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人》朱言

4、chapter（3）

　　送完廖隽奕从蓝天路出来，车子经过社区的街心花园，勤耘有意放慢了车速。
　　这些年来，这附近的变了很多，拆的拆，改的改。唯独有两个地方没变，一个就是邻街的F大，另一个就是这个小花园了。
　　花园内的一角有两只秋千，白天总是被孩子霸占着，以前她只有等到晚上来这里放肆，她不禁弯起了嘴角，有多久没来荡秋千了呢？想着勤耘笑不出来了，索性把车停在路边，头靠在方向盘上，低头慢慢摊开自己的右手，手掌心有条醒目的疤痕，虽然已经很淡很淡了，可依旧会觉得隐隐作痛。她轻声叹息，回忆如同这道疤时刻跟随着自己，又望了一眼对街的秋千，她重新发动起汽车准备回家。
　　临别的一瞥，有道人影却紧紧揪住了她的心。她立刻急停下车往对街奔去，心里不断念着那人的名字，致行？致行！她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到秋千前面，根本没有人，什么人都没有，这春寒料峭的夜半，只有秋千在那里独自摇摆。
　　勤耘想：他怎么可能在这里呢？弯起嘴角，笑自己的傻，抬手抚上自己冰冷的脸庞，才发现早已经泪流满面。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街心花园的秋千，他背对她坐在那里，自己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他没有凭空消失，他坐在那里回过头对她微笑。他说，勤耘，我一直都在啊……多么美好的梦境，却让她的心好痛，痛到突然就惊醒了过来。
　　勤耘望了一眼时钟，离上班时间还早得很，她已经了无睡意了，坐在床上揉揉自己的脸庞，最近到底是怎么了，又开始梦见他了。她摇摇脑袋，不愿再去想困扰自己的事情。

　　“大小姐，你可真会扰人清梦。”虽然秦勉没有懒床的习惯，但这个时间对他来说还是早了点。“我才睡了四个小时而已。”
　　“不早了，你忘记小时候被外公喊起来晨跑的日子了嘛。”她知道秦少没有起床气，故意闹他。“你昨天不是说……”
　　秦勉坐起身子，拿起床头的水杯狂灌一通。“反正大小姐你就喜欢欺负我。”再开口，已经清醒很多。“怎么了？决定回家吃饭了嘛。”
　　勤耘从衣橱里拿出件白色复古长款连衣裙，又挑了驼色双排扣风衣来搭配。“嗯，那你今晚有空吗？”
　　“你开口我就一定有空，下班后我来接你。”并不是怕她会反悔，只是他们姐弟俩真的太久没碰到。
　　“那晚上见。”勤耘挂断电话，认真打扮起来，回秦家吃饭不能像平时上班那样随意了。

　　住在蓝天路的廖家，一早上就已经很热闹了，家中的小公主精力充沛地对隽奕喊：“爹地，早安。”一边说一边就往他跑去，伸手要他抱。
　　“早安，小猫咪。”隽奕望着女儿微笑道，“很抱歉，昨晚爹地没能给你讲故事。”
　　“外婆和我说，我们刚到这里，爹地会很忙。”外婆和她说了很多话，有一些她听得懂，有一些她听不懂，但都记住了，她知道爹地是为了她们才忙碌工作的，所以不生爹地的气。
　　“我们小襄好乖。”比起同龄小孩，妘襄显得有些早熟，也许是单亲的缘故吧。隽奕想：如今女儿是他仅剩的幸福了，他要尽可能的为她创造最好的环境，让她快乐健康的成长。“那爹地答应你，今天晚上早点回家，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孩子离开露出甜甜的笑容，“太好了。”转头和妇人说，“外婆，爹地今天会给我讲故事。”
　　张舒兰对着他们父女俩和蔼的微笑，点点头，说道：“好的。不过小襄你要赶紧吃早饭了，等下还要去幼稚园呢，你爸爸也到时间去上班了。”说完接过她，对隽奕说，“新工作是不是很忙？其实你不必特意搬回来住，我们在美国已经生活得很习惯了，你在那里的工作也很稳定，现在又要重头开始，会不会辛苦？”
　　“妈，你知道这一直是妘朵的心愿。你不用担心，我应付得来。”妘朵和他提过，希望小孩子可以回到她故乡生活，而他也希望孩子更多地接受中国的文化。
　　见小襄认真地吃着早餐，张舒兰小声地问：“Chris，你不会还想要去找那个人吧？”
　　举家迁徙来到这座城市纯粹是为了更好的生活，没有想要去找寻那个人，毕竟那么不愉快的回忆，但他还是遇到了，或许冥冥中注定了这一切。“妈，你放心，我不会去找他的，我会好好照顾你和小襄的。”
　　“我知道你答应过妘朵，只是……我担心有一天你真遇到了他，情绪冲动的情况下做傻事，那样不值得的。重要的是我们现在过得很好，那就够了，Chris。”对于那个人，她不是不怨恨的，可是事到如今，妘朵的离开已经是事实了，他们能做的就是让小襄好好地成长。如果隽奕愿意，他也应该重新找寻自己的幸福。
　　他没有正面回答，他何尝不想放下仇恨，可是一想到妘朵受得那些痛苦，他永远都不能原谅那个人。不想让这个话题影响了心情，于是他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温柔地拭去妘襄嘴上的面包屑，说：“小花猫，你该去幼稚园喽。”

　　她很久没有做这么淑女的打扮了，以至于Tree&Leaf景观从上到下都在讨论，今天的叶小姐好反常，甚至有人猜测她要去相亲。勤耘觉得好笑，只不过换了一身衣服，怎么看她的眼光都变得不一样了。果然是人靠衣装。
　　午休的时候，她和李轶仁一起吃饭时说道：“你说大家会不会太反应过度了。”
　　轶仁仔细打量起来，乳白色的复古裙和珍珠耳环衬得她格外的柔美，这很像她还住在秦宅时期的风格，不像现在总是衬衫配马甲一副干练的OL形象。他笑着解释：“你从来没有在公司做这种打扮，的确会把他们吓到。好怀念啊，我不是还借过一条杏色的给你，和这套很像。”
　　“那么久的事情还记得。”勤耘笑道，那个时候啊，外公最喜欢她做淑女的打扮了，不想继续回忆下去，于是拿出车钥匙推到他面前，“还你啦。”
　　“你的车子不是还没修好，先拿着用好了。”然后仿佛领悟到了什么，说，“你今天回秦宅吃饭？”
　　勤耘点头，他说得都对，但她还是推了推钥匙，“你的车牌太招摇了，我不习惯。”用秦勉的话来说，这是他们李家的传统，什么都要求吉利，包括任何数字。
　　轶仁接过钥匙，也不再勉强。“那么晚上我送你吧，反正顺路。”
　　“阿勉会来接我的。”
　　“哦。”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然后又道，“我下周出差，鹏达的案子你多留意。廖隽奕毕竟初来乍到，很多事情还不清楚，还需要你多多帮忙。”
　　这是他第二次和自己提起鹏达的案子了，勤耘想自己在Tree& Leaf这些年一向尽心尽责，他何必一再提醒自己，她这才察觉轶仁有心事，于是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微笑了一下，不似之前轻松，而是多了几分忧愁，“除了这里的公事，家族生意也需要我去处理一下。不过你放心，我很快就回来的，我不会放弃Tree& Leaf的。”
　　对于他的保证，她莫名的感到不安，不想再说任何增加他负担的言语，只是指指手中的菜单，“好了，我相信，另外鹏达的案子我也会放在心上的。我现在只想知道，你决定吃什么了没有？”

　　这顿午餐，勤耘吃得心事重重。如果下次海伦再问她为什么吃不胖，她可算是有答案了。每次吃饭都有烦恼的话题相伴，怎么可能胖得起来。不过勤耘又庆幸，今天没有遇见海伦，不然八卦如她，一定会紧追不放。
　　所谓好的不灵坏的灵，墨菲定律又一次在她身上得到了验证。才庆幸自己躲过了海伦，雀跃的朝秦勉的银色R8走去，就听见身后响起一个热切的声音，“大姐！”
　　勤耘满心无奈，但还是回首和她微笑道别。自认做足了表面功夫，无暇去理会对方促狭的表情，连忙坐进车内，催促秦勉开车。
　　秦勉透过前档玻璃向那亮丽女子笑了下，还挥手拜拜。他转而问勤耘，“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妹妹，我怎么不知道？”
　　“你专心点开车吧，不要一看到美女就两眼放光好不好，真没节操。”被全公司最八卦的人撞见可不是什么好事，光那个眼神，勤耘已经觉得头痛。“你呀，什么都好，就是太滥情了，看看报纸版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娱乐圈的呢。”
　　听表姐这么说自己，他想辩解，但转念发现自己回国后的行为的确无话可说。他咧嘴笑了起来，很诚恳地点点头，表示虚心接受，边笑着边打着方向。
　　“阿勉！”勤耘发现他有些走神，提醒道，“怎么心不在焉的？”
　　“我正在反省，自己怎么就那么滥情呢。”秦勉顾左右而言他，“对了，我早上和厨房关照了你今天回去，他们特意烧了很多好菜呢。我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借借大小姐的光呢。”
　　勤耘笑笑，想起家里的许多事情，终于小心翼翼地问：“外公呢？他最近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你们两个呀，都是倔脾气。”真不愧为祖孙呢，两个人互不低头的僵持了一年又一年，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明明都关心对方，却老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她默不做声，转头望向窗外，似乎决心不与他讨论这个话题。反正一会儿就会见到了，也不急于马上得到答案。
　　秦勉见她如此反应，不禁摇了摇头。

　　其实这条路她很熟悉，秦家和李家本就是邻居吗，而李轶仁是出名得懒，因此Tree& Leaf所在的大厦离住家很近很近，近到步行也花不了三十分钟。所以这条路她常常经过，只是很可笑，这几年她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除了每年过年的那几天。为了这事，阿勉没少调侃她，怎么会有人喜欢舍近求远，去住东城区明月路那种偏僻的地方。他常说，那地方好是好啊，可惜太冷清，他恐怕是一天都待不下去。可他不明白，明月路对她的意义。
　　“欢迎大小姐回府。”秦勉的一声把她唤回了现实，她抬头，看见熟悉的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