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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少起贫寒难自弃 ...

  •   顾蔷只见胡人大汉恼羞成怒,逼红了脸色:“尔,寄奴也。浪迹市集,素闻家贫,生而母死,无得乳人,父将弃之。何敢大话至此,惹祸上身。”是时汉学北渐,两地文化交融,是以鲜卑贵族也多附庸风雅之辈,只是文化学了个七八,养气的功夫却是不及的。

      寄奴却神色朗然,有不卑不亢之态,意气平和:“因从母乳养之恩,感怀恩义,知耻懂辱。不与尔曹同伍,粗言恶色,枉加抵赖,不肯认输。”

      大汉因受奚落,脸色越发涨红:“小子无礼,一介庶民也敢冒犯于我。”说着便冲上前来,欲以铁拳莽力击倒少年。顾蔷原本正看得热闹,却不想见着鲜卑外族欺辱了无辜平民,急忙道一声“事急从权”,抽了旁边人的剑来,一剑搠倒了胡人大汉。

      因着边地互市,却是不好闹了太大的麻烦,伤了两边的和气,因此刺的不深,权让他长个教训。到底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两地的摩擦是常有的,也不算犯了忌讳,若是闹出了人命,便是不雅了。

      大汉见这边也有武人,心下知道讨不了便宜,便稍歇了气焰,赔了钱悻悻地走了,叫嚣这一两句:“弱质病夫,早晚教我族铁骑踏平,且叫你得意个一两日。”只是走之前怨毒地望了寄奴一眼,叫顾蔷有些忧心。

      大汉走后,顾蔷到了寄奴身前,略一端详,竟是吃了一惊,竟依稀觉得少年身形相貌,有些像记忆中的薛沉玺。又想帝王勋贵,怎生可能得一个以奴为名的名字,心下稍安。只是到底不肯亲近,心中总还是有些疑惑。

      不过顾蔷到底也算个英雄人物,自是有几分傲气。有道是君若无情我便休,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不过是一笑哂之,过往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去日烟云停不住,青山依旧水常东。

      于是温言安慰几句,便匆匆离场,待回到铁匠铺取了宝枪来。

      刚踏进店门,便听见一声雄浑有力的呼喝:“莫愁,店里来人了,你先去应酬一下。”

      正迎出一个二十七八的青年美妇,打扮得极爽快俏丽,小麦似的肤色,额上微微沁出些汗来。

      有道是,做生意的,往来送客,丹唇未起笑先迎,讨个喜气模样。那名叫莫愁的女子只眼光在顾蔷身上转了一转,就知她是哪位:“这位娘子是来取梨花枪的吧,且等我一等。”

      说着,就从一旁的置物架上取来打造好的梨花枪,额头上连青筋也不见的,倒有些举重若轻的模样,顾蔷倒是暗暗吃了一惊,自己的梨花枪,一向要用料最好的精铁制成,若是砸到人身上,怕是连骨头也要震一震的,这名叫莫愁的女子却毫不费力。

      莫愁带着个笑模样:“客官,你试一试上手的感觉,若是没问题交付完了,我就要往后院去了,我相公还等着我呢。”

      顾蔷上手试了试,有些满意,没有想到深巷小院中倒是有如此手艺,听父亲的同袍说过一两嘴他家手艺好,原是不十分相信的,却没想到名不虚传,确是大隐隐于市了。

      两人交托完,就见莫愁步履匆匆,远远地喝到:“将云,你且等一等,还没到淬火的时候。”

      顾蔷的眼光随着去了,心下起了几分爱才之心,却不知这铸造师人物如何。远瞧着,一个赤膊的红脸汉子在阳光下挥洒着汗水,莫愁轻轻地为他擦拭着头上的热汗,在耳旁带着笑叮嘱着。

      顾蔷瞧见莫愁温柔的带着笑的目光落在汉子身上,随后落在正在铸造的兵器上,莫愁的眼光带着喜悦沉浸在其中,一副入了神的模样。心下便收了招揽的意向。这女子为相公甘愿收敛才华、委曲求全、不愿抛头露面,而相公的眼里也有纵容放肆。

      说到底,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又何必做那恶人扰乱两人的相处模式,若是有缘,自是山海有相逢,若是无缘,自是对面不相见,又何必强求呢。

      顾蔷收了心思,正踏出店门,便赶上暮鼓歇市,行人摩肩接踵,赶着回家,心中不免有些侥幸赶得巧了,时机掐得正好。

      晚来贪凉,顾蔷只着单衣在床上辗转,燥热的暑气逼得人难以入眠。想来今日事,看那少年豪气,便早晚也合该是个英雄人物,日后总归相见。又想举才不避,今日倒是莽撞了些。若于国于民有益,些许私情,也不该顾虑。

      毕竟往事东流去,山河依旧枕寒流。如此时节,恰逢上天降人才,人物风流,却是恰解其难,适逢其会,合该击节大笑,任意谈笑。不过到底他的德操不得深观,不知是否得用,倒不是十分的遗憾。

      想来又觉宏图之业,还需更费一番筹谋,如今孤掌难鸣、独木难支,要聚三五志同之友,还要花些时日。思前想后,便觉出去路的艰难,又加夜深人静,困意上涌,便不再多加思量,合衣沉沉睡去了。

      又是一日鸡鸣早,用过早膳,西厢房内,顾蔷端坐在胡床,俯在凭几上,翻弄着手中的兵书。许是久坐有些腰酸,便起身跺一跺步子。

      偷得浮生半日闲,顾蔷的眼光注视着旧日的闺房。端详了下周围的布置,虽不比身为皇后时来得富丽堂皇,倒也有几分野趣。

      朱红的柱子,素色的墙壁壁,以草席铺地,青锁门,直棂窗,虽有些简陋。但虹梁卷杀,上有缠枝卷草纹,斗拱高悬,纹莲于其上,床帏新丽,雕花账结,倒是简陋中的小精致。小几上,新插了几枝清晨刚剪回来的桃花。

      虽不那么的讲究,却也看出不通庶务的阿爷对已经是绞尽脑汁的用心了,有了一些研究,没有用金银这种俗物来堵眼。大概做父母的一片心,就是把自己觉得最好的一切捧到儿女眼前。闲情野致,倒比金雕玉砌更能让她心生欢喜,有道是,鸿毛情重金不换。

      可能是为了换一种心情,等再执起书卷,顾蔷翻阅起了昨日的搭头赠品。如今以程朱老庄为显学,玄风大畅,是以其余百家,皆见黜落,她手上拿的这本墨子落了些灰,看得清有些按压的刻印,想来是卖不出去做过桌角的。

      顾蔷却不甚在意,固来对世家子弟谈玄说理、不通军政有些不太认同,如今瞧着悖逆之学,也没有什么避讳。早对兼爱非攻略有耳闻,如今经了阿爷的一番教诲,更是颇以为然,想来先圣之言,是不会叫人失望的。读之果引人入胜、不能释卷。

      读了也不知多久,直至眼眶生涩,觉出似乎颇有些领悟,又只是懵懵懂懂,觉得自己读了个囫囵。惊觉天色已晚,夕日欲颓,顾蔷始觉出肚中有些饥饿,抚平褶皱和书脊,拭去灰尘,把书籍小心地放在小几上最显眼的地方,以便来时翻阅。

      想来快是用晚膳的时间了,顾蔷略加思忖,便去小厨房做了拿手的勒鸭消【1】,鸭肉切碎炒熟,橘、姜、胡芹、小蒜切碎炒进麦仁和面粉里,再加盐、豉汁连同鸭肉熬煮。待端上用膳的小几,豆豉的醇香合着柑橘的清甜一起钻进鼻子里,恰好中和了鸭肉的腥膻。咬下去滋味醇长、唇齿回甘。

      顾蔷只是盈盈地笑:“久不下厨,也不知手艺是否生疏。阿爷尝尝看,好歹不辜负我一番心意。”也有几分慨叹,年轻气盛的时候,忙碌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曾好好奉养父亲,谁曾想,子欲养而亲不待,等学会为心爱之人洗手做羹汤的时候,父亲已经埋骨沙场了。

      有人说,我们把最好的一面留给了最陌生的人,把最坏的一面留给了最亲近的人,不外如是。有多少人,把时间废在同床异梦、暗自神伤而不是膝下弄欢上,说到底,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

      顾渊夹了一筷子,迎着顾蔷满含期许的眼睛:“我倒是不曾觉得生疏,我吃着十分的好,难为你这番心思。”又见顾蔷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佯怒:“便知无事献殷勤,说吧,又打些什么鬼主意。”

      顾蔷吐了吐舌头,讨好地笑了笑:“知我者阿爷也,阿爷不要动气,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岂不闻纸上得来终觉浅,知人薄赵括纸上谈兵终成空。因此发愿,要设身处地,到演武场看一看排兵布阵。若得时机,能亲赴沙场,陪伴阿爷左右见闻,则更是意外之喜。”

      顾渊蹙了蹙眉,有些为难,只是仍带有难掩的欣悦,做父亲的,只要感受到女儿的半点心思作为对自己平日辛勤打拼的回应,便是最好求不过的:“演武场凭探亲之名耽搁一会儿,倒是容易。只一条小心行事,听我安排,不要自作主张。”

      平日沉默寡言的顾渊,今日想是有几分宽慰,倒是难得地多解释了几句:“沙场争战,军情紧急,闲杂人等牵涉其内,怕是难以推搪,有悖军令。因此一定要小心行事。”

      顿了顿,又言:“明日正是我值差,你携箪食壶浆来探我。行到演武之地,便是张望片刻,想来也不会有人深言,只不许你惹事,军令森严,便是我也不能袒护。”

      有道是,法理之外,更有人情,纵使将军严武纪,难抵拳拳舐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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