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幕遮》云水水

6、六、乌月沉

　　这一顿饭吃得异常艰难，边小禾几乎食不下咽，只勉强地挟了几口菜，也还是食不知味。
　　她等着苏一开口，只是对方显然对食物更有兴趣。
　　好不容易等他拿了巾子擦了嘴，她才要让他说说他的目的，对方却又端起酒来，笑着敬她：“菜不合胃口么？”
　　她喝了口汤：“苏公子，你到底要问我讨什么东西，其实咱们根本也不相识，我怎么会有你要的东西呢？”
　　苏一似是看透了她的想法儿，淡淡一笑，迎着阳光，那么一刹，他被阳光淬得脸如飞金佛陀，如果佛陀也可以这样清媚的话。
　　他说：“边姑娘你莫要紧张，我要的这一件东西，其实对姑娘来说，无边紧要，然而对在下，却是交关一生！”
　　边小禾瞪大了眼睛：“我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公子太会说笑！”
　　“有的，有的，”苏一放下酒杯，张大了眼睛，即使是不经意，微上甩的眼角也甩出无限风情，“这个东西，确实是在姑娘身上，你想想，十年前，是不是有一个和尚交给你一个锦匣？”
　　边小禾心倒跳了一跳，脑里飘出一个人来。那人有光洁到放亮的头皮，笑起来看不到眼睛，然而他长得并不慈悲，很有一种凶悍之气。他似是偶经这里，问她讨一个馒头吃，她少不更事，却已懂得趋吉避凶，邻里间的势力和父亲的冷漠让她更早的学会察言观色。这人长得这样凶，她看了已觉得害怕，更何况他身后背着刀，光亮亮的刀刃，恍得人眼睛痛。她二话不多，进屋里拿了馒头来给他，甚至讨巧地带了一碗水出来。
　　那人走的时候，便送了他一个锦匣，让她好好留着，说到时自有用处。
　　她不安地动了动，难道那个人说的“到时”便是这个时候么？
　　然则又有些不对，那人虽是个光头，却并不自称是和尚，也不是和尚的打扮，她迟疑了，不敢肯定。
　　苏一从容着不去打扰她去思索，一只手落在桌子上，拿了指尖敲桌子，一下一下，节奏是乱的。
　　边小禾看了他一眼：“那锦匣里有什么，值得公子这样大费周折，竟然找到了我？”
　　“怎么，果然在你手里么？”苏一是松了口气的表情。
　　不想边小禾却摇了摇头：“只是，我并不曾见过一个和尚，公子怕是认错了人！”
　　苏一目光刹那尖起来，直逼到她脸上，却又一瞬软下去，避开了她的眼睛：“边姑娘你在耍我么？”
　　“十年前确有人交给了我一个锦匣，然而那人并不是和尚！”
　　苏一双目再一次亮起来：“这便对了，你把那个锦匣给了我，我定然重重的酬谢姑娘！”
　　“怎么能确定那便是公子要的东西呢？”
　　苏一急得站起来：“去看了便知！”
　　边小禾倒不急了，拿了匙子慢慢地喝汤：“我与公子不熟，不好冒然把你带回家去！”
　　苏一倒被这个问题难住了，好半晌作声不得，他捏着下巴想了想，下了大决心似地：“我也晓得女孩子名节重要，姑娘若实在怕别人说嫌话，那么，我愿意男扮女妆！”
　　边小禾想不到他会想这样一个办法，倒细细地看了他一眼：“那么，我就再多嘴问一句，公子是如何找到我的？”
　　苏一慢慢落回椅上：“昨日我不是给你看了那幅画像么，那便是和尚描的十年前那位小姑娘的画像，我在这城里找了两个月，只有姑娘你一个人与那画像肖似，可是你不承认，我便去问这里的老板娘打听，知道你姓边，我想这大约便错不了了，和尚告诉我，那小姑娘姓边！”
　　边小禾喝完了碗里的汤，起身拿袖子抹了抹嘴巴：“想必公子定然也打听出来我的住处了？”
　　苏一倒有些讪讪，轻点了点头。
　　边小禾又说：“既如此，请公子夜深人静的时候过来吧，那时候没人看得到，也省得公子扮女妆的麻烦。我这时候还要去卖伞，到晚上你来，在右边的桌子边敲三下，两长一短，我便知道是你了，我把匣子准备好等公子取！”
　　苏一凤目里有光闪过：“你不怕我图谋不轨么？”
　　边小禾羞赧地笑了笑：“我们家哪里有值得东西偷的东西，而小女子也没那般自负，公子这样如珠似玉的人，哪里会看上我这样的蒲柳之姿！”
　　苏一忍不住笑起来：“姑娘你太过谦了，你若然算是蒲柳之姿，不知会有多少女人要饮恨自尽了，他们连蒲柳的尾巴也踩不上！”
　　边小禾只是笑，不作声，好半天两人都不再说话，她便搭讪着要走，然在她才一回身，苏一却又道：“姑娘不想知道那里面是什么东西么？”
　　“我听说过一句话‘好奇心害死猫’，我知道你不愿意说，而我现在也不想死！”她说着推门出去，留下苏一嚼着她的话静静回味。

　　晚上边小禾早早上了床，怀里抱着那只锦匣，那是一只沉香木的匣子，八角包了银，四面雕了貔貅纹，有静静的香，在鼻里一荡，更往深入钻去，暗然销魂。
　　她想了很多，关于苏一的，这个人，她本不该太多去猜想，愈是想得多了，愈是不能自拔。可是她忍不住去猜想，因为他明月的神，清风的骨，只是这样想，也有一种蚀魂销骨。
　　她突然明白了酒不醉人人自醉这一种境界，这感觉让她沉迷。
　　窗子突然响了三下，两长一短，她陡然坐起来，趿了鞋过去开窗子。窗外明月朗朗，映出他皎如清月的面庞。
　　他笑着向她抱了抱拳，江湖人的礼仪，她不是不懂，只是她非是江湖人，当然可以不回应，只顾作不知，把匣子送到他手里，心里竟然有小小的惆怅，以后怕再不能见，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这念头突让她悚然，这个不过才见过两面，只识得半天的人，竟然让她惆怅！
　　她拿手捂住脸，向后退一步，想要打发他快走，不想苏一一把打开了匣子，表情陡变，他先是惊异，既而不可思异，再是恼怒。他抬了头定定看住边小禾：“里面东西没有了！”
　　边小禾根本是无知无觉，不明所以：“哦。”
　　他自里面拿出一张檀红的纸笺来，失魂落魄：“被她取走了！”
　　“谁？”
　　他睨她一眼，咬了咬牙：“一个女魔头！”
　　边小禾不能理解地摇了摇头：“这匣子，并没有被动过！”她不能置信，有人能人不知鬼不觉的找到这来，偷走匣里的东西。
　　他把纸笺递给她看，只见那上面写着十个字——亲亲苏郎，等着你来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