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亭燕》烨茜

3、第三章 兰花摇

　　“月夫人，不要打了。”若兰和若英焦急的赶来。
　　红衣女子又试了两招才住了手，不屑的打量着软玉，“花拳绣腿，暗阁就交了你这些？”
　　素雪心中一惊，福身道，“回禀夫人，小女子是暖娇阁出身，不知何为暗阁。”
　　红衣女子轻蔑一哼，“别想骗我，这其中的规矩，我比你还清楚。”
　　“回夫人，小女子素雪，只是国公府的奴婢，只为国公府效力。”
　　“你知道就好，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掀不起风浪。”红衣女子飞身离开。
　　素雪表面淡然，内心惊愕不已，这位月夫人，不是一般人，这国公府，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没等素雪开口询问，两个小姑娘便叽叽喳喳的说起这位夫人，自从记事起月夫人便在这里了。苏国公和夫人私下里唤她月灵，长居疏烟院，老爷和夫人似乎都很尊敬这位夫人，月夫人白天一直戴着面纱，很少有人见过她长什么样子。
　　素雪心中思量，府内的妾室按理说应该称作姨娘，为何要尊称一声夫人，竟然还知道暗阁的存在，月夫人必定是江湖人士，这疏烟院暂时还是不要靠近了。
　　三个人又逛了会儿便有丫鬟告知夫人叫素雪一同用午膳，素雪便和这个叫绿莞的丫鬟回到了夫人院中，两个小丫头欢欢喜喜的去寻管家爹爹了。

　　素雪觉得国公府的丫鬟真是稀少，排场还不如侍郎府的大，吃饭的时候只有清荷在一旁服侍，素雪便也跟着站在一旁。夫人虽是让素雪不必拘束，素雪怎敢坐下，只是见清荷坐了，自己才跟着坐了。

　　世子口味清淡，只吃些清粥小菜，给母亲讲些宫中的事，清荷则遵守食不言的古语，素雪安安静静坐在一边，胡乱吃了几口饭。

　　饭后夫人让世子去布庄瞧瞧新上的料子怎么样，挑几匹送到府上，又让素雪陪着世子一起去，缺什么只管张口。顾北杨虽面露不悦，但也没有忤逆母亲的意思。

　　素雪小心翼翼的跟在顾北杨的后面，世子不喜欢自己也在情理之中，只要夫人不在的话世子一直冷冰冰的，自从出了府门，世子便没和自己说过一句话。

　　素雪一面紧紧跟着世子，一面好奇的看着街道两旁热闹的小摊，她这十四年，从未在街上走过，不想京城如此繁华热闹。

　　路旁的热汤面生意火爆，素雪觉得看起来清淡无味，但大家吃得热火朝天。明明只是普通的玉石偏偏被小贩说得天花乱坠，还有前面这个商铺，明明只是下等京绣，却变成了上好的苏绣。
　　对面几个身着布衣的小孩子拿着彩纸制的风车奔跑，笑得欢快。素雪只见过暖娇阁的孩子，她们都很漂亮聪慧，心思玲珑，她们笑得动人，笑得优雅，却从没有这么肆意的笑过。素雪有些不解为何一个风车就能这样高兴，却又觉得这样很好。素雪五岁前过得贫苦，五岁后过得孤寂，她曾以为生活本该如此，如今就像一个幽居山谷的人突然见到了阳光，兴奋又无错。素雪就这样兴致盎然的走着，突然撞到了一个清瘦的后背，一股淡淡的药香使素雪的大脑瞬间清醒。
　　素雪自觉退后了两步，对上了世子清冷的眼眸，似乎略带责备。

　　“老板，三包酥饼。”看顾北杨并没有和自己说话的意思，素雪松了口气。

　　两个人就这样保持距离尴尬的走了一会儿，素雪倒是不敢再溜号了，随着世子进了聚玉斋。这聚宝斋素雪也略有耳闻，是京中最大的首饰铺子，深受贵人们喜爱，不依靠任何江湖势力却依旧能在京城立足。

　　“杨哥哥，”素雪闻声回过头，只见
　　一个十五六的粉衣少女含笑走来，柳眉杏眼，娇俏可爱，年纪不大，却已有倾城之资，一身贵气浑然天成。素雪一眼便知，这是一枝金屋中的花朵，纯洁的亮眼，
　　“尘哥哥今日怎么有空来这里啊”少女亲昵的挽住顾北杨的胳膊，
　　“今日刚从宫中回来，为母亲买些首饰。”顾北杨柔声回答，嘴角不自觉上扬，

　　原来世子对旁人也会笑得这样温柔啊，素雪暗自感叹。

　　“这是哪来的姑娘，生得真好看。”少女突然看向素雪，眼神清澈，一湾秋水，满是欢喜。素雪不知对方身份，便福身行了礼。
　　“只是府里新来的丫鬟罢了。”
　　“一定是杨哥哥喜欢清雅，才让这么漂亮的姑娘打扮得如此素淡。”少女撇了撇嘴，“若是我的人，我一定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怎么会，”顾北杨觉得好笑，“她本就适合这素雅的颜色。”
　　“那杨哥哥，你说我这身芙蓉锦如何。”少女松开顾北杨，拎着裙摆，转了一圈。
　　“自然好看，”
　　顾北杨轻声道，“只有你配得上这娇嫩的颜色。”而少女早已经被聚宝斋新进的首饰吸引了，只有素雪听到了这声低喃。

　　顾北杨只挑了两个翡翠镯并一只白玉兰花步摇，又笑意盈盈的陪着少女挑了些钗环，直到少女心满意足的离去。

　　“这是嘉和亭主，先亲王之女”顾北杨望着少女的背影说道，“以后见面别失了礼数。”
　　素雪应了，心道亭主果然不凡，世子似乎很喜欢亭主。
　　顾北杨接着去布庄挑选了些布匹，让伙计送回府里，沿途又买了些日常用品，素雪自觉的跟在后面拿东西。

　　“雪儿姐姐回来啦，”素雪一进门便被若兰和若英两个小家伙拉住了，“夫人给姐姐安排了新房间，我们带你过去看看。”
　　素雪看向世子，有些不知所措，“你去吧，”顾北杨叫来两个丫鬟，接了素雪手中的东西。
　　素雪告退，看着顾北杨的背影，松了口气。

　　“姐姐跟我来，”两个小家伙迫不及待的拉着素雪参观她的新住所。国公府的格调向来雅致又不失贵气，就连素雪这个下人的屋子也不落了下风，难得的是镜台里早已装满了上好的胭脂水粉，窗台上还特意摆了几盆花，显得温馨，素雪不禁佩服夫人心思细腻。
　　两个小丫头闹腾了一会儿便跑出去玩耍了，两人本想拽着素雪去府内莲花池逛一逛，不过看素雪面有倦色，便作罢了。

　　素雪在房间转了两圈，细细看了各个角落，觉得无比满意。见抽屉里备有针线，想起嘉和亭主袖摆上的芙蓉花甚是好看，便凭着记忆绣了起来。
　　素雪刚绣了几针，便听见有敲门声，急忙起身开了门。门前站着一个侍卫打扮的少年，生的俊朗，素雪觉得有些眼生，大概是是世子手下的人。
　　“世子命在下送东西给姑娘，”
　　素雪急忙接了少年手中的食案，
　　“世子让我转告姑娘，今天姑娘也累了，就不必伺候夫人用晚饭了，有事的话吩咐颜家两个姑娘就行。”
　　素雪道了谢，少年好奇的打量了素雪两眼便离开了。

　　食案里盛的是世子刚买的酥饼并一碗清粥，中午素雪因为紧张吃的不多，又走了半日，现在的确有些饿了，世子竟然想得如此周全。
　　案上还有个精巧的盒子，不知装得是什么小吃。素雪好奇的打开，却着实意外——里面装的是聚宝斋那只白玉步摇。素雪想了想，大概是夫人觉得年纪大带白色的晦气吧，想想夫人虽然装饰淡雅，但的确没带白玉首饰。素雪倒是很喜欢这步摇，端赏了会儿才收了起来。

　　素雪用完点心虽有心到院子里转转，又觉得自己初来乍到，还是安稳些好，便老老实实绣了好几块帕子。
　　“雪儿姐姐，”若英兴高采烈的跑了进来，
　　“若英，你怎么不知道敲门。”若兰跟在后面责备，“总是这样冒失。”
　　“知道啦”若英乖巧的吐了吐舌头。
　　“夫人说老爷今日回来的晚，叫姐姐和我们一同用晚膳。”
　　素雪心中明了，世子和夫人都怕自己见到卫国公尴尬，不过她倒是很喜欢和两个小丫头呆在一起。

　　若兰和若英就住在隔壁，桌子上早已摆好了菜肴，三个人一起吃饭倒没有太多规矩，若兰和若英叽叽喳喳的和素雪说着京中趣事，素雪吃过糕点并不是太饿，不过国公府厨子的手艺实在好，不知不觉便多吃了些。
　　晚膳后两个小姑娘便井然有序的收拾起来，因若英说想要听素雪抚琴，说是国公府有一把古琴，可惜府中无人弹奏，让素雪在屋子里稍等片刻，素雪向来喜琴，心中微动，便任凭两个丫头安排。

　　素雪在一旁瞧着屋子里十分干净整洁，规矩得有些不像女孩家的闺房，书架上摆满了书籍，墙上还有几把弓箭。素雪心中好奇，这两个小姑娘是管家之女，按理说是国公府的家生子，可吃穿用度却不像下人，这房间布置也是十分用心，看来国公府对下人真是极好的。

　　“素雪姐姐，琴拿来了。”若兰和若英抬着一把古琴，笑着走来，
　　“的确是把好琴，”素雪轻抚上面的绿藤木纹。
　　琴身通体漆黑，散发着幽幽绿光，乍看极像书中记载的绿绮，不过细看纹路却是人工雕刻的，琴虽是赝品，但制作极为精良，
　　素雪轻拨琴弦，琴声圆润悠长，不禁欣喜不已。

　　“雪儿姐姐，要不咱们去水月亭吧，这样的话比较有意境。”若英提议，
　　“真是难得你还有如此有品味的时候。”若兰调侃，“那得看素雪姐姐的意思。”
　　素雪看着两个小家伙期待的眼神，她知道若兰一向有主张，既然若兰同意，此事便无不妥，就欣然应允了。

　　若兰和若英欢欢喜喜提着两盏花灯引素雪到了莲花池中央的亭子。此时天色已晚，月亮和点点星光倒映在水中，波光流动，甚是好看。
　　两个小丫头将灯挂了，点了驱蚊香，素雪瞧着这疏烟淡月，心中欢喜。她这些年弹过无数曲子，有讨好纨绔的艳曲，也有迎合武将的战曲，今天为两个小姑娘弹曲，素雪倒是突然不知弹些什么了。

　　素雪信手便弹起阁主最喜欢的曲子，两个小家伙虽不懂，只觉得泉水叮咚如玉珠落盘，很是悠扬悦耳。

　　因素雪的琴技是暖娇阁中最好的，阁主时不时便会听素雪抚琴，指点一二，素雪心中感慨，不知自己走了，还有谁会为阁主抚琴。

　　阁主曾说过自己的琴声匠气太重，素雪过于专注技巧，反失了心境，这次倒是随心所欲，更觉流畅。

　　素雪专注抚琴，不自觉注入了内力，琴声忽然变得凛冽，素雪知这琴再弹必断，急忙收了手，睁开眼，却看到世子站在面前。
　　月光洒在少年的身上，柔和却又淡薄，素雪急忙起身行礼，

　　“为何弹这首曲子。”顾北杨淡淡询问道，
　　“信手而弹。”
　　“子今本是刽伍刀，何道清心弄月明。”
　　“子在巅兮奴在渊，晨昏自古不同道，奴婢本为笼中鸟，无意素手搅风云。”
　　“倒是伶牙俐齿”顾北杨轻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素雪静静看着顾北杨离开的背影，国公府的世子啊，可是过得很辛苦？

　　“素雪姐姐，世子不是故意凶你的，世子待人一向宽厚，大概是今日心情不好吧，”若英拽了拽软玉的衣袖，安慰道，
　　“世子最是在意国公府，难免想得多些，请素雪姐姐见谅。”若兰拉着素雪坐下，“请素雪姐姐再弹一首曲子吧。”

　　顾北杨处理完府中事务颇觉劳累，便独自一人出来走走，隐隐约约听到琴声萦绕，心中疑惑，自姐姐大婚后，府中便无人抚琴。
　　闻这琴声似行云流水，又似碎石激起千层浪，顾北杨循着琴声走去，只见阁中有点点烛光，一个水蓝色衣裙的女子端坐亭中，衣袖飘飘，一头乌黑的长发垂致腰际，芊芊玉指拨弄琴弦，颜家的两个小姑娘兴致勃勃的坐在一旁。
　　顾北杨本该觉得戒备，只是不知为何，这琴声倒是使人心情舒畅，顾北杨鬼使神差般的走上前又鬼使神差般的让两个丫头不要打扰弹琴的女子。

　　今日初见时顾北杨并没细看素雪的长相，只觉得笑得耀眼。虽然素雪在此事中只是个无用的棋子，但顾北杨也一直没给过素雪好脸色，又正好碰到玉瑶，便一直没顾及素雪。如今借着灯火，顾北杨便细细打量起面前的女子来，肤白若雪，鹅蛋脸，远山眉，眼睛细长微挑，长睫毛在烛光下忽闪忽闪的，端的是个月下娇娥，这娴静的气质怕是京中的闺秀也有所不及。

　　顾北杨忽觉琴声雄厚，知是弹琴之人没控制好内力，心中惊讶。虽然月夫人已经试了素雪的武功，只不过是中庸，但顾北杨没想到素雪竟然有如此深厚的内功，潜力不可估量。
　　素雪抬眸，顾北杨只看到一瞬间的意外，这双乌黑的眸子便又恢复平静，顾北杨忽觉尴尬，话出口便有些后悔，他知道素雪也是身不由己，自己不该如此刻薄。
　　素雪倒是意外中的冷静，回答得不卑不亢，顾北杨纠结了半天，别的话也说不出，轻哼一声，便离开了。
　　走到桥下，琴声复又响起，悠扬婉转，顾北杨回过头，阁中的女子依旧端坐，恬静安然，
　　‘如果可以，她会是个好的帮手。’顾北杨暗道，他忽然想起玉瑶一直想要一幅江南美景图，正好前几日得了一幅，应该派人送过去。

　　素雪洗漱完，躺在松软的大床上，闻着淡淡的檀香，心中感到从未有过的踏实。

　　不管怎样，这是一个新的开始，她终于脱离了江湖纷扰，那些前尘往事，也该随风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