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明月》雪中炭

18、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傅二公子虽然这回明显有被赶鸭子上架的嫌疑，但是作为将军府的少爷，年轻人心中还是很有梦想的，机会来临，他一半忐忑不安，一半踌躇满志，最后咬咬牙，决定好好的大干一场，不能丢了父辈们的面子。

　　即使不为自己面子，身为大齐子民，为国家血溅沙场，马革裹尸也没有什么不应该。

　　出发的前一天晚上，穆野悄悄出府，去了一个地方。

　　一个年轻人躺在塌上，清秀的脸庞上满满的倦容，疾病已经侵蚀了他的身体，深入骨髓的疼痛让他连翻身都非常困难。

　　屋子里没有别人，穆野轻轻地推门进来，轻轻地叫了声：“燕王哥哥。”

　　燕王高子程，五年前已故王爷高携之子，高携只有这一个儿子，他战死之后，现在的皇帝高执即了皇位，燕王的地位自然不及从前，而且他从小体弱多病，年纪轻轻的就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

　　御医都对他束手无策，人生剩余的时间，基本上就只有躺在床上等死的份。

　　他的容貌像极了他那个丰神俊朗的父亲，也因此，皇帝多少有些不待见他，颇有些任其自生自灭的感觉，如果他父亲在世，如今的皇位还说不好是谁的呢，他的身份，也不可能仅仅只是个只有虚名的燕王。

　　燕王喘口气道：“宸希，过来，让我看看。”

　　穆野听话地走过去，听话的把手递给他，又叫了声：“燕王哥哥。”

　　燕王骨瘦如柴的手，握着他修长好看又年轻有活力的手，摩挲了良久，缓缓问道：“是要走了吗？”

　　“要走了，明早出发。”

　　“一切小心，保护好自己。”

　　“明白。”穆野道：“哥哥放心。”

　　“你聪明伶俐，能应对各种困难，哥哥知道你的能力，只不过…”燕王叹息：“你年纪太小，年纪太小了，如果能年长个十岁，应该更得心应手很多…”

　　穆野道：“年纪大小不是问题，该做的事必须要做，不必担心，我一定平安回来，还有，当年的事情，我父亲和四叔叔的死，虽然事隔数年，但是有些线索，似乎就要浮出水面，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痕迹留下。”他用力回握住那双手：“咱们两家虽然只剩你我二人，但凡还有个能喘气的，也不算是死绝了，我不会放弃，只是燕王哥哥你…你的身体…”

　　那样的身体，又能撑多久呢？

　　穆野顿了一下又道：“大内的大夫不行，不代表这世上就没有别的圣手神医了，当年七秀中的药王，应该有传人在世，哥哥你且撑住，我一定想办法帮你找到…”

　　高子程黯然伤神：“那么多事情，都让你一个孩子去做，我…”

　　他这么个成年人，却什么都不能亲手去完成，这种懊恼痛苦，这种不甘心的滋味，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放宽心。”穆野坚定地道：“只要努力，一切会好起来的。”

　　“战场凶险，餐风饮浪……”

　　“我知道。”

　　“刀剑无情，人心险恶，有时候，甚至敌我不明……”背后捅刀子的，往往都是自己人，在他们这个年纪，就被迫懂得了这个让人喘不过来气的道理，实在是因为有过血的教训。

　　吃一堑长一智，经生死，才能明是非啊。

　　“所以，我会小心谨慎，不会只凭一腔孤勇，盲目前往，谋事在人，应该不会铩羽而归的。”

　　穆野不便久留，再三安慰了燕王，临走时忽然又道：“燕王哥哥，你知道吗，现在我也不只是一个人了，英王府里来了个臭小子，功夫非常了得，对我也特别好，虽然他那个人话不多，但是有他在，我竟然觉得，好像什么都不可怕了，你说奇不奇怪？”

　　燕王使劲点了点头：“希望他能护你周全，不要让你受伤害。”

　　“他会的。”穆野很肯定。

　　看着他背影离去，高子程的脸上流下了泪水，生在帝王之家，一面是锦衣玉食，风光无限，一面是沼泽洪荒，权谋机关，想来还不及普通百姓家，粗茶淡饭，天生地养，自由自在渡此一生来得痛快，活得心安。

　　可惜谁的出身都无从选择，万般天注定，半点不由人，如果可以，远离庙堂，远离喧嚣纷纷扰扰，清风明月，琴剑江湖，那样的日子，这辈子，只可能在梦里出现了。

　　次日号炮一响，大军出发。

　　五万之众，浩浩荡荡。

　　清一色的玄衣黑甲，黑压压一片，铺天盖地席卷而过，说不出的肃穆凝重，兵者，国之重器，一旦开动，苍穹之下风云都为之变色。

　　皇帝陛下亲自送至城楼，傅海生先辞了帝王，坐镇中军开拔，高执拉着穆野的手，嘱咐道：“皇儿此去，万事小心，早日凯旋归来。”

　　穆野点头：“陛下请回吧，必不负所托。”

　　皇帝凝神看这个自己的义子，这孩子今日脱了锦服，换上戎装，从头到脚裹在黑色的铠甲之中，看惯他平日红衣似火，难得一见这一身玄衣皂色，越发衬得他肤色白皙，英气逼人，目光流转间，依旧那般我行我素桀骜不驯。

　　少年眉眼如画，像极了他绝代风华的母亲，腰杆笔直，又神似他豪情非凡的父亲，果然将门之子，自有气度。

　　五年光阴，似箭飞逝，当年的小小孩童，正在长大成人。

　　这孩子姓穆，是他那绝美的母亲，作为第二任穆府王妃，为当年的穆王爷生的儿子，而生下他不久，那个美丽的女人，那个一人独占了人间七秀中两个名额的女子，就撒手人寰了，从此那高山流水般的琴音，成了绝响，世间再无第二人，有那双妙手，有那颗天下无双的剔透玲珑心。

　　当初这孩子从战场上重伤而归的时候，自己第一眼见到他，那一瞬间还以为是时光倒流，那眉眼之间的神情神态，让自己毫不犹豫地就想把他留在京城，留在宫廷，留在身边，所以收了他做义子，对外，是说抚恤功臣之后，心里，却是放不下那个曾经心心念念朝思暮想，辗转反侧却求之不得的人吧，一样的眉眼，却是饮鸩止渴，虽说一半为公，一半为私，似乎私心成分更远远凌驾于公的那一部分之上。

　　不合时宜的回忆让高执的手微微一紧，穆野感觉到了，道：“陛下…”

　　高执微惊，的确不该在这个时候想起过去，回了回神，他向站在远处的韩啸一招手：“年轻人，这边来。”

　　韩啸走近听命，高执道：“上次你救驾有功，朕已知你武功高强，人才难得，朕心甚慰。此去一役，需好好保护你主子的安全，再交待一遍，朕的小英王，不可以有任何闪失，否则，惟你是问，你可听明白了？”

　　“遵命。”韩啸一如既往地简洁明了。

　　韩啸今天亦是一身玄衣，果然老话说，要想俏，一身皂，黑色衣甲，衬得这个年轻人矫健异常挺拔有型，几乎不输他的主人，高执再次有了种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他的感觉，这种熟悉的感觉其实一直都在，却无从想起。

　　面前的这两个年轻人性格迥异，风貌不同，并肩而立之时，却格外契合，格外养眼。

　　“朕在这里，静候卿等佳音。”

　　穆野拱手拜别君王，飞快地下了城楼，韩啸紧随其后，在城楼下飞身上马，风驰电掣般的远去。

　　君王居高临下，目送那一片尘土飞杨，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军只前行了两日，穆野就悄悄的把主将傅海生叫到一边，和他交头接耳了半天，傅二公子眼睛圆睁：“什么？这样也行？”

　　穆野道：“小傅，你可信我？”

　　“信啊。”这点傅海生毫不否认：“我们这些京城世家里玩在一起的，有一个算一个，哪个有你厉害？”

　　穆野看看他，傅海生苦笑道：“我说的大实话，心里话，绝对不是反话，心服口服，真的，别打我。”

　　“这次虽然不是我掺合你去的前线，但是你也知道有多凶险，打仗不是闹着玩，你缺的是经验。”

　　傅海生心想要不是你丫的弄了个打虎英雄给我当当，我能摊上这么个差事吗？现在出来都出来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再没骨气，咱也不能当个懦夫啊。

　　穆野道：“我是想把伤亡降到最低，咱们大齐，元气未复，又遭重创，现在你我手上五万将士，能保全多少，都看你我了。”

　　这个傅海生还真没多少底气，想了半晌，道：“你刚才说的那个，有把握？”

　　“没有。”

　　“那你还…”

　　“韩啸和我同去，只我们两个，目标不大，胜算多一些。”穆野知道傅二公子是不放心，又道：“北僚放老虎，还用刺客行刺，手段实在不怎么光明正大，咱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又有什么不可以？”

　　“话是这样说，只是他们的刺客都是死士，不成功便成仁的，说白了就是炮灰，你不一样，你…”

　　“我不是主帅，不用发号施令，所以，不在军中并不打紧。”穆野早就想好了：“找个小兵冒充我，就说我一出京城就病了，一路养病，大军只需缓缓而行，不必急行军，我和韩啸先去冯岚军中，和他商权过后，再做定夺，以当时的情形而定，不会乱来。”

　　“你…确定不乱来？”

　　穆野苦笑：“我的命也是命好不好？我干嘛要轻贱自己？”

　　“那…好吧。”傅海生也不知道自己的决定对不对，但是他佩服穆野和他那个马夫的勇气：“放心吧，我马上找人冒充你在军中养病，不会走漏了风声，你们两个自己小心，能成则成，不成千万别冒险。”

　　“小傅。”穆野拥抱他一下：“拜托了！”

　　傅二公子叹气：“我无事，父亲手下的副将数人随行，有他们指点，我不会太犯浑，倒是你，单枪匹马的…”

　　“没事，放心。”

　　事不宜迟，说走就走，当天夜里穆野和韩啸两个人脱了戎装，换上便服，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军营，傅二公子早已为他们把马匹准备好，特意为韩啸挑选了一匹良驹，虽然不及听话神骏，也是百里挑一的好马，两人并骑而去。

　　傅海生心里忐忑不安，脸上却佯装镇定，安排一切，对外宣称穆监军病倒，不能急行，找人假扮穆野，然后统领大军，缓缓挺进。

　　韩啸和穆野一路飞奔，风餐露宿，白天稍作休息，晚上疾行，两匹马也是相当给力，穆野马快，有时候要停下来等一等韩啸，等他追上来。

　　不日入了云南境内，穆野道：“以我们这速度，最快后日夜里能到达冯岚的驻军之地，我俩悄悄的去，惊动的人越少越好。”

　　“嗯。”

　　两人一路行来，相处日久，更加默契，往往只需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韩啸话虽不多，却对穆野的想法心领神会，从不偏差。

　　实在无聊难熬时，穆小王爷也会死缠烂打的磨着韩啸给他说故事讲见闻，韩啸刚开始是不得不有求必应，到后来不用穆野逼他，也愿意拿出自己的经历，趣人趣事与他分享，两人有说有笑，倒也没觉得路途遥遥，山高水远。

　　因为战事，有些地方失去了往日的平静，商家关门者亦不少，穆野回忆起当年自己父亲镇守一方时的繁荣景象，微微有些心酸。

　　副将冯岚是晋王保举，考武状元那会儿得了个榜眼，虽然弓马功夫不及卢国信，但是人极聪明，年纪也轻，还长了个娃娃脸，看上去更小了，论长相，确实是没什么震慑力的那种，但是不代表他真的没能力。

　　那时候他就一再提醒卢国信不可冒进，偏偏卢将军好大喜功，不听规劝，结果又遇上连绵不绝的雨天，大军泡在水里，苦不堪言，那晚敌人来袭，他亲眼见到主将手忙脚乱的迎敌，却被生生斩于马下，敌人来势汹汹，根本无法作战，当另一位副将也殒命之后，冯岚成了最高指挥者，他当机立断，收拾残部，退守百里，保存实力。

　　那一仗让他焦头烂额，就算回朝，也得落个大大的处罚，这些天来他的日子非常不好过，已经不能再退，只能困守原地，等待朝廷指示，盼星星盼月亮的盼援兵赶紧来，即便如此，他还是努力把这些残兵败将安抚得井井有条，虽然他不是主将，现在大伙也都心悦诚服的以他马首是瞻。

　　冯岚的娃娃脸都瘦了一圈，掐着指头算日子，就算再快，朝廷的援军也得还要半个多月才能到，冯岚咬咬牙，告诉自己再难都要挺住，援军一到，他的责任和负担多少可以减轻一些。

　　是夜，冯副将正愁眉苦脸的坐在中军帐里左右盘算，忽然亲兵来报：“将军，有客来访。”

　　客？哪里来的客？冯岚一呆：“客从何处来？”

　　“京城。”

　　“京城？”这不可能啊，再怎么算，也没那么快吧？飞过来的？

　　“确定是京城？”

　　“确定。”

　　“那好，有请。”年轻的冯将军整理了一下自己皱皱巴巴的战袍，正襟危坐，他倒要看看，这京城来客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