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幕遮》云水水

8、八、洇胭脂

　　那青崖看到边小禾把珍粉推过来，脸色变了变：“为何说这种话？”
　　边小禾才拾起筷子，不明所以地瞧他：“什么话？”
　　他把粉推到她手边：“你不喜欢么？我以为女孩子都喜欢！”
　　边小禾蹙了蹙眉：“喜欢又怎么样呢，只是承受不起！”
　　“怎么承受不起？”
　　“这样贵重，我不配用……”
　　“我知道了，你觉得我与你的关系，还没要好亲近到这个地步，所以不愿意收下我的东西！”那青崖猛然站起身来，拿起珠粉掼到地上，玉盒粉碎，珠粉四散，像是下了一地香雪，香味弥漫，不绝缠绵。
　　边小禾脸色也变了：“好好的，你这是做什么！”
　　那青崖冷笑：“什么稀罕东西，这东西若你不配使，自然也没人配使了！”他说着掀帘子走出屋去，看也不看她一眼。
　　边小禾这时候倒也管不了他，看着地上满洒的雪白粉粒，肉疼，趴下去拿手把碎沫归拢到一起，可恨那雪白的一团里面，已是夹杂了泥土的暗褐，再不能用了。边小锋看不得姐姐这副穷酸样子，忍不住就刺了一句：“早知道这样，你又何苦对那大哥说那些话！”
　　边小禾抬脸剜了他一眼：“你小孩子家懂什么！”
　　“我是不懂，我就知道，这珠粉乃是那大哥特为给姐姐买的，姐姐碍着矜持，不肯受，他自然也不好转送别人，而他一个大男人，也不能用这女孩子的东西，砸了也倒好！”
　　边小禾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索性饭也不吃了，过去拿了扫帚，把地扫了个干净，然而那碎的玉盒，她留下了，到底还是值些钱的，玉质名贵，哪怕是碎了。

　　到后晌午她才把伞摊子摆了出来。
　　买伞的人一向不多，边小禾闲极无聊，取出刨刀，拿出先前劈出的竹骨来削，削一削，拿出另一根来比一比。却突然有个暗的影子遮住了光。她想大约是有人来买伞，也不抬头，任对方挑选便好，可是那人竟然只是静静站着，不发一言，也不去瞧那些伞。
　　她才觉得有些不对，抬了头去瞧，背着光的脸，也像是安静绽放的芙蓉花，却是苏一。她实在是有些惊奇，也有些手足无措，她以为这一辈子，也不能再见到这个人了，谁又想得到，竟然不过隔了五六个时辰，就又见了面呢。
　　她张了张唇，然而却没能说出话来。
　　苏一对她淡笑了笑：“边姑娘，可有时间去小饮一番？”
　　边小禾哪里会喝酒，可是说不出拒绝的话，她心里似乎也知道不该和这个人做过多的纠缠，然而身体却自动自发地站了起来：“也好，只是公子，你怎么还在这里呢？”
　　“不在这里，我该在哪里？”
　　“我以为……”说了这一句，她又猛然顿住了，才想到自己孟浪，不该无缘无故去猜想对方的行动想法，也便只是笑了笑，“公子找我，又有何事？”
　　他们相携着进了玫瑰酒家，酒姬又是一番挤眉弄眼儿，边小禾只作没看到，不理会，一瞥眼便瞧见前天看到的那个腌臜老者，却是头面光鲜了许多，他也正向她望过来，目光清浑，不像是老年人该有的眼力。她忙把目光调开，随在苏一身后匆匆上了楼。
　　待主客落了坐，苏一才说：“难道没有事，就不能请姑娘来小酌么？我实在是想交边姑娘一个朋友！”
　　边小禾有些坐立难安。
　　还从来没有人这样的对她说过，要交她一个朋友，别人总是躲她还来不及，好像她的穷会传染，更怕她上门打秋风，人家怎好拉下脸来拒绝呢。
　　她还是不能相信，这个人，会无缘无故的要交她一个朋友，昨天晚上，他还对她说，这事你不要多管，与你没有关系。那样疏远冷落的口气
　　为什么这时候忽而锋回路转。
　　她拿捏不定，只好干笑道：“苏公子说得哪里话，只是公子这样的人物，小女子实在高攀不上！”
　　“落迫的江湖人罢了，多要被人看不起，姑娘反而说高攀，真叫我羞愧无地了！”
　　他说着这自谦的话，却是眉锋隐立，像远远两座山雾，云霞雾照，使人看不分明。
　　他是什么心思呢？
　　也许只是她多心。
　　他起身来给她倒茶，她忙道怎么当得起，茶水已注进碗里，有淡而清的香气，透碧的烟气卷着往空中飞去。
　　酒姬亲自领着端菜的小厮上来了，把菜一一摆在桌上，笑容可掬，边小禾却不敢看她，听她不着意的说，“二位慢用”她却觉着她的言外之意是说“丫头，与这苏公子的关系，过会子你敢不招，看我怎么收拾你！”
　　边小禾默默吃菜，苏一默默喝酒，本以为，他会有话对她说，大约是关于那只锦匣，可是过了两刻的光景，他也并不开口，甚至也不看她，只是一径喝酒，双眉紧锁着。
　　她倒先受不了，把筷子磕了磕桌子，弄出一丝声响，好引起对方的注意。苏一轻飘地看她一眼，又默然地移开了目光。
　　她道：“公子可有话对我说么？”
　　苏一摇了摇头：“只是想请你喝一杯水酒，姑娘莫要多心，只可惜你又不会喝酒，倒是我想得不周！”
　　“公子不去找那拿了东西的人么？”她想起来那留的字，等着他去娶她，这证明他们关系匪浅，也许已是很要好亲密的关系，他若是急着要那东西，去找那苏云韶便是，她总不能不给他。
　　苏一抬了眼睛看看她，浓长的睫毛印在眼下一弧阴影，目光就有几分隐约，自嘲地笑了笑：“原本我要来找锦匣，就是为了躲她，现在就更要躲着了，我还要去找她，不是自己找死么！”
　　边小禾听得怔了怔。
　　苏一不管她，又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去，静白的颊上洇出两迹红，更添艳色。
　　边小禾看得心里突突跳，不敢多看，慌地垂了眼睛。
　　他突然问：“边姑娘，你可定了亲了么？”
　　这问题问得太不适宜，再熟的人，哪怕是亲兄妹，也要避讳一些，可是他这时候竟然问得很坦率：“姑娘可有喜欢的人么？”
　　边小禾简直恨不能把自己给缩没了，又不好发作，对于他这个人，她总有一种怜惜，虽然更可怜更该被可惜的也许是她自己。
　　他突然放肆地起身过来抓住了她的手，灼灼双目，哪怕是醉眼朦胧，也似是雾里看花：“若然姑娘不曾定亲，也不曾有喜欢的人，那么，你觉得在下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