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明月》雪中炭

17、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大齐律法明文规定男子满十六岁以上才符合兵役标准，想到这个穆野自己都想笑，这么算的话，他连个小兵都当不上，不过也没什么，要知道五年前，他就曾经在周国和蛮人手上死里逃生过一次，应该可以勉强算个老兵吧。

　　皇帝既然这么问他，基本上说明已经有那么层意思了，其实心里早已有所准备，于是穆野看似很懂事的点头：“陛下要觉得我行，我就义不容辞，年纪再小，我不也是陛下的臣子，大齐的子民嘛。”

　　难得小英王如此这般正正经经地说句话，反而把一众人等都给说得汗颜了，是啊，一朝堂的大人，却把天大的担子试图推给一个半大孩子。

　　而且这孩子还那么懂事的点头了。

　　“可是…”皇帝陛下倒舍不得起来。

　　“宸希弟弟…”晋王急得一个劲提醒他：“打仗不是儿戏。”

　　“我当然知道不是儿戏。”穆野想起当年血流成河父兄皆丧的那一仗，神色黯然：“我自然，也不会当他是儿戏，可能会伤，可能会死，战场瞬息万变，谁也无法预料掌控，其实就算我去，也是滥竽充数，说不定就…”

　　说不定就当了炮灰……

　　每个人都听出了他的意思。

　　“别说胡话。”高执打断他：“小小年纪的，不作兴说那些不吉利的话，皇儿要是不愿意，朕再另派他人就是。”

　　穆野嘻嘻一笑，换了副表情，道：“但是王丞相说得对，算起来，比我更熟悉那里的人，咱们朝堂上还真的找不出来，即然如此，本小王爷就走这一趟吧，倘若运气好，说不定也可以帮陛下抖抖咱们大齐的威风。”

　　皇帝问道：“战事凶险，我儿当真敢去？”

　　“不是敢不敢，也不是愿不愿意，只是为国分忧，为陛下分忧，本来就是份内的事嘛。”穆野想了想，又道：“不过陛下也得为我考虑考虑，我一个小毛孩子，自然是驾驭不了千军万马，谁肯听我的呀，所以此去，我只以向导之名，带带路指指方向可以，既不挂帅，也不为将，行不行？”

　　“做个监军如何？”高执问：“若无一官半职，单纯随军前往，实在是太委屈了朕的小英王。”

　　“监军啊？那好吧，监军就监军！”穆野目的达到，不再多言。

　　秦王道：“有小英王殿下坐镇，我军胜算应该要大了许多，只是这为首之将，小王有意保举一人，日前傅将军府上二公子傅海生英勇斩杀猛虎，一举成名，实在是个人才，若以傅公子为主，小英王辅之，此战可胜。”

　　傅邕吃了一惊，刚要反驳，高执已经赞道：“秦王说得有理，年轻人中英雄辈出，让他们历练历练也好，傅爱卿，你说呢？”

　　皇帝都拍板了，傅老将军还能说什么，再者玉不琢不成器，全部养成纨绔子弟确实不行：“犬子无能，不堪大用，不过国家有事，不敢推辞，但凭陛下吩咐差遣。”

　　“好，就这么定了，三天后点兵出发，大军未发之前，任何人不得走漏半点风声，以防敌人的暗哨事先打探防备。”

　　“是。”众人齐声答应。

　　虽然这么定下来了，一些老臣们心里很是发毛，这恐怕是大齐最年轻的一届将军加监军的搭配了，一个不靠谱的未成年小王爷，加一个更不怎么靠谱的新晋打虎英雄，话说真的没问题吗？

　　但是，暂时好像也只能如此了。

　　穆野好不容易说服了担心他的晋王，摆脱了围上来关心他的秦王和其他群臣，一阵风似的溜出宫外，外面牵着听话在等他的居然是杜城，穆野奇道：“咦，你怎么来啦？韩桐音那臭小子呢？”

　　杜管家笑道：“您猜猜看。”

　　穆野气馁道：“不用问，又被丞相家的少爷小姐叫走了吧？别说王灏文那家伙胆还挺肥，为了他妹是真够下力气哈。”

　　杜城只笑不言语。

　　“算了”穆小王爷倒也大方：“你，跟我走吧。”

　　“不回府么？”

　　“去趟一品茶寮。”

　　“去吃茶？”

　　穆野边走边说：“茶好不好喝我也不大懂，不过他们家的一口酥不错，上次韩啸买回来吃过，后来他提过好几次，那小子好像很喜欢的样子。”

　　“啊？”杜城心里说，原来是想买给韩啸吃啊？不对啊，哪有主子给下人买的？韩啸那小子还真的特别，能让小王爷亲自出马为他买零食。

　　“走啊，瞎想什么呢？”

　　“噢，好”

　　一品茶寮在城中心位置，大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从二楼的窗户都看得见皇城的屋檐，穆野挑个窗边位置坐着，要了壶在他口中根本喝不出来好坏的茶，遥遥望着皇城屋檐出了半天神，杜城只在他身边站着，并不坐下。

　　好半天，穆野收回目光，道：“去让店家打包五十份，咱们带回府里，给大伙儿分分。”

　　杜城笑道：“哟，还有我们的呐？这可真是托了那谁的福了。”

　　穆野踹他一脚：“话忒多，快去。”

　　“好勒。”

　　此去一役，不知费时几何，下次再想吃这京城一绝，谁知道是猴年马月了，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是未知数。

　　在皇城待了五年，终于又要远行，这一次，可是去最熟悉的云南，那是生他养他的地方，不过现在，估计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吧。

　　大理，勐泐，看样子够喝一壶的。

　　不一会杜城回来道：“店家说，已经卖完了。”他身边还跟着一品茶寮的老板，那老板自然认得眼前这个少年是谁，京城里谁敢得罪这位小爷，唬得老板愁眉苦脸，连连陪不是：“实在对不住，实在对不住您，刚刚有位客人打包了一百份，就…就…，您说怎么就这么巧，咳…咳…”

　　穆野一楞，要是平日他可能会装模作样地发通火，不过今天没那个心情，想想也是不走运，谁这么缺德要打包一百份？不怕吃撑？

　　真的点儿背，难得出来买回东西，偏偏就能卖完，看样子是没口福了。

　　老板还在一个劲的作揖道歉，旁边忽然走过一人，到他们桌前抱拳道：“抱歉，看来是鄙人一下子买得太多，让店家为难了吧，鄙人来给这位客人陪个不是。”

　　说话的人一副书生打扮，长身玉立，风度翩翩，腰间别着把折扇，长眉修目，十分风流倜傥，虽然在赔礼道歉，但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半点都不讨人厌，年纪看上去跟杜城差不多，也就二十七、八岁模样。

　　杜管家微微侧身挡着点自家主子，拱手一礼：“先来后到，无可厚非，谁让我们来得晚了些呢！”

　　那书生的目光，穿过他和一旁的店老板，直落在后面一脸不置可否的穆小王爷身上，微笑着道：“话虽如此，小生确有不合时宜之处，要不，这样吧，我那份匀一半出来给这位客人，咱们一家五十，怎么样？”

　　刚刚还在心里巴不得这货吃撑了的小英王殿下立刻眉开眼笑，假装客气客气道：“哎呀，那怎么好意思？”

　　那人笑道：“好东西就该大家分享，更何况…”他那双修长的桃花眼毫不避讳亲近之意：“这位客人年少多金，光彩照人，望之便不是凡夫俗子，今日有幸遇到，是小生我三生修来的福气呢。”

　　一张嘴倒是挺甜，可惜小英王殿下从小就是听着各式各样的马屁长大的，对于别人不遗余力称赞他的言语，早就风轻云淡无动于衷，哼了一声道：“我可不就是个凡夫俗子来的么，兄台别瞎抬举我，倒是兄台你，玉树临风英俊潇洒，是个贵人吧？”

　　那人笑意更深：“什么贵人，不过读过几年书，却一事无成的废物罢了，如今做点小本买卖，聊以度日，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杜管家接口道：“兄台出手大方，又如此慷慨，怎么可能不是贵人。”

　　穆野推他一把道：“果然得了便宜就卖乖，难得有这位贵人好心分你一半，还不快快多谢，人家的美意你就拿着吧，赶紧的。”穆小王爷可实在了，到手的美食干嘛不要？不要白不要啊，使个眼色给自己的管家，那意思，趁人家没后悔，快去。

　　杜管家跟着店老板去拿东西，那人眉眼流转，笑意盈盈，似乎欲言又止：“那个，小生可否…”

　　穆野随手一指对面：“想坐这儿？那坐呗，我又不咬人，没事。”

　　那人噗嗤一笑，也就大大方方坐下，道：“原来殿下不咬人啊？其实，肯定很多人都巴不得被殿下咬一口吧？”

　　穆野对于别人认得自己一点都不感到奇怪，只是眼前这个人胆子好像不小，第一次见面就敢这么肆无忌惮地说话，够变态的，但是又似乎并不那么惹人反感，反而让人觉得，一个像他这样，长得这么出挑的男人，就该这么风骚这么撩人才对，否则白白辜负了天生爹娘养的这副好相貌。

　　也是，天底下什么样的人都有，每个人都是独一份，各不相同嘛。

　　穆小王爷一般对那些个想撩自己的人都不给好眼色，不过今天出奇的平静，很是耐得住性子，只撇撇嘴道：“谁把我传得那么凶？无缘无故地咬人，那不是有病吗？”

　　“自我介绍一下，小生姓裴，名樾，字幕天，湖州人氏。”那人极是自来熟，一点都不拘束：“殿下叫我裴樾即可，今日路过京城，顺便来带点土特产，哦，对了，十年前我曾经来京城赶过考，也买过这里的一口酥，确实风味独特，回味无穷，只可惜当时，名落孙山，未能光宗耀祖，所以离开之时，甚是灰头土脸，倍受打击，虽有美食在手，却有那么点食不知味，哈哈哈…”

　　这人自曝糗事，倒不避讳。

　　“不应该啊。”穆野道：“裴兄一看就是个状元及第的料，怎么会被刷下去呢？”这话不算十分违心，裴樾这人实在长了个聪明相，望之就应该是个人中凤凰才对。

　　裴樾很是开心，笑道：“我哪有那种大才？状元及第，谈何容易？不过殿下能赞我一句，那比当个状元，更令小生我高兴啊。”

　　穆野道：“可惜我不是主考官，要不，准保让你第一。”

　　裴樾哈哈大笑：“殿下真是快人快语，令人心生向往，只不过小生一介布衣，要是能僭越和殿下交个朋友…”

　　“朋友嘛，五湖四海，多多益善。”穆小王爷看在那五十份一口酥的份上，相当的好说话了。

　　裴樾看上去有些惊讶：“真的么？我还以为…”

　　他大概是想说，还以为这个在别人口中眼中甚是骄横的小王爷很难相处呢，没想到人家那么爽快，一口就答应了，那一口酥还没吃上呢，就起作用啦？

　　看来贿赂这种手段，无论古今，屡试不爽啊。

　　两人东拉西扯闲聊，裴樾此人的确才华横溢，博古通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侃侃而谈了不一会儿，杜城手里拎了东西回来，穆野站起来：“裴兄，时候不早，我要回府去也，恕不奉陪啦，今日之事多谢裴兄，告辞。”

　　裴樾起身一礼：“殿下太客气了，与殿下相谈甚欢，只是今日一别，不知日后还能否有缘相见？”

　　“有缘自能再见。”穆野挥手道别，带着杜城出了茶寮，走出挺远，杜管家回头一瞥，笑道：“主子，人家还站在窗口望您呢，哎哟，太依依不舍了吧这个。”

　　“他望不望我，关我什么事。”穆野不以为然：“本王长得好看，他爱看看呗。”

　　杜管家实在是对自家祖宗的厚脸皮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忽然就想问问他：“要说当初您怎么选中的韩小哥儿？因为什么呀？今天这位巴巴地送上门来，您怎么好像不是那么待见呢？”

　　“那能一样吗？”穆野头也不回地道：“韩桐音外憨内秀，心地纯良，正直帅气，那是小爷我想撩他，你再瞧后面那个，一脸桃花，两眼带钩，妖孽本质，他想撩我，嘿嘿，小爷我可不答应。”

　　某人把歪理硬说得坦坦荡荡，理直气壮。

　　杜管家简直哭笑不得：“主子，有时候我真的怀疑您到底几岁了，怎么什么都明白呢？人家好歹匀了五十份给您，这马屁，算拍马腿上了？”

　　“就当是拍马腿上好啦，我又没让他拍，他自己愿意，怪谁？”

　　“得，怎么说您都有理是吧？”

　　“那当然。”

　　“……”

　　晚上被一口酥撑着了的小英王殿下满塌乱滚，冲着无辜的韩啸就吼：“你光说好吃，怎么不说吃多了不消化？你想撑死我啊？”

　　韩啸一脸这不是常识么的表情。

　　“不行，你、你、你，你给我揉揉。”

　　莫名背锅的韩姓马夫兼老妈子兼大夫只得老老实实过来，把胡搅蛮缠的小祖宗扶起来，轻手轻脚地给他顺气开胃，想责备他句：“吃多吃少有没有撑着你自己没数吗？”终究没忍心说出口。

　　片刻后缓过劲儿来的穆野忽然道：“韩啸，我要去云南了。”

　　韩啸手一顿：“干嘛去？”

　　“还能干嘛，打仗呗。”

　　“那我也去。”

　　“你去干嘛？”

　　“打仗啊！”

　　“啊？你打过仗？”

　　“没有，现学不行吗，谁天生会打仗，不都是被逼出来的。”

　　“我可没逼你。”

　　“我知道。”

　　“那你还去？”

　　“忘啦？校场那天我说过，愿意为殿下牵马坠蹬，作马前之卒。殿下在京城，我就在京城，殿下上战场，我也上战场。”

　　穆野叹口气，坐直身体：“我知道你会这么说，其实说真的，有你跟着，我心里踏实了不少，连底气都足了些”

　　韩啸没应声。

　　“这回小傅为将，我做监军，听上去有点可笑是不是？”穆野道：“小傅那家伙，说得不好听就是个绣花枕头，没什么大用，当然不能真的让他以身犯险，否则他可能连渣渣都不剩了，他人不错，你我无论如何，也得保他周全。”

　　“好。”

　　“三天之后大军开拔，有什么要准备的，让杜城帮你。”

　　“是”

　　“韩啸”

　　“什么？”

　　穆野也不知道自己还想说什么，好巧不巧的肚子又开始痛，他立刻忘了刚刚的良好气氛，怒摔道：“看我吃那么多你都不知道提个醒，故意的吧你？疼死我算了。”

　　比窦娥还冤的韩啸只能在心里无语望苍天：“祖宗，不是我让你那么没节制的好吧，这也能怪我头上。”

　　不过他家小王爷居然能想起来屈尊降贵的去帮他买吃的，而且据说还是从别人手里夺了一半来的，韩啸告诉自己你就感恩戴德吧，谁知道这祖宗今天一时心血来潮，还有没有下一次了，吃撑就吃撑呗，没办法，接着给他揉咯，还能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