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幕遮》云水水

22、二十二、波声咽

　　天黑得深了，有幽咽的风声，这夏日晚上的风，因为日里的雨，渗了凉，扑面而来，也禁不得使人打个哆嗦。
　　井台上的油灯被风吹得摇摇曳曳，像是随风而舞，三个人的影子在灯影子里舞了起来，互相追逐，像是嬉戏，小孩子们玩的捉迷藏。可是三个人都没有说话，这一瞬间，时间流淌得不知不觉，像是太稠密，因而凝固，三张被光淬得明明暗暗的脸，仿佛就成了雕像。终于边小锋叫起来，过去抓住了边小禾的胳膊：“姐，我不走，我哪里也不去，她要来杀就让她杀好了，难道天下没有王法了么？”
　　边小禾不理会他，在这种时候，他的意见自然是被乎略不计的，像是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可是边小锋已然十四岁，在别人看来，他已不再是一个小孩子。
　　边小禾望着那青崖，虽然她并不能看清楚他的脸，他那姣好如同女孩子的脸，因为朦胧，竟带了几分利气，一勾一画都是刀削出的线条。
　　又隔了有盏茶的光景，那青崖才淡淡开口道：“不，我不能够，你的命，你自己不稀罕，可是我稀罕，除非你跟我走，不然，我就在这里，我倒要见识一下这位苏云韶的本事！”
　　她也并不是不相信他，她一直是信他的，相信他能护好她，可是苏云韶现在威胁的不是她的命，而是边小锋的，所以她不能冒这个险。
　　她猛然跪了下去，伏在他脚边：“算我求你好不好，我求你，带小锋离开这里！”
　　边小锋恼得脸都红了，去扯他，他不能允许姐姐给别人跪下，特别还是为了他，那比让他给人打了百十来个耳刮子还要难受。他拼命地要把她扯起来，她却使劲儿把他推开：“小锋，你别捣乱行不行！”恶狠狠的口气，这还是这十几年来，她对他第一次用这样恶劣的口气，之前她从来不肯对他说一句重话，哪怕是他恼了她，句句与她顶真的时候。
　　那青崖索性也跪了下去，与她脸对脸。他知道她性子倔将，九牛拉不转，自小便是如此，从来只有他妥协于她。他紧抓住她的手：“你放心，我总保小锋无事！”
　　她眼睛亮了亮，光闪闪的像夜里的星星，却一霎又暗下去，像是被云遮住了光辉：“你如何保？你不肯带他走是不是？”
　　“是，我不走，可是我可以叫朋友来，带小锋离开！”
　　她倒不曾想到他竟然还有朋友在这里，怔了怔，转嗔为喜：“什么样的朋友，可信么？”
　　“你放心，虽则他们都是草莽之人，却是最讲一个义字，我去拜托，他们总要给我一个面子！”
　　他们这边说得热火朝天，不想边小锋却在一边冷哼道：“何必白操这个心，我绝不会走！”
　　边小禾爬起来，掸掸衣裙，根本是把他无视了，只笑对那青崖道：“晚饭还不曾吃吧，我这便去做！”
　　那青崖也站起身来：“我们去外面吃吧，我还想听你说说那个苏一还有苏云韶的事！”
　　边小禾其实不想多谈，说起来苏一，除了恼火之外，他不可能再有别的反应，她再清楚明白不过。可是碍于边小锋，她需要他的帮忙，虽然她清楚的知道他并不是以此来要挟她，可是她也从骨子里明白，不管是什么人，总会有意无意地把这种因帮助而得来的“要挟”运用。
　　而且她也不想再躲下去了，她与苏一与那青崖的问题，也许的确需要彻底解决。这样搁着，只会搁出病来，生了霉，发了毒，使三人都得不来幸福。
　　虽然她本是个没有幸福资格的人！
　　她点头说好，边小锋耍脾气闹别扭，一甩手进了屋里，把门关的山响，那意思已表达的再明显不过，他们这顿饭，他是不会去吃的。
　　其实他是个顶爱吃的人，因为平日难得见几回带油水的食物，所以对吃的奢望就比别人强烈许多。可是现在，他连这种机会也放弃，可见他委实气得厉害。
　　边小禾本也没有要他一起去的意思，因为她与那青崖所要说的话，他不适合听。她过去俯身把灯吹灭了，一时间院里暗下来，只有从窗子透出来一线幽暗的光，描出他们淡的轮廓，她道：“也好，便去酒姬姐姐那里吧！”
　　那青崖当先走出院去，她在后面紧跟着，出了院门，想了想，终于是不放心，怕边小锋半夜里乱跑，因为他还在同她生气，她不能不防备着他出乱子。便回身在门后拿了铁链和一把铜头锁，把门给锁了。
　　两人一路无话，到了灯光通明的街市，听到小贩们热热闹闹的叫卖声，都有松了口气的感觉。卖糖糕点心，卖灯笼，卖铜锡簪环，卖面鱼，卖字画，卖小孩子爱玩的拨浪鼓……和日里的闹市几乎没有大的区别，
　　玫瑰酒家檐下的两只红栀子灯已点了起来，红通通像是两颗红的眼睛，人来人往都映作红的幻像。酒姬倚了二楼的栏杆往下看，灯火浮华全不在她眼里，她似是直望到浮华的背后去。然而她这一腔风情，却招得无数过路客脸红心热，她也不在乎，依旧无所顾忌地把这风情抛洒。然眸光一瞥，就看到了边小禾与那青崖，不由轻皱了皱眉头。
　　她蹬蹬蹬下了楼，边小禾与那青崖正一步跨入店门来，她笑嘻嘻地过去抓住了边小禾的手：“妹妹真好兴致，从不见你晚上出来！”
　　“哎，”边小禾脸红了红，“麻烦姐姐给我们弄几个小菜来！”
　　酒姬轻飘飘地扫了那青崖一眼：“这饭钱，不知是妹妹出，还是那公子出呢？”
　　边小禾才要说自己出，那青崖早抢过话去：“自然是我出，不计多少钱，请老板娘尽管把好酒好菜端上来便是！”
　　边小禾见他如此，也不好强出头，笑道：“那再麻烦姐姐留一份给妹妹带走，小锋还不曾吃晚饭呢！”
　　酒姬拍了拍她的手：“我晓得我晓得，你们先去二楼雅座，妹妹来的也是巧，才送走了一批客人，空出来一间雅座！”
　　边小禾知道酒姬有话要和她说，便让那青崖先上了楼，方才轻悄地靠到酒姬耳边去：“姐姐可有话对妹妹说么？”
　　“也没有甚话，”酒姬倒踌躇起来，“妹妹是有分寸的，有些事，何须我多嘴，你心里自然是有计较的！”
　　边小禾捏了捏她的手，笑起来：“我自然有分寸的，姐姐请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