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亭燕》烨茜

22、第二十二章 告别

　　这山河绣图倒也好解，金线处的针法是反着来的，明显与别处不同，素雪将金线处拓在纸上，最后拼出个‘骠’字。
　　世子这几日都忙于宫中事务，素雪大多时间都陪着夫人说话，自国公爷去世后，月夫人经常来夫人这里，也不多言，只规规矩矩的坐在一旁，听着众人闲话。
　　主上已经准许世子护送大公主回江南，并许诺世子三年后回京即可继承爵位。皇后娘娘出殡后，世子就开始安排回乡事宜，让府中年轻的仆从将书籍兵器之类的先运送回去。
　　素雪帮着收拾了一天的东西，很晚才与若兰两人用了晚膳，两个小丫头要回家了，内心有些兴奋，只是看大人们的脸色都不好，没敢表现出来。见素雪一脸失魂落魄，两人怕说错话，三个人就这样一言不发胡乱吃了饭。
　　素雪虽然很累，倒在床上却丝毫没有困意，明日一早公主出宫，他们就要出发了，素雪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了，这个她曾经渴望，曾经拥有，又突然失去的‘家’。
　　素雪辗转反侧许久，终究是睡不着，她起身穿了外衣，提了剑，她想出去透透气。
　　现在大约是子时，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雾蒙蒙的天只有弦月高挂，不见一点星辰。
　　素雪顺着长廊毫无目的的走着，这条小径是她刚来时走过的，这片竹林，是他们练武的地方，这个院子，他们偷偷吃宵夜的地方，这个亭子，偶尔会在这里弹琴给大家听，这里的池塘，当开满荷花的时候，总是充满欢声笑语，还有这个花园，丫头们最喜欢在这里嬉戏打闹。
　　可如今，只有一片萧条。
　　烧毁了的书房还没有重建好，几根焦黑的木头倔强的杵在地上，似乎不甘如今的败落。素雪不忍走近，只远远的站了会儿，所有的美好，就如世子所宝贵的书画，有些折痕都会黑脸，都在这里化为灰烬。
　　素雪早就懂得世事无常，什么权势富贵，不过转手之间，她曾助人朱楼起，也曾毁人百丈阁，明明妄念，却平步青云，明明忠正，却不得善终。
　　素雪不愿再想，飞身立在一棵古树上，俯瞰整个国公府，虽然知道不可能，她也曾经奢望过在这里生活一辈子，什么身份都好。
　　‘果然，这个年纪，说一辈子还太早。’素雪自嘲，她轻轻地在屋顶上奔跑着，在库房处落了脚。卫国公闲暇时喜欢在这里摆弄兵器，或是舞两下刀枪，自从卫国公默许素雪可以涉足这里，她曾见过卫国公认真的擦拭铠甲，虔诚而又落寞，卫国公是真的不甘，不甘就这样安逸的享受余生。可他又能怎么办，他有妻子，有儿女，不能只永远做个热血男儿。奈何一代将军，半生戎马，最后不得护大家，不能保小家。
　　素雪摸了摸门上冰冷的锁头，这里的武器今早都被装进了马车，连同卫国公的铠甲，卫国公的信念，一起离开了这里。
　　素雪转身，后退，对着紧锁的屋子鞠了一躬，拔剑舞了起来。她的剑法很杂，虽然跟临清学了许久，还总是带着暗阁的影子，又得国公爷指点，自己也曾偷学几招，顾北杨曾玩笑素雪已经可以自成一派了。
　　“国公爷，您看到了吗？奴婢已经进步很多了，您跟着我们回去吧。”
　　素雪收势，不知何时，泪水已经模糊视线。她对卫国公的感情和对国公府的留恋早就超过了她的认知。
　　那个接纳她，指点她，欣赏她，唤她丫头的人，是她潜意识内慈父般的存在，在她认识到这点之前，这个人就离开了。
　　素雪强忍着泪，恭恭敬敬福身，不管怎样她认真的告别了。

　　“世子，明日还要早起，您该去休息了。”素雪将剑放回剑鞘。
　　“果然还是你敏锐。”顾北杨从树影下走出，在素雪身前负手而立，“要走了，真的舍不得啊。”
　　素雪点了点头，世子才是最苦的人啊。
　　“对不起。”顾北杨转身轻轻为素雪擦拭眼泪，骨节分明的手微微颤抖。
　　“这不是世子的错。”素雪轻声道，“没有人会责怪世子。”
　　顾北杨没有说话，将手扶在素雪的肩上，低头沉默了许久。
　　“已经很晚了，明日还要赶路，回去好好休息吧。”顾北杨拍了拍素雪的肩，转身离去。
　　“是，”素雪目送顾北杨离开才回了房间。

　　临清不知昨夜在哪里喝了许多酒，早上上轿子都走不稳了，如今正伏在顾北杨肩上鼾声大作。顾北杨顶着两个黑眼圈把玩佛珠，闷闷的想着心事，无暇顾及临清。
　　大公主是趁主上早朝时带着两个宫女出宫的，大概是对父亲有怨恨，连告别也没有，也没有带任何东西，就这样私自来了国公府。顾北杨虽然欣喜，但不能擅自做主，便入宫向主上请示，回来时跟着十几个侍卫并一马车的赏赐。不管真情还是假意，主上到底还是有些在意这个长女，要不也不会从亲兵中拨出十几人。公主虽然不喜，但也知道自己有些鲁莽，恭恭敬敬谢了恩，连午膳都不吃就要出发，夫人拗不过便答应了。素雪瞧着公主红肿的眼睛，昨晚一定哭了许久。
　　素雪轻轻掀开轿帘，现在正午时，街上一片繁华喧闹，其实比起记忆模糊的江南，这里更像素雪的家乡，她喜欢这个四季分明的地方，却也不十分留恋，天大地大，人间处处为家。

　　“陛下就这样将人放走了？依微臣看这顾家世子并非池中之物啊。”
　　“他的确比他那个草莽父亲强许多。”城墙上一男子负手而立，虽着素衣，但依旧掩盖不住周身的气势，正目送轿子离去。“三分公侯贵气，三分江湖义气，三分书生正气，这些常人有一样得七分便是人中龙凤，可他偏偏每样都只占了三分，若无取舍，怕是难成大气。”
　　“陛下，要知道他可比他父亲更会藏拙，眼见不一定为实。”
　　“这点不用你提醒我。”男子微怒，“区区小儿，何足挂齿。”
　　“陛下息怒，只是陛下不要忘了，您当年绸缪之时，不过这般年纪。”
　　“你今日的话为何如此之多。”
　　“因为放虎归山不像陛下一贯的作风，微臣最后多言一句，希望陛下不要小看了江湖势力啊。”
　　男子蹙眉，思索半晌，抬头时轿子早已消失在视野中。
　　“回宫。”男子冷冷地甩袖离开，走了几步忽又停下，抬起头望向天空——澄清蔚蓝，与宫中无异。
　　到底是有什么不同？桑桑到底在追寻些什么？他想不明白，甩袖离开。

　　——“放虎归山不像陛下一贯的作风。”
　　——“这是桑桑最后的愿望，到她死为止，我都在食言，只有这个，算是对她最后的补偿。”
　　“桑桑，不知道你为他铺了多远的路，但你亲手斩断了我们间微妙的联系，这是我最后一次向他妥协，若是日后逆心，我定送他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