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幕遮》云水水

5、五、燎沉香

　　边小禾在棚下摆开了摊子，脸上那红还不曾全褪去，心里想着那个叫苏一的男子，虽然面目有些模糊了，可还记着他那一股清媚之气。
　　这样一个念头，斩不断，挥不去，搅得她心浮气躁，日头升得高了，街上人渐多，声响杂乱，她终于觉得有些安心。
　　她是个世俗的人，也只有世俗的声响，会让她觉得真实，其它都是虚的，或者情，或者爱，与她没有大的关系。
　　然而她才在小马扎上落了坐，一抬头，就瞧见对面茶楼二楼的窗子里一张清润的脸，对她微微笑着，目光射过来落在她身上，有一种润物无声淡然。
　　她忙低了头，缩了缩身子，只作不看见。
　　这样熬了有一刻的工夫，有如芒刺在背，她实在挨不下去了，抬了头要用愤怒的目光把对方给顶回去，不想抬头瞧去，那窗子里早没了人，这一刻的煎熬，原来不过是她自己的臆想。她目光转了一圈，也并未发现苏一的影子，这才松一口气，却听到有人在后面叫她：“边姑娘，你是在找我么？”
　　她心下一跳，回身去瞧，就见苏一着了件素白的袍子，银绿束腰，发以一支紫金盘花笄束在顶上，愈衬得身姿如玉，美如好女。他倚在玫瑰酒家门口正朝她笑，她不敢多看，慌慌地别开目光，他却已向她走了过来，从从容容，一壁对她说话，好像他们本是极熟极好的朋友：“边姑娘原来每日出来这样早，倒叫在下惭愧的很，在下可是每日隅中才起得来！”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他已走到她近前，她垂着眼睛只顾看自己的脚尖儿，仿佛那上面有三千世界大妙之境，他跟着蹲下身子，同她一起研究她的鞋。
　　那实在是一双再平常没有的青布云头绣鞋，淡的湖水纹，针角粗糙，实在没有看头。她也觉出来他这一道目光，心里愈加不安，把鞋子往裙里缩了缩，可恨裙子过于短，怎么也盖不住自己的脚。
　　然转念一想，自己做这一副小儿女姿态实在没有必要，好像与他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似的，她哪来的这顾忌呢，本来都说不上识得他。这原本都怪酒姬，无缘无故对她说了那些“不正经”的话，让她的心乱了，见了他就不由得脸红心跳。
　　见鬼，见鬼，见鬼！
　　她正了正表情，抬起头来看他：“公子可是要买伞么？”
　　他扬了扬眉：“不买伞的话，边姑娘便不肯理会在下么，若然如此，我就买姑娘一把伞好了！”
　　边小禾被他顶得半天说不出话，猛然从小马扎上站起身，冷笑道：“公子说得哪里话，公子愿意与我说两句话，我真是三生有幸，求之不得，只可恨咱们这下等人，却不敢高攀公子这样如珍似玉的人物儿，让人家看到误会了，倒不好！”
　　“边姑娘真是灵牙利齿，”他琉璃珠儿似的眼睛闪着幽光，“我也不过说了句玩话罢了！”
　　“若然不买伞，公子便请吧，你往这一站，那有心买伞的人，也不好意思过来了！”
　　苏一听得不明所以：“这却是为何，他们买他们的伞，我站我的，两不相干！”
　　边小禾拿了帕子，轻轻试那伞上并不存在的灰，淡淡道：“别人与公子站一起，不是要自惭形秽嘛，我不过是没有法子，有法子的话，是绝不能靠近公子三丈之内的！”
　　苏一被她说得忍俊不禁，好半晌顿住了笑，学着读书人的样子，对她唱个肥诺道：“边姑娘，在下多有得罪之处，万请你大人大量，莫要计较，我这便向你赔个罪！”
　　边小禾忙把身子一侧：“我受不起，再者说，公子你也并没有得罪我！”
　　“那么，姑娘为何不肯与我好好说话呢？”
　　边小禾把帕子塞进左腕上沉香木珠攒的珠串子上，侧着眼睛看他：“公子到底想说什么？”
　　“在下想向姑娘讨一个东西！”
　　边小禾实在诧异了，她有什么值钱东西值得他要，别说没有，就算有，他们本不相识，他又如何能知道呢。这实在是怪事！她想这人不是脑子坏了，就是异想天开，与一个并不相识的人讨东西，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然而她又好奇，倒想看看他想问她要什么东西，便忍着恼意问他：“公子问我讨什么，我家里可没值钱东西，若然有，也就不出来抛头露面，做这卖伞的营生了！”
　　苏一却是犹疑地四下打量一圈：“怕此处说话不方便！”边小禾不耐烦，实在想不出来，自己一个穷买伞的，就算有几分姿色吧，也不至让他贪图着，凭他这个相貌，到哪里没有姑娘上赶着倒贴呢，那他到底有什么目的，这样纠缠个不了？
　　她跺跺脚：“不瞒公子说，我是走不开的，你也瞧见了，我一家子就靠卖伞得几个钱糊口，实在没有闲工夫同你瞎混，公子要是不方便说，那就算了吧，我也实在没有东西值得你惦记着，若然公子还看得上眼我做的这些伞，我就送公子一把，也不值什么！”
　　苏一听得怔了怔：“姑娘你误会了！”
　　“那更好，”她抬头看看渐爬上中天的日头，“公子若无别的事，我可要进去吃些东西了！”说时转身欲走，不想苏一陡然伸手扣住了她的肩膀，她恼得要骂人，他却笑嘻嘻抢先道：“正巧在下肚子也饿了，我做个小东，请姑娘去里面吃些东西，好么？”
　　边小禾当然不肯轻易就答应，不想肩头上被对方扣住的地方，一阵一阵地酥麻传来，她实在不愿意大喊大叫得引得人家注意，只好勉强点头说好。
　　酒姬见边小禾跟在苏一身后进了店里，那一脸的兴味儿，是藏也藏不住的。她对边小禾暧昧地眨了眨眼睛，当先一阵风似地把二人撮进了二楼的雅间里，自亲给二人倒茶，趁机在边小禾腰上掐了一把，在她耳边极快又极低地道：“妹妹好手段！”
　　边小禾红了脸，拉住她的手道：“姐姐，我在这里要耽误一会子，你帮我看看摊子吧。”
　　酒姬对她眨眼睛道：“这何消说得，你们慢慢吃，我帮你看着，你不用急！”说着笑吟吟地退了出去。
　　边小禾才算松了一口气，她不想自己这事连累到酒姬。刚才那一下子已让她明白了，这个苏一不是个简单人物儿，他有武功在身，是个江湖人，江湖离她太远了，她本也不大关心，可是有关于江湖人逞凶斗狠的事传得太多了，他们无权无势又不会功夫防身的平凡小老百姓，对着这一种人，是不得不藏着几分小心的。
　　苏一却被她这紧张的表情逗得嗤笑：“你放心，我不是妖魔鬼怪，总不至吃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