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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莫道女子无英才 ...

  •   旦日,顾蔷依言去探视。正值士卒带她到了演武场,场上教头正演高吊四平的枪势,正对了顾蔷的路子,不由望着出了神。

      带路的士卒却颇是平常的样子,脸上也不见什么波澜,将军家的女公子,好奇也是有的。总归不见血,瞧个新奇,一会儿也就腻了。

      顾蔷却觉着有些不对,场上反复演的高吊四平,竟是左手在后,右手在前,分明枪法里讲的是左手在前顺拿,右手在后拿根。

      顾蔷有些踌躇,也不知是否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但思前想后,反复掂量,终归是觉得演得不对。

      这五万军兵,若是沙场上以错招对敌,怕是要平添许多伤亡。又不好当面指正,伤了教头颜面,唤了领路的人一阵低语。

      士卒半信半疑,但两相比较,还是五品的鹰扬将军更不好开罪些,左右闹了矛盾,只有高个的在前面顶着。与同仁都是同吃同睡的情谊,若有个半点开解,免了不必有的灾殃,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而且看顾蔷容姿破盛,便是看个热闹,也是赏心悦目。

      士卒还是伺了休整歇息的时机,告诉了教头。教头瞥了顾蔷一眼,有些傲慢地转过头去继而哈哈大笑:“诸君,那边的小娘子说我们这一上午的苦功竟是白费。她说高吊四平竟是左前右后,可有人与她看法相同。”

      底下一阵嬉笑:“小娘子吗,就安心的在闺阁打扮,漂漂亮亮的,好叫大爷也赏心悦目。”

      又有人道:“生的倒是可人,就是脑袋不太灵光。”

      还有人议论纷纷:“怎么不过来和大爷说啊,倒叫我乐呵乐呵。”

      也有眼尖的,看着金玉首饰,便知不是平常人家,想来也是那位高位将领的家眷,便没有说话。

      还有人多事,扯了扯周围人的衣角,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是以,议论渐平。但到底寻常人家,没什么学上等武学的门路,时书价甚贵,是普通百姓三五年的嚼用,因此也少有人读得。零星人知道一二,也不愿为此出头,得罪了教头去,毕竟日后还要时时见得。

      到底,将军的好处,终归是落不到实处,官大不如现管。而且不是上司本人,只是家中的女眷,到底是差了一层。

      教头见底下不再有人附和,又见领路的人一向是个机灵的,这回却没有吱声,暗暗在对他使着眼色。心知大约是哪位的女公子,不愿有人得罪。

      但教头一贯自大惯了,仗着自己有几分本事,是谁也不服的。觉得自己不过是龙困浅滩,如果自家有好的身世,将军也是做得的。又有几分混不吝,调笑说:“是非对错,有本事上来论一论,倒是见识下手上有几分功夫,手底下见真章。你若是赢了,我便认了去。”

      心下薄她是女子,又不像膀大腰圆的魁女子,瞧着不是个母夜叉,不期她有几分本事。又暗自觉得,趁手上比划,讨几分便宜,也是要得的。毕竟久不沾荤腥,又加之有正当的名目,便是上峰找来,也不能有什么言语加罪。

      顾蔷脸色冷淡,不期受此之辱,看着教官略带淫邪和傲慢的目光,只觉得他眼高手低,枉为人师,对自己没有个清楚认识。因而横眉冷目:“有何不敢!”

      又是喊道:“趁手的兵器,替我寻一把。”教头嗤笑:“也不知女公子这样的小身板,是否拿得起。我们这儿,可没有特制的耍具,可都是真家伙,您跳舞的那一套,怕是用不上哩。”顾蔷哈哈付之,一笑:“只管拿来。”便叫身边的士卒寻去。

      士卒跟着顾渊久了,是他身边的亲兵,知道将军的暴脾气不好得罪,又知道顾渊对家里的独女颇是疼爱,是打不得骂不得的。因此颇费了一般周折,捡了最轻的一把递给顾蔷,就是怕她有个什么磕碰损伤。

      顾蔷掂了掂:“太轻。”士卒换了一把稍重的。顾蔷试了试:“仍是轻,且重头不对。”最后递了一把其中最长的,足有一丈八,顾蔷舞了舞:“虽还是一般,比前些,已是好太多了。”因持枪起势,大喝:“来战。”

      教头见她挑拣兵器颇有一番学问,心下已知不是生手,但犹自信累年之学,必不会输,只是神色放庄重了些:“请战。”一番兵器相交,顾蔷只一番枪势,虚虚实实,叫人分不清扎还是不扎。趁着对手露出破绽,再一记抱琵琶的手势,扎倒了对手。

      教头起身,心下已情知顾蔷说的可能是对的,只是众目睽睽之下,若是认了,怕以后要叫人说道,失了做教头的权威。因此只是嘴硬:“我今日让你几分,不打眼被美色迷住了,看来以后可不能像今日这般风流。”

      顾蔷见他避重就轻,闭口不谈对错,心知有些不好,原不想害他失了颜面,只是到底不能一错再错,害人性命,因此略加提醒:“那之前的赌约。”教头到底是老江湖:“今天我自认大意,输了就是输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罢。”

      顾蔷见他狡猾,挑明:“那高吊四平的枪法,合该有个论断。”教头见她不依不饶,不由恼怒:“女娃子偏生狡猾,我认了输赢,却不能以错为对,害了众人,且让我请教了监军来论个公道。”

      这头教头刚走,底下便有些声音。只见一黑面小将挺身而出,声若洪钟:“女公子,教头那人惯是小肚鸡肠,待他回来,你怕也是讨不了巧去。且那厮只是嘴上逞强,平日待我们确实甚好,凡有问者没有一个不耐心的,便不要难为了。我情知你是对的,又何必非争个一二呢。”

      顾蔷只是笑,心中爱他仗义执言,又观他人物体格,是个好苗子。知他对枪法武功有几分研究,心下便起了爱才之心:“你是何人,且报上名来,我好叫我阿爷知道。”

      小将挠了挠脑袋,黢黑的脸上竟显出几分红来:“小子蒋龙,不敢居功。”见着此景,他旁列的白面小将却是拍了拍他的肩,低声笑骂:“小子多事,要你强出头,恁多人,偏生就你一个傻的,待教头回来,却不与你为难?”

      原不想顾蔷能听见,却不知自打顾蔷发了领兵征战的宏愿,便是下去苦练了一番耳力,为的是十里之外能断敌袭。如今不过百米有余,自是听了个清楚。

      顾蔷心下知他二人亲厚,又见白面小将神情磊落,抱拳直言:“女公子莫听他信口胡言,这呆子说话惯是个糊涂的。只一条,这时间也不早了,与我们这些粗人耽搁,怕是毁了您的清白好名声。”

      行列中杂有好事之人,闻言起哄:“要你多事,尚没论个清楚,便没了热闹。”是存心要一向高高在上的教头当面出了丑才解气。

      “演武之地,便叫这些个女子胡闹。”是有些傲慢的,觉得女子是依托男子的蒲草。

      到底只是少数,好事者原只想混在人群中间,叫人难以分辨得清。却不期顾蔷耳力聪敏,能听音辩位,暗自皱眉,只一个个记下。

      顾蔷想着这样乱了法度的好事之人,倒不好留在营里。早晚坏了规矩,倒是害人性命。早叫阿爷知道,来日逐了出去,便也是正本清源的举动,长远来看只有益处没有害处的。

      却见白面小将出列直言:“我也认她是对的,好叫诸位知道。”顾蔷正纳罕着,知他不是个憨的。

      又听见他同蒋龙低声嘀咕:“只盼着这女公子早些作罢,让教头得了好心情,好不记恨于你。”又听见他说:“若那女公子非要分辨个清楚,害了时机,到底我与你一堆,总好过你一个人,吃了暗亏都不晓得。”

      顾蔷只觉好笑,却见周围歇了议论。间有人神色犹疑,却到底不再声张,便晓得这小将说话在其中颇有几分分量,便见他言谈举止,也知他处世的学问,是颇通透的。

      顾蔷见着底下黑压压的人,心下也是不慌的,明媚一笑:“今夫人城尚在,韩氏之功,安定一城。岂不闻毅之女秀,明达有父才,领军三年之事耶?又有荀崧女灌,率兵救父;太妃孟氏,巡守扬州。因知巾帼之女,进能保家卫国,退能打点一家,支撑门庭。”

      顾蔷心下不快,便是如此伟女子,在论功时却好似些没影人,落不得半点荣誉官职,如此想来,当初薛沉玺愿以官位相许,倒确是有几分枭雄魄力,敢冒天下之不韪。

      底下交头接耳,有一阵小声的议论,其中颇有一些与这些奇女子同乡出身的兵士,向周围简略地介绍着她们的事迹。又有一些人听顾蔷提起支撑门庭,便记起在家苦苦支撑的妻子和老母只凭着寄来的微薄薪水,却要担负起一家的吃喝嚼用、病痛花销。

      兵眷们家里,少了能挣钱的男人,要么凭着小买卖开张挣几分折腰卖笑钱,要么靠着家里的一亩三分地做那汗滴力尽之活,闲来还要凭着缝补的手艺赚几文害着眼睛的零用。市井的女人们,个个能撑起家里的半边天,在外服兵役的男人,除了愧和敬,又有多少说话的余地呢?

      喧嚣后又归于宁静,顾蔷看着底下这群陷入回忆,面露愧疚或凝重之色的兵士,又觉出他们有几分可爱。对于兵卒来说,手上的功夫和义勇之气便足以打动他们;对于市井的男人来说,生存的苦难又教会他们尊重身边能干的女性。他们身上,少有顽固的门户、性别等偏见,只要身有长技,就能得到认可。

      你道是莽汉不懂风月,顾蔷却觉得比那些文人墨客来得更真实可爱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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