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金蹄碎草青 ...

  •   正是立秋前的十八日,还带着些夏日的暑气,顾蔷和薛沉玺和百官一起于中郊迎气祭祀,迎接黄帝的魂灵,祭奠黄天后土,祈祷风调雨顺。

      滴滴哒哒,是车架经过的声响,如乍惊的雷霆,响在群臣的心里,一时间,那些细碎的低语声都喑哑了,只剩下车架滚动的声音。毕竟薛沉玺不是承前的玉玺,而是劈出的盛世,积威深重、令人生寒。

      朱轮金砌,迎着日光显出些粼粼的光彩,带着权势的华光晃到人的心里去。木架间的衔接重重复重重,显出令人讶异的精巧来。金缭的苍龙栩栩如生地刻在木箱上,双目圆睁,凛然有欲飞之态。

      这是帝王家盛大的气象,伏有立眉欲起的猛虎,衔有含珠的飞龙,立着振翅的朱雀,上笼着翠羽的华盖,不经眼处的巧心慧致,以其斑斓的华光不刻意地缭了人的眼。帝后同舆,锦衣上的金线像金沙一样流到人的心里去。

      秋月扶着顾蔷下来。顾蔷虚虚地倚在秋月身上,仍然奋力想支撑起佝偻的病体,只是手上有些松力。秋月侧着身为顾蔷挡着风,她想着,皇后娘娘的咳疾,是受不得寒受不得风的。

      在顾蔷层层重重的祭祀华服下,秋月已然感知到皇后娘娘的手心浸出了微微的热汗,秋月心下不由有些担忧:这好不容易有了些气色的身子,可万万不能再糟蹋下去。顾蔷贪凉,一向喜爱用冰,近日已是十分注意了。然而这等场合,万没有可推辞的理由,只能是强挺着病体,落一个心中着急而已。

      说来也是奇怪,丽贵嫔六宫宠爱于一身,却从没有从这等宫宴上露过面。说到底,恶紫不可夺朱,看来冥冥中皇帝已经是分得很清了。丽贵嫔也是通些文墨的,这种有点学识人都明白的把戏又怎么会不明白?想来也不过是一个装痴的傻女子罢了。

      想着,秋月的嘴里就自然而然地带出来点喃喃:“丽贵嫔……”顾蔷睨了她一眼,压低了声量:“不用想了,紫为杂色,薛沉玺再是个明白人不过,就算他愿顶了那薄情寡义、色迷心智的骂名去,撇开我和他的少年情分不谈,纵是那阵前的救命之恩,也不能向这天下臣民推搪了去。”

      “况且开了这个先例,世家新贵见着有利可图,必会投机塞了旁支的女子进来,搅乱了后宫的一塘春水,兴风作浪,更有后戚干权、牝鸡司晨之险。只我独身一个,失恃而后孤露,家无兄弟,亲情断绝,又加战乱所伤,难于生养,既无求荫之扰,又无多子之嫌。放在这里,是最恰当不过的摆设,再少费了些心思,无视了去,便是最合意不过。”

      仿若观花照水,想到自己一个伶仃身,顾蔷倒有些悔恨和悲伤,倘若不将父兄揽进这天下之争,是不是会有一个齐全人物的安平日子。正想着,一阵歌吹打断了顾蔷的思路,是了,到了举行大礼的时辰了。

      和着歌吹,隐约传来些钟磬之音。编钟泠泠激金石之响,如冰泉暗流,滞涩幽明,又乍破冰皮,裹挟浩荡,含五湖四海之气象。古琴喑哑含微,清越如昆山玉碎凤凰清啼,有林下风,冲和闲雅。埙容远澹重,奏黄钟大吕,颤滑如滚珠。

      歌伶嘹亮地歌喉穿破云霄,转着空灵高亢的调子:“朱明盛长,甫与万物。桐生茂豫,靡有所诎……”唱着对这夏日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的颂歌,百草丰茂,红日高照,树木郁郁葱葱,一切都在生长着,散发着蓬勃而又旺盛的喜悦。

      在散发着生命力的田野中,似乎一切不愉快和疾病苦痛都被短暂的遗忘了。薛沉玺给着顾蔷最大的体面,体贴地让宫侍撤下呈上来的枇杷鲜果:“皇后一向不爱吃这个的,换了别的上来。”

      宫人的脸上露出了感怀的神情,官员中也不乏捧场鼓吹之辈。一个身穿绣葱绿竹影锦袍的年方三十的男子上前致礼,面若冠玉:“帝后之间如此得宜,倒是后宫安定,天下之幸事。”

      男子面若傅粉,走动间散着微微的汗意,袅弱有随风之象。神情算不上倨傲,也说不上有多谦恭,服饰也是,说是合了礼制,服了黄,偏偏大片葱绿的竹影,叫符礼制外说不得有那些许叛逆,不过这不是个说礼法的好时节,天下爱自由的多,倒显得说话的人老古板了。

      面上看去,顾蔷和薛沉玺虽不是恩爱异常,也是夫妻合宜、举案齐眉。宴上好一阵吹捧附和的场面,瞧着倒是君臣和乐的景象了。毕竟薛沉玺于政事民生,一向有些建树。开国的君主,于男女之事的那点子糊涂,也被大家含糊过去了。

      顾蔷有些苦涩地笑了,想着:“虽然我不喜欢吃枇杷,但是患了咳疾的人,吃枇杷是最合适不过的,只是他不曾留意我得了什么病而已。”

      正想着,顾蔷有些羡慕官员一家,听说这位会稽太守的家里倒是别无二色,是了,娶了谢明月这样的女子,怕是那石瓶上都能生出花的雅致日子。

      正循着秋月讶异的眼睛看去“娘娘,这位夫人生得好像丽贵嫔啊。”顾蔷嗤笑了一声:“错了,你该说丽贵嫔生得像这位夫人,这是丽贵嫔的‘缘法’。”

      秋月似乎忽然明白了丽贵嫔为什么不能见内眷了,不过因为这拙劣的相像之处,那点不能叫破又心照不宣的心思。眉眼上的相像,盖不住丽贵嫔在神韵上的逊色。一点祖传的逾制的水苍玉,已经说明了不凡的出身。不用多说,这是宫中人的眼力。

      秋月有些窥破隐私的好奇:“娘娘,这是哪家的夫人啊?”顾蔷轻声细语:“她是谁家妇都不必说,她是谢明月。”对于一个协理宫务、处事老道的大监来说,一个名字就足够知道她是谁了。

      谢家的掌珠,王家的宗妇,小字皎皎,自幼有“咏月”的才名,世家合百年之力培养出的贵女,不会飞入帝王家的谢家燕。铁打的世家,流水的帝王,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才成为帝王心中那一弯“不可得”吧。

      远远地看不太清相貌,只秋月瞧着,气质倒是顶好的,斜插一只水头很好的和田玉簪,没有戴什么其他的饰物,也没有丽贵嫔那种傲气凌人的神态。这世道是这样,中等门庭的沾沾自喜,大家子弟倒是平易近人,说到底,差的不是家底,是传承。

      当今的这位陛下,起于微末,虽也有些门第,不过早就败落了,可能是少了些求学的家底,心下更爱有才的女子。偏受过贫寒的苦,又受不得世家女穷奢极欲、食馐饮馔的坏毛病,想来这位夫人恰巧长到薛沉玺的心眼里去了,有才却不自矜,总是那么恰到好处。

      不过爱情这件事情,你瞧得上她的,她瞧不上你,难见的是势均力敌,恰好般配。瞧这位夫人神情恹恹、百无聊赖,不像是眸中含情的样子,只是敷衍着面上的体面。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秋月暗自叱了一声“该。”

      秋月一颗玲珑心,十分会看人脸色的,看着顾蔷有些神情郁郁,焦急问道:“娘娘,你又有什么烦心事,说给奴婢听,奴婢替您排忧解难。”顾蔷的眼睛状似无意的扫过座下官员的家眷:“我瞅着,当年和我一起奋战沙场的小姐妹,如今越来越少了。”

      嫁人这件事,你道是高门贵婿,实则是锦衣薄幸。顾蔷心下也明白,她们一行人,活得是糙的,人家贵女是肤如凝脂,她们身上是纵横的瘢痕,人家贵女面含桃花,她们的脸上是塞外纵横的风沙,没有美资貌,也不解那风月情

      秋月安慰顾蔷:“娘娘兴许……只是刚好这两天各家有小日子,不方便过来冲撞神灵呢。”顾蔷声音有些低落:“一家有小日子,哪能家家都赶上女人的小日子,秋月你告诉我,你不说我也有别的法子知道。”

      秋月没了办法,对顾蔷娓娓道来:“李家那位夫人,听说上月复了旧疾去了。赵家的夫人和小妾有些争执,听说前几日气病在床。钱家的夫人,听说一直和夫婿关系很好,只是可能有些不舒服。其余没有消息的,应当就是好消息。”

      顾蔷闭上了双眼,泪含在眼眶里,将滚未滚,又要维持皇后的体面,怕传出帝后失和、引起朝堂动荡,不敢轻易落下:“是我误了她们,但嫁个好人家已经是我能帮到她们的最好的去处了。”

      群凤无首,又是女子已经耽搁不起的年龄,只顾蔷嫁人了,她就不可能留下手下的人,能保她们一世富贵已经是昼夜辛劳的结果了。嫁了人,又有谁知道面前的人,会成为面后的鬼呢。深宅后院,不想传出的消息,总归是男子说了算。也都是一世的女中豪杰,到最后,伶仃的墓碑上,也就一个某某氏,闺名也不见一个。

      顾蔷有些后悔,自己到底是走错了路,选错了人。只是时光不能倒流,时机不能寻回,如今也不再是能一逞英雄的乱世了。

      她平生无恨,不恨薛沉玺,也不恨那丽贵嫔,只要满满的遗憾。是自己荒唐,放走那手中权,折了那背上脊。从此弯腰与低眉、委屈与求全,皆是自己苦心求来,迷了心智、汲汲营营。

      从她放弃了做主帅的那一天开始,她就失去了人格中部分的她自己,而成了攀附薛沉玺的菟丝子,一个作为薛家妇的符号。悔呀悔,悔昔折节苦相求,如今傲骨节节断,不能休,有些退让,从一开始,就是一败涂地,覆水难收。

  • 作者有话要说:  考据根据二十四史自己翻译得出的结论,虽然尽力了,但如果有错漏之处,敬请斧正。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