泽点头称是,心中暗骂:姓齐的不是好人,只怕你更胜一筹。
又听悦王说道:“自旧年分别,我时时记起你来。碍于身份,不能再去无锡。邹吉请我保举你作个‘捐生’,我当时就应下了。只不许他说,好教你惊喜。那日在茶园门口,你一出现,我就认出来了,可巧你被人一撞,玉印掉了出来,被我瞧见,叫人送与你,心说这下正好与你相认。谁知你竟装作不知,我恼你不顾旧日情分,便叫国子监里几个老头子替我好好管教你。那日去客栈想与你报喜,你喝得酩酊大醉,又让我灰心丧气。自记事起,人人都巴结我,看我脸色行事,偏你躲着我,不拿我当会事儿,心里恼得恨不能将你劈作两半。今日见到你对我心怀畏惧,再不似少年时温润和煦,便知你我不复当年了罢……”说完,满面落寞怅然之色。
边泽见他说得动情,心中唏嘘不已,今时不同往日,二人身份地位悬殊,往事天真烂漫,却化作烟雾随风飘散。纵然咫尺,纵究天涯。
二人各想各得心思,不知马车已经停下,却听外面侍从禀告:“启奏王爷,已到邹大人府上。”
边泽恭恭敬敬说道:“多谢王爷相送,小人不敢再耽误王爷,小人告辞。”说完便想起身拉邹吉下车。岂料跪了半日,腰酸腿麻,站不稳当直向马车门口跌去,亏得悦王眼明手快,一把拽住了他:“这件东西既送与了你,你——务必收好,莫要再丢了。”说着将那玉印放在他手中。
边泽再次谢过,便扶着邹吉下了车。邹安早在门前等候,上前一步接过邹吉,自去照料。边泽站立门前恭送悦王一行,直至出了胡同,边泽方回身进府。
边泽已得知邹吉的进士身份来历,却并不看低他。他心中想到:邹吉借科举入朝为官,平白趟上这场混水,幸是不幸也未可知。况且他家世代宦海沉浮,做官也应做出不少心得,想他邹吉心性,必然风生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