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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二十八、堪惆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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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进了玫瑰酒家,酒姬却没有向往日一样笑容满面的迎上来,只远远在柜台里,淡淡拨了他们一眼,仿佛看到的是最平常的来吃饭的食客酒友。
苏一先就皱起了眉,凑近她耳边:“怎么,你们吵架了么,她待你这样冷淡起来了?”
他的气呼在她的颈上,热哄哄让她觉得全身如坠火之地狱,她向旁侧开了身子,不自在地笑了笑:“哪里会,我们一向吵不起来,酒姬姐姐总是让着我!”
堂官亲亲热热地走了过来,他一向与边小禾也是熟识的,问他们要坐哪里,苏一当然要雅座的,这客堂里热闹闹酒气薰薰,又有浓重的汗味,让他分外的难受。他在袖里掏出折扇抖开,不着意地捂住了口鼻,笑对堂官道:“请小哥儿领咱们去雅座。”
边小禾却让他先去,自己一会便过来,他看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随堂官上楼去了。她便走到柜台旁边,看酒姬把笔蘸了墨,在本子上一个字一个字的勾画,却不作声。酒姬终于被她看得不耐烦,瞪她一眼:“你还不陪人家去进食,在这里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花?”
她却是答非所问地:“姐姐有心事?”
“胡说什么,我哪里会有心事!”
“姐姐何必骗我,咱们相处的这些日子,难道都是假的么,你有心事,我还看不出来!”
酒姬终于垂了眉头叹气:“偏偏你这样鬼灵精,姐姐近来确是有一件不能解决的为难事!”
“我是很愿意替姐姐分忧的!”
酒姬便让伙计招呼着客人,顾自携着边小禾的手进后院去了。边小禾到这后院来过几次,却不多,不大的一方院子,栽了几棵垂柳,绿得新鲜,此外便是一间正房两间耳房,酒姬便拉边小禾到正房里,把门关了,这也便是她的卧房。
屋里焚着冰片,又有一味桔香,隐隐约约的甜味,中间一架多宝格把屋子隔成两室,挂着玉色软帘子,沌沌的幽暗。
灯还是亮着的,不必再点起来,雁足红铜烛台,青莲色纱罩子,有淡淡的金透上来,虾须一般细,织出一朵朵海的浪花。
她把边小禾按坐在一张水磨红木椅子里,叹气:“其实这事,与你说了,也不过是让你替我烦恼罢了!”
“那也总好过姐姐一个人烦恼,姐姐在这里也没个别的知心的人,也幸是姐姐不嫌弃我,或者我有法子呢!”
酒姬揉了揉衣角,过去把小铜炉上煨着的一壶茶拎了过来,倒了一杯,推过去给边小禾:“这茶倒是好的,社前龙井,十分难得,你尝尝!”
边小禾对茶没有研究,品不出个中滋品,这茶给她喝倒是白瞎,她也不爱喝,可还是轻轻呷了一口,便放下了:“姐姐请说吧,我也在这里呆不住,你也知道,苏公子还在等我呢!”
酒姬把茶壶随手放在桌上,掏出塞在镯子里的一方天青色罗帕,扯过来扯过去,双颊慢慢地红了:“自我那死鬼去了后,我是从没想过要再嫁人的,偏偏,偏偏有人向我求亲!”
边小禾倒有些惊异:“谁!”心里突然若有所悟,有些模糊的念头,想抓又抓不住。就听酒姬淡淡道:“这个人,你也是见过的,就是昨个送你回去的佘老。”
她想果然,怪不得他昨夜问那些话,她因为心里想着自己的事情,就没太放在心上,可是细细思来,分明句句都是有来由的。然现在听到酒姬说出来,还是惊,不得不惊:“太老了吧!”说完了就后悔了,会不会这话过于刻薄,会不会酒姬对那位佘老的求亲,也是有一点愿意的呢,她太孟浪了。
酒姬脸上却并没有不悦之色,垂了眼睛道:“你说的是,可是像我这样的人,一个寡妇,再嫁,还能嫁到什么好的呢?”
边小禾倒想不到她会有这种想法,在她看来,凭着酒姬的姿色,只要她愿意,再要找个称心如意的夫君并不是什么难事,对她有想法的人太多了,而且大多很年轻,至少比佘老年轻许多,而且有钱,至少比佘老有钱,他们从来不会赊欠酒钱。
可是这个话边小禾是不好说的,她不能对她说太绝对的话,只笑问:“姐姐的意思呢?”
酒姬的脸愈红起来:“我起先是不答应的,奈何这个人,天天来,简直锲而不舍,你想他一个又老又穷的人,我怎么愿意嫁给他,可是难得有情人,妹妹,你不会懂的,这世上的男人能有几个真心呢!”
“那么姐姐你是答应了!”
“也是,也不是!”
“怎么呢?”
“我对他说,要我嫁他也容易,只要他能出十万两银子的聘礼。”
边小禾便没再接话,酒姬的拒绝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他一个穷到穿不起好衣衫,连喝酒都要赊账的人,哪里来的十万两,这是笑话了。她透过窗子望了望夜色,天又阴了,大片大片深黑的云朵,也或者只是她的错觉,这样黑的天,怎么还能看得到黑的云朵,看到的,不过是月亮在云的边缘透出的一点淡蓝的光。
两人有半天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有香气沉沉,在她们四围流转。
边小禾终于站起身来道:“姐姐何必为这些事情烦恼,你是烦恼他拿不出钱,还是烦恼他将会拿出这钱来呢?”
酒姬蹙了蹙,随即放开了眉头,笑着站了起来,握了握她的手:“妹妹说的是,我何必为了这些没影儿的事烦恼,还是让他去烦恼去吧,我还不是照样的过日子么!”她把她往外推,“快快去陪你的苏公子,怕是他早等急了!”
边小禾被她取笑得红了脸,这红直到她坐到苏一的对面也没能褪去。
菜都上齐了,竟然还有一壶酒,她一向是不喝酒的,甚至厌恶,也许是因为父亲,他后来不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酒鬼么。
所以在苏一把酒推递过来的时候,她不由拧了拧眉:“不,我不会喝!”
苏一把眉尾剔了起来:“酒多伤身,一些些,对身体却有好处!”
她不是不知好歹,非要却他这个情面,可真是,她真的喝不下去,只好摇头:“不,我一点儿也不能喝!”
他便不再勉强,把杯子收回来送到唇边,一口喝了个光,并把空了的杯子倒过来给她瞧:“你瞧,也没有毒!”
她不由变了脸:“我并没有那个意思,你别误会!”
“我误会什么,我并没有误会。”
她却红了眼睛:“我爹原来就是个酒鬼,他每醉了,便对我娘拳打脚踢,所以我……”
他不让她说下去,起身过来捏了一下她的肩膀:“你肯对我说这些话,我很欢喜,真的,没有哪一日如今日这样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