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浮》fever

11、第11章

　　岁月静好，流年安稳。边泽自打进了京，这两三个月，才真正过得可心适意。出门不遇煞星，学里的老头子也不时夸赞两句，边泽直觉受宠若惊。邹吉这些日子在崔院使家一待就是半日，家中能让他厌烦的只得那只大鹦哥，嘴里老念着几句不全的歪诗，边泽有时被鸹噪烦了就让长生饿那畜生几顿。
　　时近中秋，这日邹吉难得没去崔府，在中庭踱步，见到边泽出屋便道：“淑人来得正好，咱们得出门一趟。”
　　边泽问道：“何事？”
　　邹吉望望天：“时辰不早了，出门边走边说。”
　　原来崔侍郎欲将爱女许配邹吉，与邹父来往几封书信商议后，命两人择吉日定亲，邹吉赶着置办聘礼。中秋佳节又逢悦王寿辰，秦王孙当晚在府中设宴为他作寿。已下了帖子邀请他二人，需献上贺礼。邹吉忙不过来，便找上边泽一同采办。
　　边泽听毕会心一笑，当街向邹吉作揖：“妙庵兄今年华盖高照，红鸾星动，喜事连连，羡煞旁人。”
　　邹吉抬了半边眉毛一撇嘴：“谁稀罕！还不是俩老头子瞎折腾。”
　　边泽笑吟吟得望着他：“你别生在福中不知福了。听说崔小姐国色天香，得此佳偶，夫复何求！”
　　邹吉只管唉声叹气：“淑人，你难道还不知道我么？天下那么多美人，可怜我从此无缘。”
　　边泽笑得直捶他。二人商议一会，去了货行订了好些金玉头面，绸缎丝帛。又去食铺订好喜饼喜糖。二人最头痛得是悦王的生辰贺礼，大俗大雅不行，贵重轻贱不得，边泽心念一动：“有了，不若献上两坛珍奇佳酿，别出心裁，与众不同。”
　　邹吉一愣，随及点头附合：“果真好主意，亏你想得出！”转念一想又道：“眼下却哪里找酒去？”
　　边泽抿嘴一笑：“天机不可泄漏。”
　　邹吉伸个懒腰：“淑人办事，我最放心。这事儿我便交与你。”

　　中秋当日，各处张灯结彩。邹吉与边泽捧上月饼食盒先去了崔府。盘亘半日，二人回府换了衣裳，叫了邹安备好马车，酉时三刻到了秦王孙府中。秦府在京城东面，方圆十里皆是府院。朱漆大门悬挂一副巨匾，上书金漆大字：‘敕封定国公府’，两旁立了一人多高的石狮，门里竖着一两丈高得太湖石屏障。边泽心道：外面已是如此阔利，里面不知奢华成什么样儿。
　　二人向门口小厮递上拜贴，小厮进府传报，一盏茶功夫方出来，满面笑容：“原来是邹大人，小人糊涂，叫您老人家白等半日！”
　　邹吉先命他将贺礼抬进去，方同边泽进入秦府。边泽一面走一面留神打量秦府。当先一进是大堂，巍峨森严，左右皆是议事厅。后一进是供奉秦家列祖列宗的祠堂。两边是穿院走廊，开了小门通向后院，这才是平日住处。前面粉油的大影壁，有个管家模样的人等在那里，见到二人满面堆笑：“邹大人，边公子，小王爷已等侯多时，请二位随我前去。”
　　二人道：“有劳了。”
　　管家在前领着二人走过后院，一路雕梁画栋，转角处通向花园。园子里竟有一片湖水，波光粼洵。边泽不及细看，管家已在湖边一处水榭停步。有人大声招呼：“你们总算来了！我正要叫人去请！”却不是秦王孙是谁。
　　今日他红光满面，喜气洋洋。周围已坐了二三个贵族公子。邹吉与那些人早已认识，又把边泽引荐给他们。边泽不得已说了些久仰佩服话语方挣脱入坐。小厮端上热茶。一色乳白官窑，沏的是上好碧螺春，青烟袅袅，煞是好看。边泽定睛看那绿芽在杯中浮沉，却听秦王孙道：“边公子多日不见越发天阔云闲，气韵高华。非我等俗人可比呀！”
　　边泽起身回道：“边泽凡夫俗子，小王爷谬赞。”
　　秦王孙走至他面前，携手又道：“端午那天你走得匆忙，我未及与你道别，我与邹大人说，叫你闲了就到我这里。”
　　边泽抽手，无奈秦王孙攥得忒紧，口内却说：“想是邹大人事儿多繁忙，忘说与我了。”
　　邹吉一见便知这秦王孙又犯病，忙问：“小王爷，悦王爷何时前来？”
　　秦王孙松了手，咂了咂嘴：“说得也是，看看日头，也该来了。”
　　正说着，忽听人报：“太子殿下与悦王驾到！”
　　众人一听，都慌了神，忙跪在地上。只听有人缓缓道：“免礼，平身。”
　　众人站立起身，仍低着头。
　　太子入席，坐了上座，又道：“都坐下罢，今日是悦王爷的千秋。本宫只是来凑个热闹，你们莫要拘束。”
　　众人方抬头入坐。边泽随邹吉坐下，隐隐向太子方向瞥了一眼，只觉明黄耀眼，不敢再看。眼观鼻，鼻观心。
　　悦王今日头戴水澹生烟冠，身着大红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裳，腰束九孔玲珑玉带，风姿绰约，只那么一站，便是渊停岳峙，虽千万人亦不可夺。众人将他与主位上的太子相比，心中只叹：到底非一母同胞兄弟。
　　悦王先向太子作揖道：“多谢皇兄美意。”遂落座，面向众人微笑道：“前日秦小王爷要与小王作寿，小王本不愿铺张，又见秦小王爷煞费心思，小王不忍辜负他，今日前来只为与诸位中秋相聚，休提他事。”
　　席下人等一听直说：“只愿太子与悦王爷鸿福齐天，仙寿延年。”
　　悦王抬眼看天，浮云似动非动，天风将起未起。秦王孙忙命人开宴。
　　当下园之正门俱已大开, 吊着羊角大灯。水榭前月台上，焚着斗香，秉着风烛。家仆穿梭献上瓜饼及各色果品。一时月明灯彩，人气香烟，觥筹交错，不可形状。间或有人献上悦王寿礼，秦王孙送的是三尺南海鲛人绡，忠武将军之子献了明珠一斛，张御史侄子献上象牙犀角壶一把。邹吉见他人所送之物皆非凡品，犹豫再三仍将两坛美酒抬上席来。
　　太子一见笑出声来：“到底邹爱卿与众不同，却也应景。”
　　悦王却道：“皇兄有所不知，我表兄是个酒中豪杰，若是他找来的酒，必然琼浆玉液。”
　　邹吉早已是满面满身的汗水，又看向边泽，见他只顾欣赏湖水山石。
　　小厮上前先打开一坛，香气四溢。秦王孙惊道：“莫不是王公权的荔枝绿？”
　　邹吉称是。
　　又开一坛，酒气沉郁，随风吹倒众人，太子笑道：“未入口，已令人遐思，这坛却不知名字。”
　　“启禀太子，这是刘拾遗玉露春。”邹吉回明太子。
　　太子大喜：“快分与众卿家品尝。”秦王孙忙不迭命人倒酒。
　　邹吉低声对边泽道：“淑人居功至伟。”边泽浅笑不答。
　　秦王孙变着法儿讨太子与悦王的欢心，此时站起身来：“太子殿下，悦王爷，既有美酒，不如行些酒令助兴，可好？”
　　太子点头示意。秦王孙命人取来“拧酒令儿”，叫小厮拧着旋转，倒在了张御史侄儿张千昭面前，他起身念道：“田字不透风，十字在当中；十字推上去，古字赢一钟。”说完自饮一杯。
　　张千昭左手是忠武将军儿子，那人接道：“回字不透风，口字在当中；口字推上去，吕字赢一钟。”第三个是秦王孙，张口就说：“囹字不透风，令字在当中；令字推上去，含字赢一钟。”
　　轮到邹吉，只见他不慌不忙起身，笑道：“日字不透风，一字在当中；”众笑曰：“推上作何解？”他垂涎三尺地答道：“一字推上去，一口一大钟。”话音未落，一口而尽。太子与悦王都笑说该把他塞进酒坛里去。
　　秦王孙见众人已有三分醉意，便拍了两下手。远远见一风鬟雾鬓，顾盼生辉，撩人心怀的艳色美人分花拂柳莲步轻移。她每行一步，便有一声琴弦悠悠，待走至水榭前，众人已看清这美人身穿藕色凤凰碧霞罗，下着牡丹薄水烟逶迤拖地长裙，手挽屺罗翠软纱，发中别着水玉兰花簪子，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
　　琴弦忽变，铮铮作响。美人行到正中，十指翻飞，似织女抽线，线的一端直直牵进众人眼珠。美人驾起曲符，腰旋藤葫，迎风摆柳。腿足能抬云，肩臂似流水。停之如栖鹄，挥之如惊鸿。曲未终，舞未止，人已入诗入梦。
　　边泽未曾见过此等绝色，早已看得不知身处何世，哪里还管得了四周人等。邹吉推他：“淑人，该你了。”
　　边泽魂魄归身，举杯行令：“厌厌夜饮，不醉不归。”
　　悦王评道：“边兄此令深得我心，当浮一大白。”
　　边泽抬眼向悦王看去，他此时粉面含春，神采飞扬，忙将杯中之酒饮尽。
　　悦王略一沉思，口中吟道：“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边泽闻听，顾不得礼仪，瞪着悦王，却见他眉目中透出欢喜之色也望向自己。边泽再不敢看，忙转眼去看那美人。

作者有话说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接下来正是“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嘻嘻！这是高调示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