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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兰心当自赏 ...

  •   歌罢宴罢,满地狼藉。

      有道是繁华落尽,清楚时节,邯郸梦断,漏尽钟鸣。金吹玉碎,在珍馐和玉盘的碎屑里,在泛着酒臭歪歪倒倒的背影里,这一片繁华图景好滑稽。

      顾蔷冷冷地想,富贵这种东西,大概你没有的时候,就像那天上月、镜中花,是够不着、抢不到的美丽;你有的时候,又觉出其虚妄和可笑。拼命的抓住,也填不满内心的空荡荡。

      人的心里,总是要有那一点点想法、一点点情谊、一点点追求,这日子才过得有嚼劲、有奔头。年轻的时候总是想为亲人和好友谋一个富贵日子,年纪大些才知道这些东西生不带去死不带走,而能带走的心里的东西,却早已落在总在妥协的曾经了。

      顾蔷坐着,看着秋月利落地嘱咐完底下人打点好剩饭剩菜,好用来布施给乞人。许多菜不过动了一口,甚至有些菜连翻动的痕迹都没有。宫宴的体面就是,只能有多余的,不能有不足的,总是要把官员和内眷的胃口照顾的周全。

      富贵的人家,把这看做是体面,而顾蔷的眼里,只能看到腐烂的香气。令人醉的不是斗十千的清酒,而是纸醉金迷的奢靡,靡靡之象,使人沦亡。

      这是顾蔷的习惯了,一向是等到宴席上的人差不多散尽了,今日也不例外。但依旧能听到一些不厌其烦的议论。“皇后仁心善意,母仪天下,一向最体贴人不过。”这是小世家人的吹捧。

      “到底是破落户出身,当不得个体面人家。”这是部分大世家人的嗤笑。

      “幸好我出息了,不必吃这等苦。”这是举孝廉的小吏。

      众人的议论只是过了顾蔷的耳朵,却没有走顾蔷的心。她不以自己的军户出身为耻,虽然这种行事没有旧例,但薛沉玺也默许了自己的这种做法。因为像她们这样,吃过平常出身的苦,才知道粒米壶浆的来之不易,桩桩件件,背后都是辛苦操持。有过在边疆戍守断粮少顿的苦熬,才知道一壶水兴许能解救一个同袍的命。

      自己是个小门户出身的,样样都是亲自操持、亲力亲为。为了一个人活命、为了想守护的人活命,为了乡里乡亲有个齐全家庭,在生死线上、在温饱线上摸爬滚打,这并不可耻,也不需要回避,这是她生命的底色,是她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自我。

      秋月操持罢,走回来在顾蔷的耳边嘀咕:“娘娘,看着底下不知事的那些人议论你,有时候真是恨不得撒手不管,真是用心喂了狗,谁会体谅您这一片用心呢?好歹放着不管,野狗吃了还会吠两声听个响。”

      顾蔷只是笑:“我心里可没有什么生灵平等,我想着人总是比狗金贵的,普天之人,莫非王民。受了百姓的供奉,自当为百姓操持。这不是什么圣人的道理,我权当是自然之理了。”

      秋月嘀嘀咕咕:“这些人议论就算了,那些乞儿也没个念着您的好的,嫌弃您不像那些世家施粥的模样,虽然不一定能领到,却是新粥不是残羹冷炙。有时候,跪着久了,就把伸手当作了理所当然。”

      顾蔷神色冷淡:“这世界上没有这样的道理。全手全脚能劳动的人,要和泼洒汗水的人一个待遇,这不叫公平,这叫眼瞎心盲。他们若觉得劳动和不劳动该一个待遇,那么新粥和旧粥他们就该当一样的物件。我们用命打下来的天下,不是用来让他们挥霍糟践的。”

      两人议论着,正要往回走,顾蔷却忽然看见了谢明月一双的带着微笑的眼,和极浅淡的转瞬即逝的笑意。顾蔷几乎要疑是自己看错了,却看见谢明月笑意加深,颔首示意,正是对着自己。

      秋月看顾蔷失神,顺着顾蔷的视线望去。“这位王夫人真是傲气,对娘娘您不讲什么礼数。”顾蔷失笑:“你呀,何必总是为我打抱不平。”又是正色:“百年的世家,耳目众多,你猜这位谢明月知不知道薛沉玺那些心思,面上和我怎么又亲近得起来。”

      秋月嘀嘀咕咕:“这世道,心怀百姓者,潜居深宫,富贵闲人,忝居盛名,真个是黑白颠倒,囫囵世道。”

      顾蔷云淡风轻道:“小阿月啊,你只看见了眼前的风光,我只愿你不随她。听说这位谢氏的名姝,是顶看不上自己的夫婿。但是这世家里头的人,受了这等泼天的富贵,自当这生身自由也不是自己的了。她家的兄弟去得早,嫡枝几乎只她一个支撑门庭,没有半点任性的空间。”

      顾蔷一点点掰碎了教自己的小姐妹:“不过这世情的蜚语就是这样,美人配了英雄,就是一段佳话,才女配了庸才,就惹人怜惜,甚至生点不切实的遐想。可是无论世人评点,其中的苦痛和辛酸,只能自个囫囵地咽下。”

      顾蔷又是叹息:“君上虽是个情冷的,却着实是个聪明人,断然不会昏庸到做出横插一脚、谋夺人妻之事。他也许不是个好夫君,但的确是个好君主。不过长久的仰望,那点念想,早已说不清是情真还是偏执了。”

      顾蔷有点漠然地看向顾明月,顾明月难得地笑着做了一个口型:“厉害。”顾蔷想着,也许没有这点因缘,也许和顾明月可能做一个惺惺相惜之人吧。不过现在也只不过是没有爱恨而已,同样是被世情摆弄的人,何必求全责备,相互为难呢。

      礼貌性地微笑回应后,顾蔷登上了回宫的步辇,在摇摇晃晃的无聊时光里,忽觉出点虚度光阴的荒唐和焦躁。

      入了宫墙,正往着宫里行去,恰巧不巧就遇见了丽贵嫔,这宫里除了御花园本就没有什么容易巧遇的地方。只不过谁的宫殿也不是铁壁铸的,总有些好事的黄鹂投了别家吱喳去,因此重要多出许多精心设计的巧遇来。

      顾蔷的心里明镜似的,打眼瞧着丽贵嫔。只见那丽贵嫔坐在步辇上,脸上似有嫉恨的神色一闪而过。穿着紫色绣着锦鸡的上襦,搭一件艳红的破裙,脸上的一点戾气破坏了清丽的面相。

      按着规矩,低位的妃嫔该下辇行礼,侧身让路。只见那丽贵嫔慢吞吞地,似有天大的不情愿,行了个半礼。

      顾蔷冷眼瞧着,没有出声知会。只秋月是个急性子:“丽贵嫔,您可真是个周全人。”说话虽说是十分客气,但带着刺,叫人心里一梗。

      丽贵嫔气急,想出手教育秋月,只是想到名义上秋月是跟自己同品级的女官,不得已收了手:“我是不是个周全人,陛下日日里见得,还说我贴心。只皇后娘娘是不是个周全人,想来陛下知道得少。”

      秋月只是冷笑:“以色而侍人,能得几时好。”想到席上的见闻,忽又带一点同情和轻视看向丽贵嫔:“毕竟丽贵嫔要是没了这张脸,可真就什么都没了。”

      丽贵嫔的脸忽地刷白,她自是知道今天秋月同皇后行了郊祭,见了朝臣和内眷,丽贵嫔浑身震颤着:“你!”

      顾蔷忽然叫住了秋月:“阿月,我们走吧。”秋月知道自家的娘娘惯是不喜欢为难人的,虽有几分不甘心,但还是应承了:“是,娘娘。”丽贵嫔抬头瞥了一眼,看不清神色,扭捏着退到一旁。

      顾蔷的步辇咯吱响着远去了,顾蔷见着秋月脸色有几分不好,笑着说:“和那样小心眼的女子置气,又何苦来哉。”

      又是宽慰她,“何苦为我不平,若是他爱我,和丽贵嫔无关,若是他不爱我,自然也和她无关。丽贵嫔于我,不过是不相干的人罢了。把男人的爱恨,怨怪在另外的女子身上,不过是穷极无聊、自怨自艾的把戏罢了。”

      “况且我又哪有那许多心思和无关联的人纠缠呢,我的功夫,自然要花在爱我和我爱的人身上,把时间花在蝇营狗苟、满地鸡毛身上,倒是无端坏了好心情。”顾蔷漫不经心地劝告。

      “这日子花团锦簇、重重压枝低的,正是盛夏好时光的,怎生可辜负一年难得的图景。”顾蔷看着树荫在指尖嬉戏,逗弄着光影,忍不住轻笑。

      秋月撇了撇嘴:“也就您是这样想,映月宫那位丽贵嫔,却是处处与我们为难,人家可不同您一条心。”

      顾蔷只是笑,全一副不走心的样子:“深宫后院,只不过是可怜。这一亩三分地,有什么可争来争去的。她可怜,我也可怜,被拘在这深宫里,弄些打发时间的爱恨,不更是滑稽吗。”

      又只是叹息:“多情好似无情,君心不比我心。”纵使自己有千般好处,薛沉玺不爱自己,又需要什么缘由呢?只不过落花流水,有意无情罢了。

      秋月看着顾蔷的神色厌倦,忽然扑哧一声笑出来:“恶紫不可夺朱。丽贵嫔不知,纵她上蹿下跳,寻着可伺的机会想讨了娘娘的位去,她又何曾半分靠近这朱红正品的皇后尊位?不过娘娘,秋月可真为您不值,陛下是个薄幸的,您又何苦为难自己?”

      顾蔷只是笑:“可能我这样舞刀弄枪的人,天生就是慕强的,在我最好的时候遇上他,怦然心动,自然觉得万般都好,我不后悔曾爱过他,也不后悔曾爱人的缱绻时光。爱一个人,不强求回应,不觉得不值,是我心里流过的歌,只一个人低低诉说,便觉得是无边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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