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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和烟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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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贼强人!”边小禾四下瞧着再无一个人,才舒开了胆子,拿手愤愤点着边小锋的眉心,“你真是不让人省心,万一那贼强人急起来要了咱们姐弟的命……”这样说着,忽而就哽咽起来。她长了这样大,又哪里见过此种阵仗,自己再自尊自重自强,到底还是脱不得那点儿女儿气,到这时候终是软弱妄形地哭了。
边小锋吐了吐舌,也不知要怎么去安慰,正焦着不知所措的时候,自边家院门内忽传出一声男子轻喝:“这是如何说的,是谁敢欺负咱家小禾!”
边小禾激灵地打了一个寒战,哭也忘了,急问是谁,却因为鼻塞声重,声音小得倒似自言自语。便在她问出这一句之时,那人已走到门檐灯下,一时容色染尽了灯光明秀,如同纷丽华彩锦卷铺展的浓丽。细看的时候,却是淡然不过的眉目,只在眼波流转的刹那,才能觅得一丝浓艳的痕迹。
边小禾呼吸一窒,狠狠咬住了牙齿:“那,那青崖?”
少年抖一抖翠青袍子,拊掌笑了:“好小禾,亏你还记得我,总算没白费了我这一场相思!”
边小禾怔忪着,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还是边小锋机灵,硬是把二人拉进屋里去:“说话到屋里坐着说多好,站在这里风又大,腿脚也要累坏了!”
然而隔了许多年再相见,即使回忆起来过往种种还是百般的亲切如在眼前,奈何望着眼前神彩夺目的少年,边小禾只是觉得,恨,恨意丛生。
那青崖像受不了这静寂的折磨,先嗽了一声道:“这些年,你们,过得可好么?”
“多谢关心!”听他问起这话,虽则是最平常的一句开头,边小禾却不由冷笑了一声,声音里难免含了些讥刺,“你不是都瞧见了么,好得很呀!”
那青崖脸红讪笑,边小锋使劲儿给姐姐使眼色,教她不要使性子,好好与人家说话。边小禾只觉得好笑,更觉他碍眼,打他一记暴栗道:“贵客在此,为什么不去烹茶来?”
待边小锋不情不愿地出去烹茶,她独自面对那青崖,表情立时一肃:“你又回来做什么?”
是质问的语气。
“想你了,所以回来了,想你倒不对了么?”他伸手欲拉她的手,她忙躲开了,他不由沮丧一叹,“我知道你还恨我的!”
她果然是恨他的,所有过往的亲近亲切都加深了这一层恨:“你去的时候,咱们不是已把话说清楚了么,既然说清楚了,又何来恨你一说。”她故意将口气放得云淡风轻,然而这做作的淡静,偏就加深了她的怨恨。
他倒笑了:“你如此,我倒放心了!”
“这话倒奇了,你有甚好不放心的,又有甚可放心的?”
他只是淡淡一笑,没有接话,然眉目间纵容的笑意,已道尽了千言万语。他挪了挪椅子,更靠近了她:“不说这些,那盒胭脂,可还喜欢么?”
“原来是你,”她自袖笼里摸出匣子,恨恨推进他怀里,“这样贵重东西,我可受不起,请送给那些配享用它的姑娘吧。”
她的种种使性子怨恨在他眼里却都成了甜蜜温存的表象,他涎着脸一把捉住了她的手紧紧握在掌心,任她百般挣扎也不松手:“这世上除了你,也就没人配享用它了!”
边小禾啐他一口:“不要脸!”却到底忍不住笑起来,本还要骂他几句,却是边小锋端着茶壶进来了,二人立时窘迫地各自坐得远远的,脸颊还泛着些仓促的红色,却迫不及待地摆出了一本正经的容色。边小锋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放下茶壶抓耳挠腮道:“怎么,你们还不说话,小时候那样要好来的,怎么分开了才几年,就生份成这样子?”
“胡说八道什么。”边小禾嗔他一句,随执了壶给那青崖倒了一杯茶,“咱们这里的粗茶,怕你吃不惯,请将就用些吧。”
“怎么吃不惯,吃了多少年了,我在山上吃得那些所谓的好茶,倒觉着不及家里头这些吃着好呢!”他捧起来狠狠喝了一口,一时就烫了舌头,惨呼连做怪相,逗得姐弟两个笑个不了。
因十年不见而磨损的不安感,便在这一场笑闹里驱散无形。
“你若不嫌气,便与小锋睡一个屋吧。”边小禾发了困倦,神思昏昏,却不忘小心试探地问他一句,怕他早定下了客栈上房,自己倒不好自做多情留他了。
那青崖眨了眨眼睛:“原本就打算赖着不走呢,我都算计好了,你要是赶我出去,我就趴门口上趴一宿,所幸有了你这句话,我提着的心可算放了!”
这一夜边小禾却是无论如何睡不着了,想着那青崖,心里一点点被甜蜜欢喜所浸透。到半夜下起雨来,雨声哗啦啦响彻的仿佛也是她这一惊一喜起落的心绪。
十年前他执意要走的时候,她是怎么样哭断了肝肠,临走前的那个晚上,他执了她的手,殷殷道:“你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娶你的。”其实那个时候,她还懵懂的不懂男欢女爱,可是她喜欢他,这是真真切切的,他是唯一可以给予她些许抚慰的人,她依靠他——不光是害怕他一去不返吧,她更怕他离开以后,未来不可知命运的可怕,如果他在她身边,像是再可怕的命运,总有他给她撑出来一片天,那么她也就不怕了,在他给她撑起的小天地里安心地活下去。他不是总在那些孩子们欺负她叫她野孩子小贱人的时候,将那些人打得鼻青脸肿么,那时候她是那样相信他无所不能,甚至是崇拜了。
她以为他走了以后,她也就活不下去了,伤心至死。
然而终究熬过来了。
她起身推开窗子,雨水浸透月光明烂如细银线眼目可见,她倾耳静听,那小小雨声的阴凉却使她心里渐渐生出火烧般的烫热。那只被他握过的手,尤其烫得厉害,这时候再想起来他十年前说的“等我学好了本事,就回来找你,护你,一生一世再不分开了”的话,脸也不由火烫起来。
先前她真是恨死了他怨死了他呀,也不知怎么,见到他人的刹那,所有的所有都变成了委屈,只想扑在他怀里倾诉地大哭一场,可是她到底忍住了,什么也没有做没有说。
这十年,她已学得坚强独立,也就更明白了,与其靠别人不如靠自己的道理。
这样想的时候,却不由低低叹了口气,也许是为了哀悼自己那逝去的天真,那些对幸福微小知足的天真。
她甩去这些乱纷纷的念头,起身要关窗子,不期然一道灰淡的影子自院墙上掠过,嗤地笑了一声,扎进她耳里,就有了电闪雷鸣般的惊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