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幕遮》云水水

27、二十七、得香迟

　　夜幕落了下来，后院里掌上了灯，边小禾与辛欣对坐在小院里的石榴树下，满树石榴花开得红艳艳，即使是夜晚，被灯光一灼，却愈发的幽艳，似是胡姬唇上染得最浓纯的胭脂，太媚的颜色，像是着了火，把天也要烧破了。
　　边小锋站在树下，脸被影在树影子里，随手折了一枝花下来，把瓣一片一片撕下，在手里揉一揉，揉碎了，撒一地：“总之，我是不回去的，我回去，你又要送我走！”
　　辛欣也笑着搭腔：“就留他在我这里住几日，妹妹有何不放心么？”说时看着边小禾，那样一副表情，笑，然而笑里藏了些别的东西，皮里阳秋，她有些猜不透。
　　“哪里好麻烦姐姐，他小孩子不懂事……”
　　辛欣不等她这一句说完，突然斩断，很生硬地问了句：“妹妹，为何要送小锋出去，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么？”
　　边小禾突然有些放心，知道边小锋并没有把事告诉了辛欣，一语带过道：“也并没有什么，我怕他在家读书读傻了，送他出去见见世面，哪里晓得他这样不识好歹，反而同我闹别扭！”
　　丫头又来倒茶，茶已是上了三巡了，再喝便没有味儿，边小禾站起来，要去拉边小锋，边小锋一侧身躲开了，身下站得那地方，却是红鲜鲜的一片碎花瓣，像是洒了一地红泪。她脸色变了变：“小锋，你年纪也不小了，不能这样不懂事！”
　　“姐姐何苦为难我，我死也不会去的，不然你就杀了我！”
　　边小禾被他气得咬牙切齿，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到最后，反而笑了：“好好好，你翅膀硬了是吧，有本事，你一辈子不认我这个姐姐，我自此也便不管你了！”
　　边小锋低了头不响，边小禾真气狠了，一甩袖子要走，辛欣脸在灯影子里笑了一笑，笑得太好看了，却像是假笑，虚浮浮地飘在脸上。她一把拉住了边小禾：“妹妹放心吧，我会慢慢地劝劝他，你先回去，他住这里不妨事的！”
　　边小禾实在也没有法子可想，想这辛家，为了守住家财，不惜重金，里三层外三层请了很多许多江湖高手养在家里，倒也安全的。便只好默然答应，说了一车子感激不尽的话，要告辞。辛欣又说给她叫马车，她忙止了，因为心里知道，苏一必定在外面不知道什么地方等着她呢，这一程黑黑的路，反而让她多了些期待和兴奋。
　　然而期待什么，兴奋什么，还只是个模糊的影子，她也不敢太往深处想，她只要知道她对他存了喜欢便够了，哪怕一直这样与他只是淡淡的，再多也不敢求。譬方说，他是不是也喜欢她呢？
　　辛欣必竟是周到的，叫人拿了一盏青纱瓜楞灯笼来递在她手里，又嘱她小心，握着她的手，笑得淡远地：“替我问那少侠好！”那样一种正重的语气。边小禾愣了愣，她却已领着边小锋进去了。
　　边小禾一壁走着，一壁拍了拍头，想自己真是忙糊涂了，光顾着自己，就忘了问问那青崖，辛欣到底让他帮什么忙，不管怎么说，这个人情是他为她硬吃下的，于情于理她都不能不闻不问。
　　可也实在是没那个心思，有人处心积虑要要她的小命，她不能不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付。人说除生死无大事，以前她只觉得好笑，在她来说，顶顶小的一件事情，只要需要用钱，哪一件不是大事，她哪怕是想尽了法子，拼命的卖伞，也不定就能凑得到，最后也不过厚着脸皮问酒姬借。然而现在她明白了，钱至少还有处去借，可是命没有了，去哪里借呢。
　　她正这样东一下西一下不着边的胡思乱想着，那灯光透纱照在地上，墙上，湖水绿，山川绿，荡漾着光影如水，灼出前面倚墙站着的一个人。他在光里，面容被映得绿幽幽，却更显幽艳，只是这样随意的一个姿态，也别有一种风骨。
　　他朝着边小禾悠然地笑：“你这一去可够久的，我晚饭还不得吃呢，想你也并不曾吃，不如咱们一起去？”
　　边小禾看到他，突然觉得心安了一大半，到近前，任他把灯笼接在手里：“可不是，真饿了，那么就去酒姬姐姐那里！”
　　“你倒是知恩的，何时都不忘替她揽生意。”他笑着握了握她的手，像是顺手把她额前一绺散发别到发髻上去，那样自然随意。她却悄悄红了脸，把自己尽量藏在他看分明的暗处：“我只是觉得酒姬姐姐那里的东西好吃罢了，哪里替她揽生意，而且知心的人，做的东西也就格外讲究和干净些，你说是不是？”
　　他点点头，不去接她的话，停了一时又说：“怎么，令弟不肯回去么，是为了什么，他与你闹别扭，你，肯不肯告诉我？”
　　她还是有些犹豫，只说一句“小孩子闹别扭也是常事”忙就岔开了：“你怎么就瞧见他去了辛家？”
　　“还是昨个夜里的话，碰巧罢了。”他见她不愿意多谈，也不便多问，夜里的风分明是闷闷的热里夹了微微的凉，他们许久不说话，只是身后影子被灯光拉出去老长，头与头倚着，反而相亲相爱起来。边小禾一眼扫过，心里一跳，慌地跳开一步道：“我能不能问一问，你与那位苏云韶姑娘，到底是何关系？”
　　“你既是我的未婚妻了，自然有知道的权力！”他踌躇一阵，“不瞒你说，交你锦匣的那个和尚便是她爹，她也并不姓苏，她其实姓云。”
　　她倏尔惚然，原来那姑娘说自己姓苏，是随了他的意思，她把他当夫君看，当然也要跟着姓苏了。她心里微微的疼了一下，然而隐约，连她自己也以为是错觉。
　　苏一接着说下去：“她自小是我的跟屁虫，我一直把她当妹妹待的，可是我不知道从何时起，这个丫头，起了别样的心思，并且偷偷的跟她父亲云翁说了，云翁就这一个女儿，格外爱她些，万事无不答应的，便向我提亲，你知道，我对她，就像你对那个那青崖一样，是万万没有半点男女之情的，所以不答应。她便要死要活，竟然吃下毒药寻死，幸好救得及时——最后云翁没有法子，就提出这个折中的办法，说是谁先找到这个锦匣，便算是赢了，输的一方要答应赢的一方的任何要求！我也只好无可奈何的同意。”
　　她听得拧眉，又拧着手指：“那锦匣里到底是什么东西，那位云老英雄这许多年都记着，可见很贵重，然而怎么当初就随随便便的给了我呢？”
　　他会心一笑：“你已看过了对不对，其实那东西对你倒没什么用处，所以他也不怕你贪它——那东西，是云翁偷来的，那时候人家追他，他逃的辛苦，所幸遇到了你，见你还谨慎，就交给了你，当然，这也全是他的一面之词！”
　　“偷的？”她半信不信地睁大了眼睛，“那东西有什么用处，竟让他如此大费周折？”
　　“对一些人来说，却的的确确是个好东西——那是两只蛊卵，灵犀蛊，可使两个互不相爱的人，相濡以沫一生！”
　　她还是不大明白，可是已听得心惊，他淡淡的解释：“就是情蛊，如果你爱的人不爱你，你把其中一只种在他身上，另一只种在自己身上，对方便会爱你一生一世！”
　　她突然笑得不自然起来：“果然，果然是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