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似我心》圆纸圆圆

33、罗少春早就死了

　　“少春，少春？”

　　连生一连唤了几声，才把罗少春从神游中叫了回来。

　　“嗯？”

　　他慢慢地应了一声，眼神勉强从前面忙碌的巫云身上移到连生那，淡淡地回应了一个笑，苍白的脸色配上发青的眼底，掩盖不住的疲惫从眸中溢出来，让他的笑显得脆弱又破碎。

　　“你如果觉得累就去休息一下吧。”

　　罗少春摇了摇头，脚步有些悬浮，却是目标坚定地往前走。

　　连生扭头看向身边的红桥，后者朝他挑了下眉，一副看戏的表情，转而又示意连生往罗少春的身上看，顺着红桥的目光，连生发现罗少春胸前略微闪着的细微的淡绿色的光芒，原来柒染一直在他那。

　　“柒染让我们等的，就是这个时候吧。”

　　连生小声地对身边人说着。

　　“嗯。”

　　红桥朝他笑着，目光又看向罗少春，漆黑的眸子一下子变得幽深阴沉，像是猛兽发现敌人的眼神一样，充满警惕和怀疑。

　　“小云。”

　　罗少春的声音有些微弱，却也很清楚地传到了正在摆放草药的巫云耳朵里。

　　少女听闻有些吃惊，回头看向他满是不解，“你是在叫我吗？”

　　罗少春露出了一种连生从未看过的笑，他一边笑着，一边点头，而后伸手，想要触碰她的脸。

　　但是很明显吓到了巫云，她清澈明亮的眼神望向罗少春，鬓间碎花发簪垂下的珠子摇摇晃晃，“你，你怎么了？”

　　罗少春已经有些站不稳了，他努力站直了身子，靠着一边的桌角，抬着头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笑道：“我有许久没有见到你了。”

　　说完，他晃了下身体，双眼升起的一层水雾模糊了眼前少女的脸，他勾起的嘴角有些颤抖，像是在拼命坚持着什么，又像是在刻意隐忍着什么，“我本以为不会再见到你了，三万年那么久，久到沧海都干枯成田，”

　　他声音渐渐哽咽，“不过，没关系，你等我，”

　　一切开始渐渐消失，罗少春的意识也渐渐模糊，他喃喃了最后一声“你等我”，便一头栽倒在地上，那曾经多次闪烁在他眼里的泪珠，终于摇摇晃晃，跌在了尘土中。

　　一瞬间，周围的建筑像是纸片一样落了下来，一层层瓦解，眼前一下子被橙红色渲染，大片大片的树木包围了他们，连生不禁眯起了眼睛，这才适应了周围的景色，原来，碧落林的树，都是红色的，一簇一簇的，像是大朵大朵盛开的花朵。

　　周围风吹树叶飒飒作响，连生抬眼望着和树林的色彩融为一体的落日，他知道，他们回到了现实。

　　“啧。”

　　红桥不满地盯着晕倒在地的罗少春，后者原本健康的小麦色皮肤早已经变得铁青，他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平稳得像是没有呼吸一般。

　　“你最好解释一下他。”

　　红桥的目光不紧不慢地落在刚刚出现在罗少春身边的柒染身上，语气平缓又淡然，只是没有笑容。

　　柒染将罗少春靠在自己的怀里，将自己的真气传去了一些，看见那人气色略微有些好转，这才松了一口气，“尊上一开始不就知道吗？”

　　红桥没有笑，柒染却抬起头朝他们笑的灿烂，清秀俊美，让连生恍惚想起第一次见柒染时，他化身的那个姑娘，鹅黄素衣，嫣然含笑，却是假的。

　　“你是说这是个死人，还是指他的魂魄不全，”红桥双手抱肩，踱着步子慢慢蹭到柒染面前，俯视着他们似笑非笑道：“还是说，他的身体是谁控制的。”

　　柒染愣了一下，这才缓缓叹了口气，仰视着红桥，“尊上，他要死了。”

　　“嗯，”红桥抬着下巴，细长浓密的睫毛被阳光染上了金色，薄而殷红的嘴唇闪着微光，在成片成片的艳红中，他像是这其中的一棵最古老的树。“你救他不就好了。”

　　柒染苦笑了一下，“尊上明知我救不了他。”

　　“那谁能救他？”

　　红桥撇了撇嘴，眼神落在罗少春毫无血色的脸，有那么一瞬间的动摇，又在那一瞬间消失殆尽。

　　柒染叹了口气，“尊上，你可知道，鬼门在哪？”

　　红桥没有言语。

　　柒染又继续道：“人死后便自动进了冥界，但是从来没有人找到过人间和冥界的通道，并且能在三界中来去自如的，也就只有修为高的能突破限制的神以及鬼王往上，即使这样，你们也不知道鬼门在哪不是吗？”

　　连生点头：“的确，听说鬼门变幻莫测，同时也正是因为鬼门难寻，才使得人鬼分离，不至于天下大乱。”

　　“可若是我说，鬼门马上就要被打开了呢。”柒染笑的无奈，“其实关于鬼门，我曾听家父提及过，世上有两扇鬼门，一扇只进不出，一扇只出不进，前一扇门常在人死之后打开，后一扇门却极少打开过，这才使得鬼魅不会祸害人间，因而世间才得以保持平衡。”

　　“令尊是？”许是觉得自己问的有些唐突，连生的声音有些细小，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的声音吹散。

　　柒染朝连生笑的温顺，“家父曾是上古书录的守护神，所以知晓的自然比较多些。”

　　红桥勾唇笑了笑，目光混沌，满不在乎地说道：“鬼门打开，与我何干？”

　　柒染扭头望着他，周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两人对视了良久，柒染突地笑出了声，“是与尊上没有关系，可是对于莲生哥哥呢？”

　　碧落林除了树，便是风，时静时动，像是卷着一层红色的瀑布，落在红桥乌青的眸子里，又像是汹涌了一片血海，他不禁眯起眼睛盯着被风吹乱发丝的柒染。

　　他认识他有万年之久了，说起来当初自己万念俱灰，悲痛欲绝之时，倒是多亏这个躺在树上的半妖，红桥浅浅笑了一下，“我记得初见你时，你并非这样的。”

　　世人皆言妖魔作恶，满身污浊，可是柒染偏生就不同，许是因为身上有一半的神仙的气息，他没有红桥身上从地狱深处来的污浊之气，红桥在最狼狈的时候，见到了最青葱自在的柒染，那时柒染的青衣从不染世间尘土，他是高傲的，清冷的，也是不入世的，仿佛双脚从未踏过泥泞。

　　可是现在他坐在尘世的地上，青衣被灰尘沾染，发丝被狂风吹乱，他眼中有了欲望，他的怀里有了红尘里的人，他好像也在一点一点地，变得狼狈。

　　柒染自嘲般的看了一眼自己，又缓缓开口道：“尊上知道，家母过世后，我便承了家母的位子，做了万木之主，也因这个，被青衣鬼皇寻上，他问我上古神树神桃树要如何摧毁。”

　　“我自知他心中另有他算，自然没有告诉他，后来被毁了内丹，奄奄一息，”柒染顿了一下，低头望着怀里的人，双眸如水，“是罗少春救了我，他救了我，我自是不能让他死。”

　　“所以你与青衣鬼皇做了交易，你把神桃树的秘密告诉他，他帮你把魂魄不全的罗少春留在世间？”

　　柒染点了点头。

　　“你可知罗少春身体的魂魄并不全是他的？”

　　“是也好，不是也罢。”柒染的手指缓缓地抚摸着罗少春的脸，若是罗少春还有触感，他所能感觉到的，除了微凉，大概还有留恋，“他本该不需要这样的，是我害了他。”

　　柒染抬头盯着红桥，眸子里映着落日的光，“尊上，一入尘世，便再也脱不开身了。”他语气里，不知道是有后悔，还是庆幸，只是红桥初见他时的那般清冷，如今已经褪的一干二净，他曾经被世间的尘埃和烟火笼罩，便再也不舍得离开这冷暖。

　　红桥抿着嘴一言不发，空气沉寂下来，他安静了很久，转而看向身后被火红簇拥的连生，连生的白衣被半边橙红映着，像是嫁衣一般，他安安静静地站在红桥身后，对上红桥的目光，他轻轻地，温柔地，露出了一个笑。

　　一霎那，树和余晖都没了色彩，风和他都失了言语。

　　红桥眨了眨眼睛，低头悄悄露出了一个笑，转而看向柒染，释然道：“我帮你。”

　　罗少春魂魄不全，为了维持自己的意识，他不得不吸食别的残魂，意识薄弱的时候，他便不再是自己，红桥一开始便觉得柒染提的条件很是奇怪，何必非让罗少春一个凡人跟着他们呢，后来他才明白，他身上有众多恶鬼想要的力量，跟着他，罗少春不缺吃的。又或许，一开始罗少春身上那个残肢，便是柒染故意安上的，罗家小鬼不少，却没有大鬼，不过是全都是罗少春吸食了。

　　倒也多亏了罗少春需要吸食残魂，碧落林没有这些不干净的东西，他的意识被别人占领，后来又因为没有进食而陷入昏迷，这才使得碧落林的幻境被破。

　　“多谢尊上。”

　　柒染终于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而后他又说道：“待他醒以后，我自会让他远离尊上和莲生哥哥，不再打扰你们。”

　　红桥的掌心缓缓盛开出一朵靛蓝色的莲花，莲花从红桥的掌心飞出，飘在柒染和罗少春头顶，他望了一眼连生，说道：“待他醒来再说吧，青莲会把你们带往冥界，带着他去寻孟婆和一个叫‘念忘’的孩子，他们会帮你们。”

　　“嗯。”柒染还想再说什么，红桥摆手打断了他，“感谢的话就不必说了，我本就欠你一恩情，把这小子带走，我倒也自在。”

　　柒染点了点头，身子渐渐消失，他盯着两人重叠在一起的身影，不舍地道了句“保重”。

　　红桥动了动嘴唇，还是添了一句，“柒染，他不是凡人。”

　　“我知道。”

　　柒染消失的太快，红桥他们看不见他说出这句话时是怎样的笑容，只能听见声音轻轻的，叹息一般，落在了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