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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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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渴望
阿芙拉踏上坚实的土地,立刻恶心地呕吐。
她没有实感地站在地上,大脑一阵晕眩。她一放松就脱力掉下来,虽然战士一把捞住了她,但强烈的失重感刺激了胃部蠕动。胃液似乎逆流进食道和口腔,鼻子里顿时充斥酸臭——好在她今天没吃早饭,右边还有贴心的大手轻轻拍背,帮助她放松身体。
……嗯……非常贴心的……
糟糕。
本能后知后觉地拉响警报,阿芙拉浑身一僵,意识到刚才兴奋的时候隐约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往常听到那声音……即使斯诺,也会老实地冷静下来。
叔叔亨利在兄妹二人的心中拥有着相当的权威地位。
试想一下,「注意安全」——这个词从老实本分的工坊主夫妇嘴里说出来,和大半张脸一塌糊涂不苟言笑身形高大睨人只需俯视的猎人叔叔嘴里说出来,分量肯定完全不同——后者显然更具现实教育(恐吓)意义。
即使抛开在家庭辈分,资格老练的猎人亨利在兄妹心中的地位也是举足轻重。
明明他足足小了他们父亲一轮岁数,却比父亲更严厉、威严……坚定。
等阿芙拉稳定呼吸,实在是吐不出多余的东西后,终于到了面对现实的时间。
她鼓起勇气抬起脑袋,果然就对上亨利面无表情的脸。
“哈哈。”
阿芙拉试图用短促的笑声缓和气氛。
“……”
只是对视,阿芙拉就理解了叔叔眼神中的意思「你真的觉得好笑吗?」——考虑到斯诺大她十岁,亨利早就摸索并熟练掌握了应对他们兄妹的办法,显然不可能轻易敷衍过去。
阿芙拉老老实实收敛了表情,小声地不能再小声:“……对不起。”
换位思考,内心深处更是升起了愧疚。
她低头一副老实听训的姿态。
老猎人严肃地俯瞰侄女的后脑勺,嘴角抿成细线,他自个的后脑勺还隐隐作痛。
头痛。
亨利心里也在发愁。
特里镇的居民都觉得斯诺是天才,阿芙拉是懂事的好孩子——这就够了,连他们父母都理所当然,但孩子是成长起来的,又不是生下来就这么大个!他们应该学习正确地应对风险,尤其当他们住在靠近森林的地方……但该死的,他家的两个小鬼从小就对未知充满了好奇。
亨利有时真想撬开他们的脑袋,看看里面在打些什么危险的鬼主意。
斯诺就不说了,他的“奇思妙想”至今都能让他后怕到背脊发寒。
好不容易健康养大,送去安全点的帝都,心想再怎么胡闹也不至于出人命……却眼见听话懂事的阿芙拉也有了让人担忧的趋势……
亨利眼皮直跳。
当初这孩子只有一个巴掌大,他在巴顿和艾尔莎鼓励的目光中小心翼翼捧到怀里,她睁开黑色的眼珠子,冲着他咯咯笑,脚边的小子使劲扯他的衣服一定要看妹妹,多么快乐啊……他可不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斯诺是那样!阿芙拉是这样!
她竟然在那么危险的环境,对危险毫无察觉,毫无敬畏,毫无恐惧!
生命之神!
亨利气不打一处来,想说「你那小胳膊小腿连树枝都攀不稳!还敢做这么危险的事!」
他必须严肃指责阿芙拉对危险的小觑,他必须教育这个孩子——这个没有魔力的女孩子!她必须正确认识到自己的实力,必须敏锐感知死亡的重量——当然,最好在关怀和责备之间找到平衡,不能把她真吓哭了!不管怎么说,阿芙拉总是个好孩子!
可是该死的……!
亨利和偷觑的黑眼睛对视上,顿时说不出心里打好的稿子。
话语自然变成了:“有没有受伤?胳膊疼吗?让我看看你的手——”
他仔细端详侄女,仿佛面前好生生的小女孩背地里已经被树枝戳了无数个看不见的大洞。而阿芙拉很快意识到叔叔说的很有道理,强烈的兴奋退却后,胳膊、后背和大腿的肌肤一片火辣辣的疼痛:尤其是攀附树枝摩擦最狠的内胳膊,大面积的擦伤就像在肌肤上点燃了一簇一簇的火。
阿芙拉眨了眨眼睛,想要说话,这时安德森朝这边走过来。
叔侄一同转头,视线唰唰集中,尤其亨利脸色相当难看,吓了游侠一跳。
他们已经狩猎到足够的土元素魔石,是时候去布置诱捕陷阱了……虽然想这么说,但猎人神色阴沉,恐怕多说一句就会暴走。
这时魔法师芙洛走了过来,她亲切蹲下,用叔侄都听得到的音量对阿芙拉说:“想知道异兽的具体模样吗?等我们狩猎成功,就带回来给你看看?——在那之前乖乖待在镇子里,好吗?”
阿芙拉眼睛一亮,这次她反应极快,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小心翼翼看了眼叔叔。
亨利沉着脸,到底还是冷哼作答了。
芙洛感到温暖,亲人之间的相处模式透着亲切,这时安德森也走近,感叹道:“斯诺也有这一面吧……”
这句话径直摧毁了魔法师的温馨想象。芙洛面无表情站起身子,她已经说完了该说的,该离开了。
“……”
安德森莫名其妙看着魔法师的背影,问一旁的术士:“她为什么瞪我?”
围观的默里也沉默了:“我正想佩服你打破肉麻的能力有长进……你竟然不是故意的?”
亨利心事重重叹气,挼了把侄女的脑袋,粗糙的大手舍不得地摸了摸那头细软的黑发。
没有魔力都闹腾成这样,他已经想象到侄女长大后一心想要冒险的样子了。
这时候,他倒是希望阿芙拉和斯诺一样拥有魔力。
……至少,如果在未来,关心她的人不会担心过头。
…………
“阿芙拉,你刚才察觉到了石蚯蚓的位置?”
“啊?”
回去的路上,还是坐在战士的肩膀特等席,阿芙拉歪着脑袋,茫然地指了指自己:“我?”
有这回事?
阿芙拉试图去回想。那时风太大了,游侠速度太快,她根本反应不过来,只能凭着感觉和直觉行动,她好像感到了若有若无的气息,但不多——口腔内壁疯狂的扯动糟透透顶,压根就没有其他的思考能力。
“我有吗?”
阿芙拉想不起来。
但安德森从来不会说没有根据的胡话。
他的同伴闻言仔细打量阿芙拉,连多利都多看了一眼这个孩子,他的视线很沉稳,就像一棵树一样稳重,然后慢慢点了点头——没人惊讶,任何事情只要牵扯到斯诺,尤其是斯诺有血缘关系的妹妹——这样的孩子能够察觉到石蚯蚓的踪迹,多正常!
比起阿芙拉,他们更惊讶于兄妹俩的父母竟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究竟怎么生下了这对兄妹?
阿芙拉懵懵懂懂,他们立刻换了话题。
芙洛好奇阿芙拉的日常,“早上我会去采药草,有时也会傍晚去——看要采什么。其他时间会读书,或者帮爸爸妈妈的忙。”
——跑个腿之类的,把工具、花盆、种子或者修好的小物品送到镇上。
手艺入门很简单,但如果想要真正做得很好,需要大量的练习,偶尔她会在太阳下的院子里研究不那么复杂的机巧机关,不过比起斯诺举一反三还是差远了。
她手里攥着一截开着小花的树枝,作为第一次光明正大进入森林的纪念。
说到阅读,冒险者小队本以为她读的事轻松愉快的读本。
然而——
“《法阵数据结构》?《深入理解远古仪式》?!《数理导论》?!?!!”
芙洛不可置信地重复。
“这么多书?”术士佯装震惊,感叹道:“你把某个魔法师一辈子要读的书都读完了。”
“你一定要说话吗?非说不可?”芙洛没好气道。
安德森笑了起来,和之前盯着树梢上的阿芙拉展露出的笑意一样,然后说:“斯诺让我们顺道给你带了份礼物。”
“什么?”
阿芙拉惊讶地抬头,但没有得到回答,安德森保持神秘,说等异兽捕猎成功后再交给她。
这种说法很狡猾,但确实引起了阿芙拉的兴趣——有可能是有关魔力的仪式或者道具,这些东西通常需要特殊材料,价格昂贵。
诱捕陷阱布置在了距离事发地比较远的位置。
冒险小队观察了附近的活动区域,寻找排泄物、脚印和抓痕,最后确定伏击点。
考虑到安全因素,他们把阿芙拉和她的叔叔送回了特里镇。他们则在野外守着,等待伏击。
这只人形异兽很聪明——或者说太聪明了,牠似乎了解特里镇的背景、镇民的行动模式以及人烟稀少的准确地点,懂得观察他们的行为模式和习惯——轻易避开了那些虎视眈眈的赏金猎人,以及毫不知情的冒险者,准确捉住了毫无防备的信使。
会使用技能的异兽很常见……但是异兽真的具备这么强大的反侦察力吗?
阿芙拉莫名感到了不安。
但她从来没见过异兽,而且安德森小队之前的表现,以及现在势在必得的自信,强行压住了这股蠢蠢欲动的直觉。
……应该不会有问题的……吧?
…………
白天的特里镇相当忙碌,大人都在干活。
亨利让她守着受伤的信使哪也别去,他则要跟几个猎人一起去镇上巡逻。
那些异兽猎人将异兽出没的情报瞒得密不透风,果然是一群亡命之徒,这么严肃的问题,镇子一直蒙在鼓里。护卫团已经将消息上报,小镇进入了戒备状态。
特里镇用得上的魔法道具都从仓库里取了出来,镇上没有相关的技工,魔法师带着人去调试,阿芙拉的父亲也去帮忙了。
“……唉。”
阿芙拉也想帮忙,但亨利认为她应该休息。她不能再惹亲人担心了。
“不好意思,”亨利没好气地说,“我就是个爱操心、哪怕你强得和那几个冒险者一样,都会念叨个没完没了的坏叔叔。”
阿芙拉当即闭嘴。
这招以退为进对斯诺可能效果平平,但对她使用就出奇制胜。
“你还记得小时候……很小的时候,斯诺牵着你,你们两个独自进了森林吗?”
阿芙拉记忆犹新。她还记得食指抵住唇畔的斯诺故作神秘微笑的模样,记得那头在血色的夕阳下优雅拉伸的黑色生物……以及急坏的父母,和愤怒的叔叔。
亨利说:
“他带你观察那只夜猫的生态……他做得很好,甚至知道消除气味,也确实选了一条安全的路,你也很听话,你们很安静,最后安全回来……但是我还是揍了他、 骂了你——如果我不这么做,就会害了你们。”
孩子总会将一切想象得天真单调,而大人要做的就是强调事情的危险本质。
“……你们就像感受不到疼痛的人。「后果」——每次,我同你们提起这个词,你们表现得无所谓……我问你,如果躺在那里的不是信使,而是斯诺,你也无所谓吗?”
“……”
阿芙拉沉默了。
看到受伤信使的模样,她害怕、担心和同情。但……如果是自己的亲人,失去肢体,无力躺倒在床上奄奄一息……她拒绝想象那样的画面。
“不……”
阿芙拉喃喃着,低迷得说不出话来。
亨利头疼的就是这个:斯诺是这样,阿芙拉自然也是这样……他们的理解总是真心实意,等下次出现同样的情况,他们就把这些警告从脑子里放飞。
这有什么用?
“总之你不准乱跑,”亨利冷酷道,“今晚你和艾尔莎他们住在镇上,等事情过了再回去。”
“没人喂鸡……”阿芙拉小声说,“哎呀,别瞪我叔叔,总得有人喂它们呀。”
很快她承受不住无声的视线,老实投降:“好吧……呃,我觉得它们——它们饿极了可以自己啄虫子吃。”
阿芙拉要做的事很简单,如果床上的信使有状况,立刻去通知外面忙碌的大人。
虽然他丢掉了一条小腿,另一只小腿也不得不节肢,不过可以借助一些小道具移动,比如工坊的发条机关。尽管比不上商业售卖的魔动义肢……但基本的行走没有问题。
只是不能再做信使了。
那他以后做什么呢?
阿芙拉蜷缩在凳子上,双手撑着下巴,眨也不眨望着床上的青年。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味。
他还很年轻,眉毛难受地皱着,失血过多让连紧蹙眉头的力气都没有,看起来很可怜。
这里距离护卫团很近,没人会过来打扰。
也许太安静了,阿芙拉突然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眼前明明是重伤的信使,却隐隐浮现另外的画面——
「世界无声哀嚎,死亡遍地」
四处都是惊恐的生灵,四散奔逃,厮杀挣扎。
她感到巨大的悲伤。意识像是捅开了一个大洞,麻木目睹这出盛大的末日,心硬生生挖走了大部分。渴望拯救,无力拯救。
……绝望……无力……难以阻止结果的噩梦……
以及……漆黑的,相似的眼……
“阿……芙拉……”
……什么?
阿芙拉一瞬间瞪大了眼。
太阳和暖地烧着,房檐上似乎有野猫,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眼前依然是普通的房间。
她狐疑地向后看——窗外阳光明媚;迟疑地转回脑袋——气息虚弱的重伤青年。
一切都很平静,除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情绪残留在心中。
阿芙拉从没遇到过这样的状况。
世界末日?
太荒唐了。阿芙拉忍不住干笑了声,她应该是累了,不小心打了个盹,做了个噩梦。
果然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再没有出现奇怪的感觉。
午后阳光贴肤,温度舒适,阿芙拉渐渐昏昏欲睡。
直到熟悉的小脸从窗户下方冒了出来。
“戴维!”
阿芙拉瞬间清醒:“你怎么到镇上来了!谁让你过来的!你一个人?布兹呢?!”
戴维缩了缩脑袋,和阿芙拉之前面对亨利的表情一模一样,他隔着窗户紧张地摇头,满头大汗。眼珠转动,看看她,又瞟向旁边。
戴维表情有古怪……
戴维早就该一惊一乍叫起来……
他虽然看着屋内的阿芙拉,但注意力却在身旁……他不是一个人。
阿芙拉应该花时间思考的,但她刚醒,着急地想把戴维拉进屋。
在阿芙拉意识到有问题的时候已经晚了,她甚至来不及大声呼救,就在一簇强烈的金色光芒后,在戴维惊恐的目光中晕了过去。
…………
任何天资卓越的天才,都应当送往帝都。
那里有最好的学院,最优秀的导师,力量最为集中的知识和见闻,是堪称完美的学术沃土。
“你觉得可能吗?没有一点魔力,但是能够感知到石蚯蚓。”芙洛模仿了阿芙拉干巴巴的回答:“我没有魔力。”接着不可置信,“她简直是另一个斯诺!”
“别吵吵。”默里说,“干正事。”
但会搭理毒蛇就不是芙洛了,如果不是斯诺请求,这么弱的异兽平常时间根本轮不到他们来处理,默里自个都在闭目养神,“说真的,我现在怀疑是测试魔力的道具出了问题。你们见过斯诺对那块糖自言自语的样子吗,他根本不信测试的结果。”
第一道测试就被剔除了下来,阿芙拉大受打击,忍不住哭哭啼啼,年轻的见习法师塞给她一块糖。糖需要魔法提炼,是昂贵的味道,最后她没舍得吃,送给了准备回返帝都的斯诺。
现在芙洛回想那鸡皮疙瘩的一幕,依然忍不住打个寒战。
——即使是阿芙拉,如果知道兄长毛病到对一颗糖说话,想必也会产生不好的感受。
默里沉默了一下,似乎也受不了斯诺变态的模样,但还是说:“怎么可能,即使刻画的魔法阵出现了问题,运转道具的是魔石,不可能发生不了一点反应。
“不。”安德森说。
“还有一种可能。”
安德森看了眼没有动静的陷阱,瞳孔中倒影出迷离杂乱的森林,掠过一丝暗光,“不过,这是另外的委托内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的网页不知道用的是什么框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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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死我了。
不好意思,这个稍等用的时间有点长,要过年了,下午觉得新写的不满意,删了重写了次
抓了只小虫
这可不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