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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公子舍玉,嫌隙渐深 ...

  •   赢沛病了些日子,赢罃只在头天派医官来瞧过,此后再不过问。赢沛心里不安定,病也好得慢,拖了近一个月方才能下床。这几日天气好,赢沛想着去外头走一走,还没出门,却看见门口有一个身影,好像是八方馆的管事。
      管事在门口徘徊了一阵,迟疑着叫道:“公子。”
      赢沛见八方馆的人过来,连忙迎上前来:“阿翁,怎么了?”
      “公子,老朽有事相求。”
      管事年纪大了,赢沛亲自过来扶他:“阿翁请说。”
      管事揶揄着,总算是开了口:“按理说,公子病中不宜多思,老朽不该来的,可是,可是……”
      赢沛觉得不太对,阿翁在八方馆多年,大事小事多少也是个能拿主意的,如今却扭捏了半天,叫他抹不开面子来说的,眼下只有一样。
      赢沛猜了个大概,便把话题接了过去:“这些日子没去八方馆是我的不是,病中糊涂,连本月的份例都忘了分发下去,有劳阿翁亲自跑一趟来取。”
      外头人以为,八方馆的份例都是从官中拨到馆主的府里,再由馆主发放到各地,却不知在赢支所谓的受贿案以后,这项制度便已废除,所有银钱都是直接划拨到各地八方馆。管事在八方馆多年,跟过赢支、百里奚这些个馆主,是个通透的人,他怎会不知君侯早将八方馆的份例停了,而且并没有恢复的意思?他知道这段日子八方馆的银钱都是赢沛从自己府里支出去的,若不是实在维持不下去了,他也不会来找赢沛。
      说话间,赢沛已经命人将钱袋拿来,亲自交到管事手上,嘱咐道:“阿翁拿好了,若是不够再跟我说。”
      管事掂了掂手里的钱袋,有些惶恐:“公子,八方馆的贤士们已经走了大半,用不到这多的。”
      这话虽是实话,但还是叫赢沛心头一梗,避重就轻道:“他们离开只是暂时的,待日后,日后人多了起来,总归是要用的。”
      这话有些苦涩,管事不忍打消他的盼头,借口搪塞:“其实上个月的银钱还没用完,真的不用这么多。”
      明显的谎言,赢沛不由分说又将钱袋塞到他怀里:“这一趟辛苦,一会我派人送阿翁回去。”
      管事推拖不过,只得好好地抱着钱袋,弯腰道:“公子放心,有老朽在,八方馆一定好好的。”
      赢沛回敬他一个微笑:“有劳。”
      送走管事,赢沛避开侍从进入卧房,打开内室的一道暗格,里头存放着的是府上的家当和账簿。他如今只是典吏司的一个大夫,月例不多,纵使赢氏是宗室,有一定的家产保底,但他一面管着赢府上下,一面供着八方馆和间机阁。八方馆养着一批贤士,还要供讲学、笔墨等开销;间机阁更甚,不仅有百余名探子,还有各种兵器装备,随便哪一边都是流水的银子。他已经把府中的开支裁剪了一半,如今间机阁已经没有了,那份可以省出来贴补八方馆,剩下的他要好好计算,不然真怕哪一天会在银钱这一项上支持不下去。

      这个夏日有些沉闷,星星被云压在后头出不来,连月亮也只露了个头,便再无踪迹,燥热的空气中没有一丝风,憋得蝉鸣蛙叫都少了许多,秦宫里更是一片沉寂。
      一个比夜色更暗的影子晃过,直奔赢罃寝殿而去。
      “君侯,晋侯姬欢薨了。”
      “怎么死的?”
      “说是病死的。”
      病死的?赢罃有些惭愧,难道真是间机阁那次……
      “查清原因了吗?”
      “君侯息怒,影卫组队不久,还未深入晋宫,晋国又将消息瞒得严实,故而……”
      赢罃很快收回了那点悔意,眼神一扫过去,那人连忙下跪请罪:“是小的办事不力,请君侯降罪。”
      按照赢沛的说法,晋国四将之死是间机阁的杰作,那么姬欢之死也有一定缘由在里头。这样的手段不是一日两日能成的,必得是长期埋伏在晋国,甚至是晋宫、权贵府邸,方才能做得到的,或者说早在父侯在时他就已经开始策划此事。如此想来,间机阁果真是一柄利剑,他在制敌的同时毁掉了这柄利剑,是否有些可惜?
      不过转念一想,若不能为我所用,纵使在好用的东西也不能留,如今他仿照着父侯,已在着手建立“影卫”,就算是如今迟钝些,总归是自己的剑。
      想通这一层,赢罃好脾气地将那人拉起来:“这些年晋国四处征伐,得罪了不少人,姬欢继位不足十载便离世,焉知不是杀戮太深的缘故。晋国有意封锁消息,孤赶在列国之前得到了这个喜讯,你们第一次行动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下次不要让孤失望。”
      “多谢君侯不杀之恩,小的定当不负君侯重托。”
      “去吧。”
      赢罃的笑容随着黑衣人隐在夜色中。没有间机阁又如何?孤的影卫,不见得比间机阁差。
      没有主人便没有影子,说到底,影子才是最忠诚于主人的,不是吗?

      十月,秋高气爽,正是枫红大雁归的时节,满城桂花飘香,晴空万里,尤其适合外出游玩。公子弘可不会放过这大好的时节,早早地便骑马去了东郊的山头,耍了一圈回来,见天色还早,集市上正热闹,免不了四处逛一通,买了不少好吃的。
      走着走着便到了八方馆门口,想着今日有公开讲堂,沛兄一定在八方馆,公子弘两步跳上八方馆门前的台阶,正厅的人不多,赢沛不在这里,公子弘随手抓住一位扫撒的小厮,问道:“你们馆主在吗?”
      “馆主在后头的竹林小斋。”
      公子弘抱着一大包桂花贻,小跑着奔向竹林小斋,还未进门便大声嚷嚷:“沛兄!你瞧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慢些跑。”赢沛笑着接过他手里的桂花贻,打开尝了一块,“清香甜润,好吃。”
      公子弘也叼了一块在嘴里:“就知道沛兄懂我,兄长只说我甜食吃得多,每日腻腻的。”
      赢沛将桂花贻放回他怀里,道:“你兄长不爱吃甜的。”
      “那是他不懂,甜食多好啊,甜的吃了开心。”
      赢沛递给他一杯水,若有所思:“是啊,开心多好啊,你兄长就是心太紧了。”
      “谁说不是呢?”公子弘勾着腿,一下子坐在桌案上,“自从父侯不在了,他就像变了一个人,我见着他就想躲。”
      “秦国的重担一下子压在他肩上,也是难为他了,你应该多帮着他点,怎还躲着他呢?”
      公子弘晃着杯子道:“有沛兄你帮他就够了,我什么都不懂,还是不凑这个热闹了。”
      想起近日赢罃对自己的冷淡,赢沛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愣愣地出神。
      公子弘没跟他客气,喝完水,在竹林小斋四处转悠,摆弄摆弄这个,拿动拿动那个,忽然问道道:“沛兄,你这里那副玉质的棋去哪了?”
      没有想到他会说起这个,赢沛含糊道:“送人了。”
      公子弘捶着胸口,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啧啧啧,沛兄啊沛兄,我当初跟你说了那么多好话你都舍不得送我,如今竟随手送给了别人,真是不讲义气,不讲义气啊!”
      赢沛也不解释,顺着他的眼光一同扫视着屋内的东西。
      “那对兰草漆瓶也不见了,还有镶金文书鼎、银颈珍珠壶,你都送人了?”
      “嗯。”
      公子弘突然想起了什么,快步走到书架前,打开最里头的那个屉子,发现里头空空如也,惊呼道:“沛兄,你不会告诉我,你最宝贝的那盒玉算筹也送人了吧?”
      赢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翻了翻手里的书卷,淡淡道:“我嫌它太重,换了副竹的。”
      公子弘窜到他面前,像看怪物一般看着他:“不对不对,若是金银器物还罢了,玉棋子、玉算筹你都送人了,这不是你,你老实交代,你送给谁了?”
      不论公子弘怎么问,赢沛要么不说话,要么顾左右而言其他,就是不好好回答这个问题,公子弘无法,有些泄气地坐在地上:“沛兄,我就不明白了,你身上穿戴的,从玉冠、玉簪,到玉钩、玉带,腰间佩玉,剑上镶玉,平日里用的玉碗、玉杯、玉著子,还有玉锁、玉壶、玉杆笔……整个秦国怕是找不出第二个比你更爱玉的人了,怎么忽然转了性子,将这些东西全部送人了呢?这些东西若是到了不懂玉之人手中,岂不是辜负了?”
      赢沛淡然一笑:“东西要用得其所,方不算辜负。”
      公子弘抱怨道:“当初兄长及冠,你送他一整套玉质器皿,同你用的一样;二哥及冠,你送他一副玉屏风,连姑娘们都羡慕不已;还有子觅,你送他那把玉骨扇,我求他给我看看他都不肯;结果我及冠之时,你只送我一块玉饼,真是好生小气,如今倒肯将满屋的藏品随便增人了?”
      赢沛敲了他一下:“我给你的可是玄玉,普天之下除了先君的玄玉金丝铠甲,便属它珍贵,你不识货,我为何还要将好东西给你?”
      公子弘立马变脸,拉着赢沛撒娇道:“好沛兄,是我错了,你有什么好东西就再赏我些吧,可别白白便宜了旁人。”
      赢沛无奈道:“你又不爱这些,要去做什么?”
      “都说秦国公子沛最是渊博,我拿着你的东西,哪怕是再次的,别人看着也是好的。”
      “你是想拿我的东西给你撑脸面吗?”
      公子弘又拽过他另一条胳膊甩着:“沛兄最疼阿弘了,沛兄就赏我吧。”
      赢沛叫他甩得头晕,挣开道:“不能白拿,你得用东西来换。”
      公子弘一下跳了起来,兴奋道:“沛兄想要什么?西街的桃花酿,还是北市的琉璃糕?或是草场的骏马,河里的肥鱼,只要我能弄来,沛兄尽管吩咐。”
      “这些我都不要。”赢沛将他按在桌边坐下,“你画画好,我想跟你求几副丹青。”
      “这好说啊,这好说。”公子弘性急,立马撸起袖子、执了笔便问,“沛兄想要什么,什么我都能画。”
      赢沛笑着摇摇头:“画什么都行,只是先说好,一幅两幅我可不要的。”
      公子弘觉得有些不对:“沛兄,你这八方馆贤士众多,墙上挂的都是他们的诗篇,以前你总说墙面太小,挂诗篇都不够,不让我将自己的画挂上去,为何如今主动跟我要,还要那么多?难不成如今写诗的人少了?”
      “你的画好,值得挂。”赢沛不跟他多说,起身往外走道,“我这会得去趟典吏司,你若是想留下来画,恕我不能奉陪,若是想回去慢慢画,我也不留你。”
      他不说,公子弘也懒得去想,总归八方馆能挂自己的画是件好事,于是瘪瘪嘴,舔了舔笔,埋头作画。

      公子弘果不食言,不出三个月,便送来了一套十二幅帛画,山水鸟兽,什么样的都有,最妙的是一幅兰草图,艰难地生长在石缝中,左边有参天大树,右边有茂密的杂草,可他依然坚韧地长在那里,毫不畏惧地迎着风霜,甚至艰难地开出一两朵小花来。
      赢沛爱不释手,看了很久,吩咐道:“这幅留下,其他的挂出去吧。”
      管事着人把画送到前厅正堂,还未来得及挂好,只见一个着素服的人,风一般地朝里头走去。
      “百里将军?左相新丧不久,他怎么来了?”
      百里视忽然来访,赢沛有些意外,隔着窗子看到,未及相迎他便两步跨了进来,顺手带上了门。
      “孟明,你不是在家中为先生守孝吗?怎的……”
      话音未落,百里视便打断了他:“出大事了。”
      百里视神情严肃,且能叫他在守孝期间出来,必定是万分紧急的军机大事,赢沛的心头笼上一层阴影。
      百里视低声道:“君侯命公子慭领兵出征鲁国,前日大军就已经出征。”
      “什么!”这消息来得突然,赢沛十分疑惑,“秦鲁并未交恶,且鲁国路远,君侯怎会忽然起了伐鲁之心?”
      “君侯临时起意,行军隐秘,我忙着家父的事,一时未曾察觉。鲁国是大国,公子慭领着一万兵马远道出兵定会吃亏,我一听说就赶紧叫蹇丙他们去追,但愿不会走漏了消息,叫鲁国反攻过来,到时候,便是咱们理亏了。”
      “追回来了吗?”
      “公子慭出了雍城便下令原地休整,蹇丙刚到,还没说上两句话,君侯的旨意就到了。”百里视面露难色,“说是公子慭违背君令,违抗军法,即刻捉拿回雍城待审。”
      赢沛松下一口气,又提起另一口,赶紧捋顺思路:“鲁国虽不比齐、楚、晋等国强大,但也是周王室姬姓宗室、中原大国,出征伐鲁师出无名,这场仗本就是不该打的。公子慭是先君次子,武术功夫不亚于军中将领,他年纪轻轻便上过战场,自然也懂得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他一出城便下令停止前进,虽然违抗了军令,到底是为着顾全大局。可是,这个道理咱们都懂,为何君侯偏要这么做呢?”
      赢沛忽然想到了另一层意思:公子慭的母亲本是鲁国女公子,君侯此举,难不成是为了逼他与鲁国反目,好削弱他的势力?
      “公子慭现在何处?”
      “被拘禁在军营之中,等候发落。”
      赢沛连忙起身,匆匆披上一件外衣:“孟明,军中的事还需你多多留意,我这就进宫面见君侯。”

      赢罃正在看卜人算卦,听说赢沛来了也不吃惊,慢吞吞地着人收拾了,方才传他进来。
      还没等赢沛站定,赢罃皮笑肉不笑地道:“沛兄,孤刚刚算了一卦,你今年有喜事。”
      “君侯,臣此来是有要事。”
      赢罃伸手捋了捋袖子:“好吧,你说。”
      “臣斗胆请问,公子慭在哪里?”
      赢罃停顿了一下,轻描淡写地道:“噢,他做错了事,被孤关起来了。”
      “君侯为何关押他?”
      赢罃上下打量着他,忽然正经起来:“沛兄,既然你都知道了,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他是你亲兄弟啊,你……”
      “正因为是孤的亲兄弟!”赢罃粗鲁地打断了他,“王室之中,亲兄弟意味着什么,孤比你清楚。”
      赢沛搬出前车之鉴:“你忘了晋国是如何大乱百年的吗?忘了楚国是如何父子兄弟相争的吗?”
      “就因为孤没忘,孤不敢忘。”赢罃一本正经地道,“自古以来,多少君主都是踏着父兄宗室的鲜血一步一步走上去的?孤的母亲是晋国人,孤自小就知道,王室之中无兄弟,这点还轮不到你来教。”
      赢沛痛心疾首:“我秦国自古以来信奉忠信仁孝,不说远了,你的父侯先穆公三兄弟,祖父先德公三兄弟,哪一个不是兄终弟及,又有哪一位兄长的儿孙出来争过大位?秦国国法森严,家规严谨,治军更是严明,说是秦军,便尊秦侯,从来没有过只听将命不奉君令的将士,你又何必费这个心思?逼你兄弟到如此地步?”
      赢罃冷笑道:“是吗?那赢慭下令停止前进是奉了哪位君侯的命令?”
      赢沛不想跟他纠结这个,直奔主题:“出征鲁国只不过是你的一个幌子,你压根就没想着跟他们打,对吗?”
      “没错。”赢罃痛快承认,“孤只是想看看赢慭的忠心,看他究竟是选择鲁国,还是秦国。”
      “不对!”赢沛厉声斥责,“你逼着公子慭出征,只是为着一己私欲,想着公子慭与鲁国翻了脸,今后若有万一,再不会念及他母亲的颜面出兵相助。”
      叫他点破,赢罃有些局促,但他马上摆出君侯的做派:“征伐乃诸侯之术,你懂什么?”
      “前年楚国灭江,先君着素服、居别室,减膳撤乐,为同盟国灭亡极尽哀思。秦鲁两国无积怨,且鲁国为姬姓王室后裔,你只为着稳坐大位挑起祸事,出兵无名。幸好公子慭顾全大局,未及鲁国而收兵,若是两国真的开战,秦国只会遭列国诟病。若战败,你将如何维护先君积下的功业和名声?又该如何向秦国百姓和列祖列宗交代?”
      “你说得头头是道,又怎知我的艰难?”赢罃越说越激动,来回甩着臂膀,“人人都说父侯是功勋卓著的霸主,万民敬仰的君侯,我呢?不过是因为母亲的缘故才被册立为世子,身无长处,毫无建树,资质平庸,碌碌无为,去岁晋国来伐,险些连祖宗的基业都守不住。群臣不得力,百姓有怨怼,列国虎视眈眈,我日日悬着一颗心,夜夜不得安睡,谁来替我分担?”
      “没有谁一生下来就会做君主,这些年先君一直在提点你,替你铺路,是你自己不懂得珍惜。”面对他的抱怨,赢沛毫不客气地指责,“广开言路,用人不疑,先君一直亲身为你做典范,你可曾体会到半点他的用心?八方馆是你的耳目,间机阁是你手中的利剑,你却要亲手毁掉。文官不敢谏,武将不敢战,臣民怨声载道你却充耳不闻,你不是不知道,为何还要自欺欺人?”
      “你觉得我没有人性,事事都在逼别人,可你何曾想过,有多少人在逼我?逼得我喘不过气来,逼得我一步一步变成今天这副模样!”赢罃红着眼睛怒吼,近乎发狂。
      赢沛毫不示弱,语气难得坚硬:“你是秦侯,既然坐了这个位子,心里就不应当只有你自己!”
      赢罃好像散尽了所有气力,连连后退几步,无力地瘫坐在地上,脑袋好像再抬不起来:“看吧,连你都在逼我。”
      短暂的沉默,两人都冷静下来。赢沛看着赢罃,一下心软了,方才的歇斯底里都不复存在,眼前的赢罃让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他因为功课做得不好,在父侯处挨了训,整个人蔫乎乎的,可实际是因为母亲的病症叫他分了心,一面忧心着母亲,一面应对着又多又难的功课,他心中既委屈又着急,来到赢沛的住处找安慰,却又什么都不肯说,垂着脑袋坐在那里,满脸的倔强叫人心疼。
      赢沛低声道:“我何时逼过你?”
      “你有父亲独一无二的疼爱,有先生日日的夸赞,有属下舍命追随,有间机阁,有八方馆,你若要反,谁能拦得住你?”
      赢沛苦笑着,自嘲地摇摇头:“我以为上次以后,你总该信了我。”
      “孤谁都不信。”
      “你一定要……”赢沛把“众叛亲离”四个字咽了下去,这个词有些残忍,“说到底,他们是你的亲兄弟,总该与我不一样。”赢沛似是自言自语,有些难过。
      赢罃心底里知道赢沛是为自己好,但总不愿相信他会毫无保留地对自己好,伤害过多,赢罃不敢直视他,却又舍不下作为君侯的颜面,故意刺激他:“你?你有什么资格跟他们比?他们是兄弟,而你我是君臣。”
      赢沛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原以为,我们也是兄弟。
      赢沛的真心被挖出来丢在地上,赢罃索性再踩上几脚,叫他彻底死心:“兄弟犯错,孤尚且可以看在手足情分上留他一命;臣子犯错,该杀则杀。”
      赢沛盯着他看了许久,赢罃脸上没有一丝仁厚,终于,他放弃了:“我对你很失望。”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秦宫。
      大殿空荡荡的,一股凉意从脚底板升上来,很快就冲到了脑袋顶,比寒冬更冷。赢罃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僵硬地蹲下身来,把脑袋藏在膝弯里,双手交叠攥着肩膀,把自己抱得越来越紧。
      我没办法对你下手,只能逼你远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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