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似我心》圆纸圆圆

32、梦非梦

　　许是被风沙掩埋之前红桥那声“连生”实在清晰，以至于后来连生在昏迷中，由忘川河边一簇簇鲜艳的彼岸花，看到了那个身着玄衣的人，背着一身的寂寥，独自闯上了九重天。

　　在问红桥哪里来的“缘索”之前，他就已经见过那场景了，那个被红绳缠绕着勒出鲜血，身上插满了利器，被众仙将围绕的红桥，他听见红桥的低吼，满目眩晕之际，发现自己的剑插在红桥的心脏上。

　　这是他第一次在梦里看清楚红桥的脸，依旧魅惑无双，仍是眉眼带笑，双目含情，他看见红桥被鲜血浸染的红唇缓缓吐出“连生”两个字，轻飘飘地又沉重地砸在了连生的心里。

　　“魔好像都不会哭。”

　　“会的。”

　　问他之前连生便知晓了，因为红桥在梦里那双好看的眼睛，沾染着欣喜和留恋，流下一滴血色的泪，落在连生的眼尾，像是开出了一朵红莲。

　　原来这便是我脸上这滴泪痣的由来吗。

　　溪边潺潺流水蜿蜒而下，清澈的水流映着连生眉清目秀的脸，他轻轻笑了一下，眸子沉沉，任水上波纹打乱水面映着的他的脸。

　　“师父，我们回去吧。”

　　罗少春背着一个装满草药的竹篓，站在不远处礼貌而又端庄地看着他。

　　连生点了点头，拿起身旁自己的竹篓，同他一前一后地走着。

　　梦不是梦，现实不是现实。

　　他看着前面直挺挺的罗少春的背，心里低低地叹了口气。

　　“你们回来了。”

　　刚踏进巫山医馆的门槛，巫云便跑了过来，贴心地帮他们拿下背上的竹篓，递了两碗清凉的茶水，月牙眸子便悬在了脸上，笑容满面地说道：“你们辛苦了。”

　　是的，这几天，他们曾多次尝试出去，无论是骑马骑驴还是骑骆驼，上天入地都无法到达近在眼前的碧落林，于是红桥一脸温和的笑，咬牙切齿地盯着那一片郁郁葱葱的林子，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看来只能暂时留在这了。”

　　连生没有法子，少春无动于衷，于是只能以没有盘缠这个借口留在这个镇上给巫山医馆打工。

　　“本来就是我们应该做的，”连生抿了几口茶，轻轻捶了一下肩膀，别说，虽然环境不是真的，但是劳累倒是真真切切，“董公子怎么样了。”

　　他们来回这么多次了，每次都有这个“董公子”躺在床上重伤不醒，这几天他们采的大多数的药是为了医治他。

　　“一如既往地睡的极香。”

　　红桥从侧室走了出来，顺手拿过连生的茶盏猛地喝了几口，又笑嘻嘻道：“我看这董公子没准早就醒了，付不起药钱才一直装睡。”

　　“你少胡说了！”

　　巫云一把夺过他的茶盏，气呼呼地说道：“董公子不是这样的人。”

　　“是是，”红桥转而搭着连生的肩，撇着嘴说道：“人家救过你，多好一人。”

　　巫云单纯的很，没几日便被红桥连生辰八字都打听地一清二楚，算下来，她其实活了几万年了，瞧见她一脸单纯地不知道自己并不存在的事实，连生他们很善意地都没再提及这件事，既然说自己十八，那便永远十八吧。

　　“我瞧见这董公子虽相貌比起我来差了几分，倒也是俊俏，难怪巫姑娘你会对他这般上心。”
　　像是知晓自己会被打，红桥说完这句话便躲在了连生身后，巫云打不到他，略带不屑地说道：“你跟董公子比差远了。”

　　“他不似凡人，自是跟我比不得。”

　　连生掩面轻轻笑了起来，扭头朝身后的红桥扔了个戏谑的眼神，某魔尊好像忘了自己也不是凡人。

　　“你……”

　　红桥素来伶牙俐齿，和他斗嘴的人自然是讨不到好处的，以往罗少春总是喜欢同他犟嘴，每每说不过他，也是像巫云一样气的整个腮帮子都鼓鼓的，只得恼怒地瞪着他，而后扔下一句“我去照顾董公子”便气愤地走了。

　　话说回来，董公子和红桥确实比不得，一个俊俏端正，一个邪魅狂狷，这是天上和地下的差别，不是靠凡人的肉眼便能看出的。

　　“喂，别看了，人都走了。”

　　红桥狠狠地拍了一下一直盯着巫云满目柔情让人难以直视的罗少春的肩膀，力度和脸上的笑相差甚远，“我看这小丫头对那家伙那般上心，你怕是没有机会了。”

　　“瞎说什么。”

　　罗少春笑笑，揉着自己的肩膀并不生气。

　　“你的竹簪还没有找回？”

　　红桥扭头去不愿看他的笑容，语气一转倒连脸上的笑都冷住了。

　　罗少春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落在哪里了，丢了师父送给我的礼物，是我的错。”

　　“无妨。”连生礼貌地笑着，“或是被那日风尘吹走了，你莫要太过自责。”
　　是了，从第二次回来以后，罗少春头顶的竹簪便不见了，那本就不是个死物，找了这么久也不见，想来，是被人藏起来了。

　　“如此我倒想起来，少春是在万灵山拜连生为师的吧。”

　　红桥冷掉的笑又重新活跃起来，鲜活生动，弯弯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罗少春苍白的脸，他的气色倒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尊上说笑了，我明明是在雾隐山拜师的，怎么尊上记性这般差。”

　　红桥挑了下眉，“是吗，或许是本尊记错了。”

　　语罢，他揽上连生的肩膀，推搡着那人往里屋走去，“连生今天定然累坏了吧，快来尝尝我今日新做的点心。”

　　被人揽着往前推着走的连生无可奈何，忙扭头朝罗少春丢下一句，“你也早点歇息。”
　　尾音刚落，两人便不见了踪影。

　　“我今日见到柒染了。”

　　红桥笑意盈盈地将自己新学的枣泥山药糕喂到连生嘴边，后者听到他的话有些吃惊，象征性地咬了一小口后忙问道：“在哪，你寻到他了？”

　　红桥略微撇了下嘴，而后咬了一大口手中的糕点，口齿不清地说道：“不过就是一股气息，他看起来像是被什么人压制，只匆匆对我说了个‘等’字便消失不见了。”

　　“那你可有……唔……”连生话还未完，便又被红桥塞了一口糕点，红桥双手托着脸胳膊担在桌子上满含期待地盯着连生，看后者咽下口里的糕点，红唇微张，又继续说自己还没有说完的话，“那你可有知道是谁压制了他吗？”

　　没有听见自己期望的话，红桥抿了下嘴，继而放下一只手，单手托腮，懒洋洋地应道：“不知道。”

　　“那此地的破解之法呢？”

　　“不知道。”

　　“董公子的身份呢？”

　　“不知。”

　　“少春的……”

　　“不知。”

　　“……”

　　连生顿住了，目光缓缓下移，落在把脑袋担在桌子上微微晃动着，不停地眨着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的红桥身上，然后无奈地扯了一下嘴角，伸手拿过盘里制作精美的糕点，猛地咬了一大口，皮笑肉不笑地称赞了一句，“松软可口，真是人间佳品。”

　　红桥一下子坐直了身体，嘴角又重新弯了回去，“连生可喜欢？”

　　“自然喜欢。”

　　连生觉得自己的话和自己脸上的笑都敷衍得很，可是红桥偏生就笑的真实而坦然，清清楚楚地表示着自己的开心，搞得连生都觉得自己或许真的骗得过红桥。

　　他当然骗不了红桥，只是骗了自己，笑是无奈的，心里是无可奈何的，可是眼睛里偏偏露出一片光彩来，像是把心底被糕点软化的甜蜜溢了出来，所以连同这无奈都在红桥的眸子里渡上了光，翩翩流转，落在红桥的心上，开出了花。

　　“那你现下可知是谁压制了柒染吗？”

　　连生晃了晃手里的糕点，像是哄孩子一般用柔和而又缓慢的语气说道。

　　红桥点了点头，边给连生倒茶，边说道：“仍是萤火，还是他。”

　　“又是他。”

　　连生不满的语调微微拉长，沾染了几分无奈。

　　红桥小心地替连生吹着热茶，觉得温度差不多以后，将茶盏递给连生，又继续说道：“碧落林一向神秘，传闻很少有人进去过，就算进去，也出不来。”

　　“嗯？”

　　连生抿了口茶，狠狠地瞥了他一眼，这人不是刚才还说什么都不知道吗。

　　红桥笑嘻嘻地看着他，全数承接了连生抱怨的眼神，“我后来猜想，少有人进去，或许是进去了不自知，鲜有人出来，许是进去了不想出来，毕竟生死镜可联通一切，而它靠的便是制造幻境。”

　　“所以我们或许已经在碧落林了，这一切是生死镜所造的幻境？”

　　红桥点头，语气缠绵道：“连生你可真是聪慧。”

　　然而连生并没有在意红桥的无脑夸，反而意示后者继续说下去。

　　“但是生死镜从来不制造虚无的幻境，它既是一扇无所不通的门，也是无所不知的书。它所有的幻境都是真实存在的并且是人们最渴望的。”

　　“嗯……”连生不自觉地咬了下手指，“既然这样，那我们现在所经历的是某个人的过去，并且是最美好的记忆？”

　　“可以这样说，”红桥继而说道：“并且除非那个人想要离开，不然这个幻境是不会被打破的。”

　　连生听闻笑了起来，“看来他不想离开。”

　　“是啊。”

　　红桥眯着眸子附和道。

　　若是人生苦短，一草一木皆是情，一颦一笑便是半生，自然简单明了，无甚过分渴望，没有过度留恋。

　　可若是漫漫无期，长生不死，四季流转是时间凝结，山川江河是索然无味，唯有那么一瞬，日月星辰都照了过来，万般色彩都流转了起来，像是过往孤独是为了遇见这一时，那往后岁月就只能回味这一时。

　　所以当你再次遇见了这美好，谁愿意松手？

　　红桥狭长的眸子映着连生淡淡的笑容，他连眼睛也不舍得眨，这是他极少数的，像是沾满阳光的，满足而又温暖的笑。

　　是啊，谁愿意松手，大概只想撇下时间和世间，永永远远，生生世世，只存在这短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