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山河锦绣》凉玉生烟

1、乍见巾帼色（捉虫）

　　“铮。”

　　一枪光寒霜刃雪，红缨轻挑摧山岳。

　　顾蔷提起丈八的梨花枪，手持枪根，挥起一片枪影，其中虚虚实实，倒叫人看不分明。看似板正的举动间藏着机巧之变的玄机，锐进速退之间，携雷霆之威，扬尘埃万丈。而烟散云消之后，雨疏风驻，却是欲止未止，蓄脱兔之势。

　　在这夏日的炎热中，风过回廊，玎珰作响，伴着知了的叫声，和嗒嗒作响的木屐声，一声声催人心烦。

　　“娘娘！”一声似有若无的嗔怪声，跨过了玉阶红墀，转过了木兰香椽和文杏饰梁，越过了奋向上苍的华丽拱木，传入顾蔷的耳中。

　　听闻此声，顾蔷赶紧擦了擦头上微微浸润出的汗珠，一张玲珑面上透出粉扑扑的靡来，装作乖巧的把手背到背后，却藏不住手中丈八的红缨枪，一双水汪汪的大眼中，透露出的是对亲近之人的纵容和隐隐的倔强，藏在一副告饶的神色之下。

　　微雨和着冷风飘来，顾蔷赶紧捂住了嘴，却依旧忍不住撕心裂肺地咳了几声，这时便听到一句更焦急和生气的“娘娘!”顾蔷瑟缩了一下，更是露出几分讨好的神情，循声望去。

　　顺着顾蔷的视线，正瞧着一位穿粉红宫装的女官用绣花的锦帕搽了搽头上的热汗，端着新熬的汤药，生气地跺了跺脚：“娘娘，亏着秋月为你日夜祈福、寝食难安的，娘娘你还生着病，偏生不肯安分，真是……真是令人着急。”

　　秋月又是小声嘀咕：“好不容易平了天下，享了几天富贵日子，还要夙兴夜寐的日夜操劳，岂不是便宜了那负心人。”秋月嘀嘀咕咕地，又是爱又是怨，其中言辞有些越矩的，在这空荡的椒房殿里，也没有可以反驳的人。

　　这样小声嘀咕着，秋月走进了顾蔷，心中念她病弱，有意扶她一把，却发现腾不开手，正左右有些踟躇。顾蔷见着这情景，倒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呀，总是关心则乱，我虽受了些病，到底是上过沙场，经过风雨的。厮杀中过来的人，哪有你说的那么娇贵。”往日里的苦痛和伤疤，通通被掩埋在这几句轻描淡写的云淡风轻里。

　　两个人说笑着往殿内走去，扑面而来的花椒香气清寂而馥郁，浸润着名贵的香樟家具，在若有似无的檀木香气里吐露芬芳，玉器宝瓶的华光，掩在终日不扫的尘埃里，像笼在这华贵牢笼里挥不去的霾、赶不去的寐，平白让人心中生倦。

　　秋月向顾蔷撒着娇，带着小儿女的娇憨和对英雄儿女的崇敬，又微微带一些抱怨：“今日我吩咐膳房管事的为主子备药，那婆子支支吾吾地不肯给个准话，我倒说是怎么回事呢，原是上赶着讨好清凉殿那位，花功夫备花开富贵。”

　　秋月说着“哼”了一声，以表示对清凉殿丽贵嫔以色事人的不屑一顾，扭了扭头，又觉得自己有点小骄傲呢，自然自己家的娘娘一切都是顶顶好的，不仅待人和善，从不计较，体谅他们做奴婢的难处，更是个难得的女巾帼，从那胡蛮子的莽骑下救了她家的爷娘和千千万万人的身家性命。

　　想到这里，秋月的眼睛扑闪扑闪地放着光，带着几分依恋和眷念：“娘娘娘娘，但是秋月很厉害呢，秋月紧赶慢赶，所幸没有耽搁用药的时辰。”秋月仰起头，一副憧憬的神色。

　　顾蔷看着秋月一副求表扬的神态，忍不住哑然失笑：“你啊！是啊，我家的小阿月，最厉害了，要是没有小阿月，我在这深宫中，又哪里有个知心人呢？”

　　秋月有些羞惭，娘娘施恩甚广，虽然娘娘不甚在意，可能已经记不真切了，可她在宫中行事，时常有人行些便宜，只是丽贵嫔恩宠甚隆又有些跋扈，众人不愿讨她的晦气，只是暗中报答不愿声张，又哪里是没个知心人呢？只不过娘娘性子颇有些粗枝大叶，于隐晦处不曾留意罢了。

　　正思忖着，念及到了用药的时辰，拨开白玉珠帘，秋月服侍着顾蔷到铺了凤穿牡丹朱红锦缎的雕花木兰榻上坐住，看着榻上丽人平和又略显忧郁的神色，秋月的神情有些恍惚，一面是眼前的顾蔷，嶙峋的傲骨撑起朱红的华服，骷髅似的骨架上挂着厚重的皇后华服，仿佛能被风招走一般的消瘦，幸而被重裾深衣压住全身的重量。宽衣博袖，却更显出形销骨立。

　　一面是初见的顾蔷，丹凤眼，凛冽色，眉宇间似乎带着塞外的风雪、漠北的风沙，蓬勃地向你张开，将你摄在她独特的美丽中。刀裁鬓，霜雪色，眉是云外之黛，眼含未烬之火，琼鼻高挺，朱唇夺色，皓齿生鲜，世所良无。顾蔷的美，像是大雪埋下的松枝，燥后星星地在你心中燎了一把火，初时不觉，却又几乎成燎原之势；又像是栏杆外的野蔷薇，整个人带着盛放的美丽，劈天盖地地向你笼来。

　　恍惚着，秋月的眼泪簌簌地下来了，时光不解人心事，东风催人老，凉薄的世情和险恶的人情一天天催败娘娘的容色，就像日渐枯萎的蔷薇，被谁抽去了精气神似的，终日神情恹恹，想到此，秋月的心就一揪揪似的疼。

　　秋月看着顾蔷正拨弄瓶中新插的桃花，低眉敛目，似乎有着重重的心事，便恨不得以身作替，替娘娘受了旧日战场上顽疾的折磨，好抚平娘娘终日不展的愁眉。但到底是束手无策，对顾蔷的这点病根毫无办法，因此也只能着急和难受。

　　顾蔷回过神，笑着嗔怪道：“你呀，那点心思到摆在脸上了，生老病死都是命数，我笑过，哭过，和战友一起浴过血，看过塞北的风沙，也领略过岭南的佳果，这辈子也活得不枉了，便是现在死了，到地府去，也不会孤独，倒更是全了我一片思人之心了。”

　　正说着，便看着秋月的眼中含了一泡泪：“娘娘可不许说这晦气话，秋月想要娘娘好好的，秋月不想要娘娘死。”说完又恨恨：“若不是丽贵嫔那贱人，这宫中的小人又怎会误事，这些墙头草，就只会迎风倒，为了讨好那位，拖延时间有意怠慢我们，耽搁了熬药的时辰，若是误了主子的病，那秋月……秋月也不活了。”

　　顾蔷一向是临阵不乱、临危不惧的，如今倒是有些手足失措了，顾蔷慌乱地想要抹去秋月脸上滚落的泪珠：“好阿月，我的好妹妹，你可不要哭了，你这一哭我心都乱了，我还等着把你欢欢喜喜地嫁出去呢，我家的阿月配得上这世上最好的男子。”

　　秋月破涕为笑，脸上浮现出些害羞的红晕：“娘娘说些什么呢，秋月只想陪在娘娘身边，可没有那些胡乱的心思。”秋月跺了跺脚，带着些羞赧：“娘娘，趁着药还没凉，该喝药了，婢子辛辛苦苦熬好的药，素知您偷懒怕苦呢，这回婢子监督您，您可是一滴都不许剩。”

　　秋月嗔怪着，有意撒娇卖痴，以转移顾蔷的注意力，好把那些恼人的事赶出顾蔷的脑海。说着放药在小几上，收拾起雕花木兰的绣榻，整理好阴湿未干的玉枕，服侍顾蔷起身用药。

　　回味着手下略湿的触感，秋月心下知道，顾蔷怕又是一夜的辗转和难过，想来就为自家娘娘委屈，又打眼瞧了瞧自家娘娘。顾蔷生得随着南越的生母，眉眼间带着几分异域的绮丽，虽是病态，但雪肤凝脂，更添一种难言的殊色。宽衣博袖，显出那消瘦的病体，形销骨立，触目惊心。

　　秋月心下纳罕，自家娘娘也是生得天姿国色，玉团成一般，怎生于婚嫁之事却这般不如意呢？想到这皇后华服下的瘦骨嶙峋、衣带渐宽，秋月的心中便生出许多心疼和不满来，这心疼是对着自家娘娘，这不满便自然是对着金殿之上不可言说的那位。

　　红颜未老恩先消，可记当年少年情？总叫新人比旧人，佳人零落依草木。

　　秋月想着娘娘的身子终日里也不见起色，自己费尽心机，也不过逗得半点的展颜，说不定还是怜惜她们作婢子的这点心思。想来便觉得可恶，皇帝陛下可恶，清凉殿的丽贵嫔也可恶。

　　时人都说当朝圣上顾沉玺最爱丽贵嫔的好颜色，因此封号为丽，嘉之清丽无双，盛宠一时。宫里的人也说，陛下常说最喜欢看丽贵嫔穿重紫深裾，说是清贵之色，无人能比，因此丽贵嫔虽然娇纵，却从未想过在衣饰上逾制，和自家娘娘一争高下，只是终日穿着陛下上次的紫色衣衫，满宫里卖弄。

　　秋月想着呶了呶嘴，可她总觉得有些奇怪，陛下冒天下之不韪，大兴土木为丽贵嫔兴建了清凉殿，高台平地起，其中清风过廊，环佩作响，凉玉砌就，通体清凉。可是其中人往来鱼贯过客，竟无一官员内眷。

　　说是陛下视丽贵嫔如珠如宝，不愿外客窥视。但若真心喜爱，怎会不想举世皆知，况且内眷都是女客，又有什么要紧。

　　不过想来又有几分嫉妒，那清凉殿倒是个冬暖夏凉的好去处，娘娘一贯贪凉，可在这椒房殿的温暖方向中，唯有冰盆才能一解暑热。但娘娘的咳疾是受不住冰的，还好总是有她盯着，才没有叫娘娘使唤着那些不长眼的趁着她不在用了冰去。

　　不过也是有些奇怪，女子体寒，花椒暖宫，说来清凉殿于子嗣上一直也没有些消息，朝野上下一直非议甚多，只不过是陛下护着，才叫丽贵嫔一直在这贵嫔的位份上。说到底，多情女子薄情郎，何当喟叹锦衣薄幸，可恼亦是可怜。

　　又想着明日正当迎气祭祀之礼，当易服祭黄帝，大行宫宴，自己怕是又有好一阵忙碌，因此歇下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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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枪法描写参照戚继光《纪效新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