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幕遮》云水水

24、二十四、蝶解舞

　　然而哪里蹊跷，酒姬又说不出什么来，边小禾把那一杯热情喝尽了，烫得胸肺都疼起来，再也坐不住了，握了握酒姬的手：“姐姐，你还是让我走吧，我实在，实在是担心，若然看不到小锋，我如何也不能安下心来！”
　　酒姬踌躇半晌，末了竟是一跺脚道：“不如这样，姐姐陪你回去！”
　　“不不不，”边小禾红着眼睛摇头，“这店里不能少了姐姐，再者说，我一个人回去没有问题，这路我天天走，闭着眼睛也迷不了路！”
　　“那怎么一样，那是大白日里，现在可是晚上了！”
　　边小禾好说歹说也不能说服酒姬，心里正不知如何是好，那帘子突地一动，进来个人，一身草青的袍子，襟上油了一片，还不曾干得透，满头苍然的白发，竟是那个一直在这里赊酒喝的老者。
　　酒姬见到他，就攒起了眉：“佘老，这样晚了，你怎么又跑来了？”
　　那佘老却是答非所问地：“不如我送这位姑娘回去，我听你们吵得厉害，索性我这时也无事！”
　　边小禾跟本也不认识人家，当然不好让他送，才要说“那怎么行”，酒姬却抢过话去道：“也好，我知道佘老是个有本事的人，你送小禾妹妹回去，我也放心！”
　　“这，这怕不好……”边小禾才说出这几个字，酒姬一按她的手：“妹妹，你若然不肯让佘老送，那就只好我亲自送你，总之，我不能答应让你一个人走！”
　　边小禾无可奈何，只好答应让佘老相送。佘老走在前头，边小禾便远远地坠在后面，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一则因为担心边小锋，心乱如麻，二则，与这个陌生的老者，她也实在没有话讲。不想走到半路，佘老突然开口道：“你与酒姬很要好么？”
　　她点了点头，又想人家在前头大约是看不到的，忙又低声回了句：“哎，酒姬姐姐，人很好，常周济我！”
　　佘老顿了顿，又说：“听说她夫君死了许多年了，她就没想过再嫁么，还这样年纪轻轻的！”
　　这问题太私密，边小禾倒怔了怔，实在不知怎么回答好，末了只回了句：“这事，我也不甚清楚，酒姬姐姐搬来这里，也不过是前年的事情！”
　　其实她是个顶敏锐的人，若然搁在平时，从佘老这几句话里，她自然能听出意思来。然而今晚不行，她心里太乱了，什么也入不到心里去。远远地瞧见自家院门，她便急了眼，迈开步子跑起来，到门前，看到那锁锁得好好的，不由就松了一口气。
　　她慌乱地去摸钥匙，身后佘老淡淡道：“既然你已到家，我这便回去了！”
　　边小禾抖着嗓子连声道谢，客气道：“麻烦您老，太不过意，不如进去喝杯茶！”
　　佘老摇了摇头走了。
　　她匆匆开了门，一壁喊着边小锋的名字一壁往里面跑。屋门开处，现出边小锋纤瘦的身形来，倚着门，轻声叫了句“姐”，有声无气，她竟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美妙的音色，冲上去紧紧抱住了他，也不管他的挣扎。
　　边小锋到底已不算是小孩子了，脸红起来，推她：“姐，你这是做什么，让人家看到，要笑话我了！”
　　“大半夜的谁会看到——”她叹了口气，摸摸他的头发，像他是她失而复得的宝物，“你就只知道怕人笑话，你不知道我，我多担心你！”
　　“你担心个什么，”边小锋有些恼，“我都被你锁在家里了，想去哪里都去不了！”
　　边小禾被他说得也有些没意思，放开他，把涌上来的眼泪抹去，夹着浓厚的鼻音道：“担心你还担心错了么，大晚上的丢你一个人在家里，我怎么能放心呢！”
　　边小锋不同她争，歪着脑袋向她身后望了望，疑心道：“那大哥呢？”
　　边小禾心里就是一跳，她想自己今夜遇刺杀之事，无论如何是不能告诉边小锋的，怎么好让他为自己操心，便干笑了几声道：“他有事先回去了，对了，你还没吃饭呢，我这便去给你做去！”她说着侧身要进屋里去，不想边小锋却拿手把她一拦：“姐，都什么时候了，快子时了，我还吃什么饭！”
　　“子时也要吃饭啊，饿坏了你怎么办！”
　　“少吃一顿还饿不死我！”他是不屑的一个口气，“你要是不睡，咱们不如说说别的事！”他把她拉进堂屋里，按坐在老杨木紫漆八仙桌边。边小禾倒诧异了：“你要谈什么，若然你不肯吃饭，那就睡吧，再不睡，天就亮了！”
　　边小锋撇撇唇，在她对面坐下了，桌子上一盏青铜雁足灯，明明魅魅的光，影在他们脸上，也是阴晴不定的。他想了想，平静而生硬地道：“姐，我已大了，不需要你这样管东管西，从头管到脚，我有我自己的主张！”
　　边小禾心里震了震，在别人家里，若然没有父母，定然是要长兄如父，长姊如母，却为何这个道理，在他们家里竟是行不通呢。难道是天生骨子里遗传的叛逆，从他们的父亲，再到她，可是边小锋，他该跟自己是不一样的，他生得这样像母亲，不该遗留了父亲身上的东西。
　　而母亲，一向是个温顺的人，温顺到连丈夫要杀她，她也无愿无悔地洗净了脖子给他杀。
　　不不不，小锋也不能做母亲这样的人，那么，她到底希望他长成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是了，她只要他长成一个正常的人，不要像母亲的温顺，不要像父亲的叛逆与恶毒，她只是希望他能做一个最普通的人，能过好的生活，就算不是锦衣玉食，最少也要衣食无忧，不像现在。
　　她把手捂住了脸：“小锋，我累了，你要说的话，明儿再说行么？”
　　边小锋却把头一别：“不，要现在说！”他顿了顿，深吸口气，似在积聚勇气，“姐，我不会走的，我就在这里，呆在这儿，与你一起，我是决不会走的！”
　　边小禾身子抖起来，声音也止不住地抖：“小锋，你听话行么，算姐姐求你，难道你要姐姐给你跪下么？”
　　边小锋捏紧了拳头，硬着声音道：“不，姐姐，这一次，你不要管我，无论如何，我不走，要死的话，咱们就死在一起好了，让那苏云韶来杀好了！”
　　边小禾气得站了起来，才要骂他“胡说八道”，却是那屋顶上突然一阵骨碌骨碌响，听得姐弟两个惊魂不定，却是一个声音隔着屋顶直砸下来：“好气魄，做男人本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