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四章 背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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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岚再回到惠州，已经是两周后的周六下午了。
在后院停好车，从二楼进来，下到厨房去冲杯咖啡，白天开了一天会，只有晚上能静静思考项目的事情了。斜阳透过落地玻璃的白色纱帘照进来，在木地板上投出一片温暖的光影。
咖啡机嗡嗡轻响，林岚静静出神。半年后的周年庆party是今年新起的重头戏大项目，从哪里入手呢… 忽然一声响亮的狗吠，惊得她一跳。探头一看，一只浅黄色的大金毛在庭院草地上跑来跑去，旁边追闹着的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满院子扔着一个网球逗狗狗。一身浅灰禅服的秦涣站在石桌旁，正在和一个短发的少妇笑谈。
林岚仔细瞅了瞅，好像是——邻居家的那对母子？以前在楼上瞧见过邻居家的院子。种着一片绿油油的菜地，女人在浇菜，孩子在湖边遛狗。但林岚每次都关起门来享受一个人的清净，没和邻居有什么来往。这秦涣才住进来多久，就变成院门大开，一片热闹了？林岚颇有些不习惯，在客厅隔着玻璃凉凉地打量着。
那少妇正把一袋青菜放到石桌上，对秦涣笑着说：“自家院里种的，今早刚摘的，可新鲜了！你尝尝，以后想吃什么菜，就来院里摘哈。这些天多亏你辅导我家晨晨功课，真是辛苦啦。” 转脸又喊，”晨晨，跟着老师好好学啊！” 林岚心里嘀咕：这和尚还做起兼职家教了？
“知道啦！”晨晨应了一声，跑到秦涣身边，亲昵地抱住他的腰。大金毛也跑过来舔秦涣的手。院子里阳光明媚，一派其乐融融。林岚形单影只地站在屋里。低头抿了一口咖啡，忘加糖了，真苦。
等少妇走了，晨晨在石桌前摊开书本，林岚才从客厅走进院子。秦涣抬眼看见她过来，微笑打招呼：“回来啦？”
“嗯。” 林岚干巴巴地回一声，自己去旁边秋千上坐了。
“阿姨好。”晨晨扬起脸儿笑。大金毛倒是见人亲，跑过去在林岚的退边蹭。
林岚俯下身去摸金毛。就听晨晨哀叹：“师父，到底要怎么背诗啊？昨天被国学课的老师骂了，说一首简单的《咏柳》你怎么都背不好。啊啊啊好烦啊！” 啪的一声把书反扣在桌上。
贺知章的《咏柳》？林岚心想，那是挺简单的啊。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秦涣问道：“怎么背不好了？”
晨晨挠头：”我总是背了上句忘下句，背了下句忘了上一句。“
秦涣了然一笑：“马冬什么，什么冬梅，马什么梅？ ” 林岚暗笑，敢情这和尚还看《夏洛特烦恼》？
小悟空猛点头：“对对对，就是这样。”
秦涣想了想，说：“这首诗的四句，就是诗人看这棵树的过程。来，我们试一下。” 起身退到庭院中央，面对着庭院门口。晨晨跟着照做。
林岚也抬眼向外望去。门外栈道旁，沿湖种着各种树木，其间有一株茂盛的串钱柳，长长的枝叶垂落湖面，灰绿的细叶间正开着一串串毛绒绒的红花。
秦涣说：”看见那棵树了么，就是花开得像瓶刷子一样的。”林岚心里噗嗤一笑，还真是，特像上学那会儿化学实验室里的试管刷。“它是柳树的一种，跟垂柳有点不一样。不过我们先想象它是一棵垂柳好了。”
“哦。”晨晨点点头，专心等着秦老师的下一句。
秦涣说：“想象一下，诗人远远走过来。蓝天白云，阳光照着湖边一排排的绿树，一眼望去，会注意到什么呢？树有高有低，颜色深浅。其中有棵树格外嫩绿好看，心里赞叹一声，哇，碧玉妆成一树高。——这是第一眼的整体印象。”
秦涣带着晨晨向前走，“走近了，就会注意到局部。看到一根根柔韧的绿枝条，像长长的丝带垂下来，和其他树截然不同。哦，是棵垂柳——万条垂下绿丝绦。”
来到树下，秦涣挑起一根枝条，手指轻抚过如眉的长叶，“再多看几眼，注意到枝上的叶子。细长的嫩叶整齐漂亮，就像被谁的巧手裁过的一样。诗人若有所思，不知细叶谁裁出呢？”
放下枝条，任它回到风中轻轻摇动，“正站住树下想着，一阵风吹过，枝叶随风摆动。诗人一下子笑起来：对啊，还能有谁，当然是大自然的巧手了。这二月春风，可不就像凉凉的剪刀穿过枝叶么？——二月春风似剪刀。” 秦涣回身，冲晨晨一笑，“你看，是不是四句都连下来了？”
“明白啦明白啦！”晨晨开心地点着头，“要是我们老师也这么讲，我肯定早就背下来了啊。”
秦涣带着他走回院里：“其实平时大家看一样东西，也大致是这个顺序。就拿你家金毛来说吧，有人在湖边散步，远远看见它，呀，一条黄色大狗在跑来跑去；走近了，看看体型，看看脸，尾巴竖起来的时候像旗帜一样，哦，是只大金毛；过来摸一摸，毛色泛光，胖瘦刚好，活泼可爱，于是就想，这是谁家的呀，养得真好。这时你从院里出来喊它，那人就明白了。哦，原来是晨晨家里的呀。——你看，是不是也是像《咏柳》一样？从整体到局部，到联想，再自问自答。”
林岚微微惊讶。以前只觉得这首诗非常自然流畅，却没有想过这样解读，代入诗人当时的感知过程，更别提这样讲给一个小孩子，带他领会出对一般事物的观察思考过程了。
晨晨尝到了甜头，兴奋地翻动着书页：“师父师父，那你能不能也给我讲讲《天净沙 秋思》？这首诗真的太坑了！就这么几个词堆在一起，我哪记得住哪个要先说，哪个后说啊。”
秦涣说：“这些词不是乱堆的，互相能联成一幅画，一个故事，你进入这个故事去体会，就好记了。”
晨晨问号脸。
秦涣想了想说：“这样，你闭上眼睛，站好。” 林岚好奇地看过来。
晨晨听话的闭上眼睛，听秦涣慢慢说道：“想象一下，你就是诗里的那个人。在一条长长的土路上，你已经走得很累了，只好停下来歇一会儿。你看到路边长着枯黑的藤蔓，沿着老树斑驳的树干一直爬到了高高的树冠上。你仰头看，光秃秃的树梢上站着几只乌鸦，在寒风里缩着脑袋一动不动。”
“嗯，枯藤老树昏鸦。”晨晨跟着轻声念出。
林岚看着秦涣站在庭院中，望着天边半坠的夕阳，随口娓娓道来。
“周围一片安静，没有半点声音。你忽然想起下午经过的村庄，想起村子里一片鸡鸣狗叫的热闹，村妇在桥下的河边洗衣，牧童在牛背上吹笛，农夫在地里耕作。你不由得转头望去，隐隐约约，还能看得见’小桥流水人家’。但那些都离你很远很远了，你也不能回去了，还得继续赶路。于是你转过头，又看着眼前这条路。古往今来不知道多少人走过，可这会儿除了你，前前后后，目光所及，不见一个人影，不闻一丝人声，只有枝头未落的几片枯叶，在风中瑟瑟发抖。冷冷的西风吹过你的衣服，又吹动着你马背上的毛，这匹马陪你走了很远的路，已经很瘦很累了，它耷拉着脑袋站着，影子在地上拉得长长。”
晨晨跟着背出来：“古道西风瘦马。”
林岚凝视着秦涣，秦涣凝望着天边最后的余晖，身后一道长长的影子，投在湖边的草地上，随天色变得渐渐模糊。
“于是你抬头看，那个照出影子的夕阳，斜斜的挂在天上，眼看就要落下去了。天，就要黑了，今晚还不知道在哪里停歇，不知道这条路还要走多久，才会抵达你想去的地方。连日的疲惫，此刻的孤独，前途的迷茫，一下子都涌上心头。——我这是在哪里，我为什么要在这里？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我温暖的家里呢？“
他叹息般说完最后一句，周围陷入片刻的安静。夕阳已沉，云霞渐暗，暮色四合。风摇动着湖畔的芦荻，沙沙作响。草丛里的鸣虫，开始低低地轻吟漫唱。
林岚出神地看着他的背影。瘦高的身形，宽松的僧袍在凉凉的晚风里微微吹动，有种说不出的清冷孤寂。
晨晨跟着喃喃最后一句：“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睁开眼睛欢叫，“哇，我明白啦明白啦！”扑过去抱住秦涣的腰：“师父你真是太厉害了！给你一万个赞！”
“你看，其实不难的。”秦涣回身对晨晨笑。刚才的孤冷似乎一瞬间飘散，整个人又回到温暖自在的模样。林岚眨了眨眼睛，低头喝了口咖啡，唔，已经冷了。
…….
晚上，林岚做了个梦，梦中就是那条枯藤老树昏鸦的场景。夕阳照着古道上疲惫的瘦马，而那位牵马思乡，断肠神伤的游子，却是灰衣僧袍，荷笠而行的秦涣，驻足叹息：“我这是在哪里，我为什么要在这里，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呢？”
林岚茫茫然醒来，自嘲地笑了笑：“还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闭上眼又睡了。
凌晨的半梦半醒中，忽然听到了久违的“无声之声”：“….. 咦，居然——进来啦？…啧啧，还真不是一般的难进…”
谁？进来什么？林岚迷迷糊糊地心想。
“…..奇怪，找不到啊…..我那道灵息，当初明明转过来了，怎么现在一点都感应不到了呢？再找找看….”
找什么？灵息？什么意思啊….. 梦中林岚困惑地想着，不安地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四章 背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