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幕遮》云水水

19、十九、莺语乱

　　辛欣倒了茶，亲手捧过去递给那青崖，脸上是淡淡的，可是眼睛不是，她眼睛里有光，也许是灯光的倒影，虚渺如烟，可是深幽。那青崖接过茶去，并不管这茶热，狠狠地喝了一口，辛欣看得要叫，他却只是轻蹙了蹙眉：“辛小姐到底需那某帮什么忙？”
　　她才在他对面徐徐坐下，手里一把黑纱泥金扇子，轻轻地敲着桌子，虚弱的嗒嗒声，似在考虑要如何措词。
　　那青崖有些坐不住，望一望窗外，夜色落下来了，一弯月色，如纱，在静的夜里悄悄舒展。他再呷一口茶，这茶已然不烫嘴了，有淡淡悠悠的香味，他也不觉得，舌尖上的香和苦，都与他无关似地，他只是着急地问：“辛小姐，请快些说，我回去还有事情！”
　　辛欣对着灯娇媚地笑了一笑，以手托了腮，另一只手伸食指轻轻描画着竹青灯罩上一株兰花：“那少侠这样急着回去，是为了小禾么？”
　　他怔了一下，没说话，她又说：“那少侠与小禾之间，似乎并非只是小时候青梅竹马这样简单的关系？”不经心的语气。
　　那青崖咳了一声：“这似乎与辛小姐也没有关系！”
　　“那倒也是。”她收了描画兰花的指，又去磨挲杯沿，亮亮尖尖的指甲，干净，微透出些许粉色，不知怎么这颜色落在眼睛里竟让人觉得有一种妖淫之气，她慢慢道，“那少侠难道一点儿不记得辛欣了么？”
　　那青崖又怔了怔：“咱们曾见过么，在我回此之前，也许小时候……”
　　“少侠真是贵人多忘事！”她掀了眼皮，轻轻瞄他一眼，“我能和小禾一般，叫你青崖么？”
　　他颇不自在地动了动：“我……”
　　“你也别小姐小姐的叫我，好生份，你叫我辛欣便好！”
　　“这怕于礼……”
　　她突把扇子伸过来，按在了他的手上，他低了头一瞥，看到她露出的一段白腻异常的手腕，上面横着一条月牙型的疤痕，肉红色，并不难看，倒反而像是特意纹上去的。他却觉得有些刺目：“青崖，可有想起一些么？”
　　他终于捂着头低低叫起来：“是你！”
　　“哎，就是我！”她似是终于心满意足的模样，收了扇子，用衣袖轻轻把疤痕遮了起来，“那时候我在那里等了你一天一夜，你为何没来？”
　　“辛小姐，我那时候，被别的事情耽搁，所以去的迟了，等我再回去，你已不见了！”
　　她突然变了脸：“我说了，别叫我小姐，我叫辛欣！”
　　他垂了头不说话，好半晌，终于淡淡说了句：“抱歉的很，我那时候非是有意爽约，所幸你平安无事，我也便放心了！”他停了停，又说，“若然你只是要同我说这个，那我现在已然知道，现在我可以走了么？”
　　辛欣陡然站起来，焦躁不安地回来走了两趟，突自软帘下钻进一只雪白的云猫，悄悄走到她脚边摩挲。她把它抱起，顺了顺它的手：“你瞧，原本它还有个五个兄弟，然而生下来，有三个体弱，没能成活，到最后只剩了这一只纯白的和一只纯黑的，我把那只黑的送给了小禾，倒不想它命不好，又死了！”
　　那青崖再也坐不住，站起来抱了抱拳：“若无它事，那某就告辞了！”说着转身欲走，不想辛欣猛冲过来挡在了门口，恨恨地看着他：“你就想这样走了么？”
　　他不由攒紧了眉，艰难地喊了声辛欣：“你如果还在执意两年前我去迟了的事，我实在无话可讲，如果没有别的事，那么请让开！”
　　“你就那么喜欢边小禾么！”她逼过来，目光尖利如箭，恨不能射穿了他。
　　他不由向后退一步：“这是我的事！”
　　“如果我说，我喜欢你呢？”
　　“辛小姐，请不要说笑，我与你，也并不熟！”
　　“你又叫我小姐，叫我的名字就那么难么——也许在你，那一次你不过是扶微济困，从一群禽兽身下，救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子，可是在我，那是不一样的！”
　　“辛小姐……”
　　她不等他说出下面的话，猛然把猫向他丢过来，他一侧身子闪开了，猫稳稳地四脚着地，对着他一声厉叫，转身从窗户跳出屋去。辛欣便趁他这一分神之际，冲过来抱住了他的腰：“我喜欢你，我不能忘了你，你知道么，从你走进医馆问我买珠粉，那一刻见到你，我心里有多欢喜，可是，你竟记不得我了，我心里有多难过，你知道么？”
　　他听得头皮发麻，身体僵硬着，要拽开她的手，可她竟抱得死紧，他一时拽不开，而如果他稍微多使一点儿力，很可能就会把她弄伤。
　　正两相纠缠着，门帘子突然被人掀开，丫头才叫一声“小姐”，看到这般情景，忙又惶恐地退了出去。
　　事情被丫头撞破，辛欣自然放了手，心里恼怒，脸上却并不作色，那青崖脸色很不好看，却忍住没有发作，只是僵着身体掀帘走了。辛欣坐回桌边，捧着茶轻轻呷了口，轻声细语对那帘子外的丫头说一声进来，问她：“何事？”
　　丫头福了福，垂了头不看看辛欣一眼，小心翼翼道：“边姑娘过来了！”
　　辛欣挑了挑眉：“边姑娘来了，要你这样殷勤，在你心里，难不成边姑娘才是你的主子么？”
　　丫头听得身子发软跪了下去：“婢子不敢！”
　　辛欣瞧也不瞧她一眼，顾自向门外喊一声“阿曼”，便有个年过双十的大丫头走了进来：“小姐叫我？”
　　辛欣把茶杯一推，大半杯茶便倾在了桌上，流过水磨红木桌子，淌到地上：“一个一个连规矩也学不会，带下去吃茶吧！”
　　那跪在地上的小丫头听得身子抖起来：“求小姐饶了婢子这次，求小姐……”
　　辛欣听得发烦，对那大丫头摆手：“还不快带了下去！”那大丫头连托带拽把小丫头拉了下去，不一时便听得小丫头绵长尖利的惨叫声，简直响彻云宵。
　　辛欣轻笑起来，心满意足的模样，起身到镜台边，对镜扶了扶鬓角，方才款款行出屋去。早有乖觉的小丫头上前，打了扇，打了伞，给她披上薄纱雪衣，扶着出了后院，穿过一片花圃，过了曲曲折折的游廊，到了前院一间敞厅上，远远地瞧见灯里面的人影子，她便亲热叫起来：“妹妹，你来了，可不巧得很，那少侠当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