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的余生姑且你》桬棠

5、旧梦依稀

　　小炉上煨着的水富有韵律地咕咚着，而房中的人却不知去向哪里。
　　雷丫头小心搁置好蜜桔盘，摄了手脚退出门外。早已等候的千里一把将其扯过，“怎么样公子可醒了？”
　　知晓千里的脾性，小雷垂下头，半晌嗫嚅道：“不...不知道，推开房门时，拾哥哥就不见踪迹...”
　　顺风自觉气氛微妙，推开窗向屋内瞅了瞅，连忙接话：“看来公子自有打算，你搁置的狐裘披风和暖手铜熏皆不在，我估摸着他定有什么事非去不可。你也别心急，瞧你把小雷姑娘吓得。”
　　千里像泄了气的皮球，倒不似往日的张牙舞爪，显得格外蔫儿巴，“你说公子究竟怎么了，昨夜自个儿掉进河里将馆内姑娘吓个够呛，街坊邻里忙活半天不说，今儿晨起发热未退怎么又没了人影？顺风...我总觉得我们这样平淡的生活会起些波澜了...”
　　顺风自是没有将千里的话十全十听明白，只是宽慰地揽着雷丫头与千里朝茶馆楼下漫去，“别担心，公子往年这时候心情都会低落许多，等他回来了我们好生喂药伺候便是，走吧去帮四位姑娘的忙，公子不在也不能凡事都叫她们受累不是。”
　　那厢，事情的始作俑者一手怀着茶馆堂角那盆枯萎的花，一手抱着小暖炉正一步三叹地在秋风中萧瑟着。哎...真是越发老的不中用了，怎么自己不过二十的年华却生的身子骨同七老八十的一个样？受点风寒，发点小热就扛不住，看来近来亚父授予自己的功课耽误不少，要抓紧机会捡拾起来。
　　拐过街角，一抹熟悉不过的身影佝偻着，撑着猩红的油纸伞与流染擦肩而过，眼看便要背离，那身影生生顿住，亦逼得他不得不停下。就这样两人定于穿梭不息的人流中，在寻常的掖城显得那样不寻常。
　　“昨日那个故事是老翁您专挑了同我说的吧？”流染今日的耐心全无，率先打破寂静。
　　“旧事已逝，为何还是不敢面对？”老翁絮絮，呵出的气息翻腾着叫人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面对？若此间种种是你经历，你还能安然自若的站在这里教育于我？十年了，我没有一夜敢忘记，城门尽破，池鱼皆亡，亲人像猪狗一样被囚禁，至死我都没有瞧上母后一眼！哪怕远远地一眼！老头你告诉我，当时你又在哪里？现如今凭了什么以那个人的身份叫我面对？”
　　老翁叹气：“皇子总有一日会明白所有际会，小老儿不再多言。十年之约已到，但愿我们无缘再会。”
　　“不送！”流染裹紧披风，大步翩翩而去，待传音入密之功尽散，老翁亦亦步亦趋地走开，徒留下路旁客商满腹的狐疑：这两人直挺挺杵在这儿许久，不言不语的莫不是犯了什么癔症？
　　确定故人实已远离，流染这才松了口气，心中却仿佛堵了团棉花似的喘不过气来，这种阔别已久的感觉很是让人不适，狠狠丢下铜炉，索性今日毫无目的地将掖城逛个遍。
　　变换，不过转瞬。方才艳阳的天一下乌云密布起来，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眼瞅天公不作美，小贩皆收拾妥当回家去了，难得偷得半日闲的索性坐到夹道旁的简陋棚子里，喝上半碗热汤品品边塞吃不到的美食。
　　流染则突兀得很，依旧漫无目的地走着，生平第一次觉得掖城是这样的大，宽广得叫人压抑。匆匆赶脚程回家的人将其撞倒了，他也不恼，站起来抱紧盆栽，灰也不拂地继续向前走。直到月明星稀，毛毛细雨变作瓢泼，流染才空洞着灵魂奔向城郊外的一处僻静别院--清苑。
　　洒扫的奴仆是位年迈老妪，见到流染也无甚反应，只低低头以示招呼。同时回礼，流染吩咐道：“烧些开水来，沐浴。”
　　“估摸苑主会来，早已备下了。”
　　流染点头，推开门，将怀中紧紧庇护的小盆栽搁置桌上，眼角眉梢这才染上笑意。回头望望床间数十年如一日静躺的人，音线几近轻柔：“亚父小染来了，你瞧我把你往日送我的花也拿来了，我这便马上扶您起身沐浴。”
　　卸下早已湿透的厚重衣裳，温润的手掌试好水温，流染一边将瓢瓢清水泻置双眸紧阖的中年男子身上，一边将回忆拉远...
　　“亚父您记得么，我们的沐瑾殿。那时候我虽同母妃住在一处，却总是见不到她，只有每日清晨婢女们为她绾发时才得以躲在门边上偷偷看上一眼。母亲的头发真长啊，垂到地上比那鹿吴送来的织锦云毯还要柔和几分。每每看完这些，我总是情不自禁地愉悦，功课什么的便抛到脑后了，可是偌大的殿堂又没人愿意同我一道嬉闹，父亲的其他妃子嫉妒母妃的容貌，皆不让他们的孩子同我照面。日久天长了，只有你肯教我武艺，陪我打马，偷溜出宫去体味人情世故。您醒着的时候我从未对您说过什么，其实我一直想同你讲，在一些方面你比父上给予我的还要多，就像...就像我的第二个父亲。”
　　为其抹背的手停了停，流染哽咽地破涕为笑，“我告诉你，别装作一直不醒就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是因为喜欢我母妃才一直以禁军统领的身份做着旁人避之不及的职守的吧~不过现在若是你突然醒了应声于我也没关系，母妃她已经去了，没人听得到你的秘密，你就睁眼看看我好不好？”期盼的目光渐渐熄灭，流染勾了苦涩微笑，细细为亚父梳理穿着好，再一次轻柔地扶其躺下。或许这就是亚父想要的生活，流染自我宽慰着，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
　　窗外的雨抗议命运不公般疯狂地砸着窗子，流染默默对镜花黄，执起梳台小屉间的白玉脂瓶，一番妆卸后露出原本的绝世容颜。忽而于雨声霹雳中，其捕捉到一丝细微响动，附上青瞳狼牙流光面，遂即撑着伞独自向偏厅行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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