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幕遮》云水水

12、十二、燕双双

　　就算边小禾与那青崖小时候那样两小无猜过，现在到底是大了，更何况对方对她还是抱着那样一种爱慕的心思，她与他说话，自然也只是点到而止。
　　到晚上吃过了饭，好不容易把那青崖打发回客栈，边小禾躺在床上，却睡不着觉，然而也并不曾胡思乱想，只是觉得烦，心烦意烦，脑子里却是空的。
　　她转侧，胸前突然划过一痕凉，心脏跟着一缩。她忙爬起来，拨亮搁板上的灯，自颈上摘下坠子拿在手里，孔雀蓝丝线辫子伸展在掌心里，似一道伤口，坠着羊脂玉蛇形耳珰，正是苏一送她的定亲信物。
　　她用指尖轻轻拨弄耳珰，温热的，是沾了她身体上的热度，她心里倏尔升出来许多欢喜。她是喜欢苏一的，虽然他也许并不喜欢她。
　　可其实这也没有关系，阿娘与爹开始那样相爱过，到后来，还不是反目么。像他们这样子，说不定倒反而会幸福，如苏一所说，这世上，多少对夫妻，在成亲之前，连面都不曾见过，还不是好好的过了一辈子么。
　　她该知足了，至少自己是喜欢他的，她真真实实的知道，自己喜欢他。虽然也非是喜欢的恨不能为他去死，才见过几面的人，哪有那样浓烈的感情呢。
　　可是如果有机会处下去……
　　她羞恼地用双手捂住了脸，恨自己胡思乱想，虽这屋里除她自己再没别人。
　　她把坠子重新带上，才要躺下，不想那窗户突然被人轻轻扣了三下，两长一短，她心里“咚”地一跳，难道是苏一么，这是她那日告诉他的信号！
　　可是，或者是她在做梦，听错了。
　　不管它，她躺下去。
　　窗子又嘟嘟嘟响了三下。
　　这再不会错了，窗外的确有人。
　　她掀开纱帐子下了床，趿着鞋子过去拉开回纹窗子，幽暗里现出苏一的脸，像一道光，照得她目眩神迷，她有这样一种错觉。
　　“真是你，你怎么会……”
　　他轻轻嘘了一声，低声悄悄道：“跟我来！”
　　可是她迟疑着：“这样晚了，怕不方便！”
　　他瞪圆了眼睛，竟有几分天真：“不来你会后悔！”
　　其实她也有些意动，这样许多年中规中矩地生活着，她忽然烦腻，想要由着性子胡来一次，哪怕一次也好！更何况是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又另有一种刺激和兴奋。
　　她轻轻吁一口气，叫他等一等，她到箱里取了一件竹绿的长衫穿上，悄没声息地出了门，才要去开院门，他猛然拉住她的手，指了指墙，凑在她耳边道：“我带你过去，莫要开门，也许会惊动了你弟弟！”
　　这实在是过于刺激，她知道江湖人会轻功，高来高去，走山路也是如履平地。可是她边小禾只是个普通小女子，不敢以身试险，忙摇头不答应，他只作不看见，不听见，一手扣住她的腰，一手捂住她的嘴，以妨她尖叫，身子如鸟一样轻悠悠滑上了墙头，在墙头上又一借力，便稳稳地落到了院外。
　　他放开手对她笑：“你瞧，很方便，很安全！”
　　她却是惊魂甫定，如何也笑不出来，脸上是青白的颜色，显然吓得不轻。他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拉着她穿花拂柳，深一脚浅一脚，她都不及分辨走得是哪条街哪条巷哪条路，已远远地看到一堆火光，空气里飘来烤肉的香气，和河水流动的声响。
　　这已然无可置疑了，唯一穿城而过的一条河，是城北的幽平河。
　　他拉她直行到火堆边坐下，这夏日的浓荫的晚上，风也是带着一丝热，被这火光一撩拨，边小禾身上不由出一层细细的汗：“亏公子怎么想来，大夏天在这里，吃烤肉么？”
　　她看他架了已烤得半熟的两只鸡，拿丝帕蘸了油抹在上面，一层打眼的油亮，倒并不肥。他笑道：“这才有趣儿，这是我烤鸡的独门密方，你定然要偿偿！”
　　“这上面是抹的什么油？”
　　“并不是油。”
　　“分明是油么！”
　　“你尝尝看。”他把鸡摆在铁架子上，端了那油罐子来送到她怀里，她先还不肯，经不住他一让再让，只好勉为其难地伸了食指剜了一点儿在指尖上，轻吮进嘴里。
　　一丝甜，一丝咸，却是淡的，另有一股说不上来的鲜香，在舌尖上，徘徊不去。
　　她咂了咂舌头，说不出话来，可是脸上表情早已说明她对这东西的赞美。
　　他嘻嘻笑道：“怎么样，喜欢么？”
　　“这是什么？”她用衣袖捂住嘴巴，怕这令人回味无穷的味道跑掉。
　　他把鸡翻了一个个，轻飘飘地道：“这是雪酱，用三味海鲜，海蟹，龙虾，蛤蜊，再加北冥冰蜂采得雪莲蜜调制而成的！”
　　“好名贵东西！”她虽然不知道北冥冰蜂是什么东西，可是却也明白，雪莲乃是圣药，可见这东西就不凡了，“我吃了这东西，怕不要减十年阳寿吧？”
　　他不可思议地看她一眼：“这怎么讲？”
　　她捂着嘴笑：“我福薄啊，这样金贵东西，怕消受不起！”
　　他嗔她一眼，嫌她作怪：“这东西做出来了，还不就为了给人吃的么，自然，也要给自己觉得值得的人吃！”他目光灼灼地望过来，她坐立难安，竟觉得他这一道目光，比这火还要热。
　　她只作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任那河上吹来的风扑在身上，微微的一点凉意，太不经心，一触便散。她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干笑着说了声“好热”。
　　“和尚说心静自然凉，小禾，你心不静！”
　　边小禾垂了头，心想与你一道坐在这里，风清月白之下，如何能够心静。
　　鸡已烤得熟了，香味儿四溢，他撕下一只翅膀送在她手里，她才咬了一口，突然心有所动：“这鸡，你自哪里弄来的，这样晚了，怕店家都关门了吧？”
　　他咬了一口肉，用眼梢瞧她：“在你家院里抓的，大约是别人家的，不小心飞到你家里去了。”
　　边小禾胸口哽了一下：“这鸡，是我一位朋友送的！”
　　“我实在不知道，对不住得很，可是两只鸡，想你那朋友也不会在意，更何况不是已送了你了么！”他没有一点抱歉的意思，只是故作惊诧，“那我明儿个再买两只给你好了！”
　　边小禾被他气得半天说不出话，叹了口气道：“你再买两只，是你买的，和我朋友送的怎么一样，再不是这两只鸡了……”
　　“很重要的朋友么，你很在意的人？”他突然打断她，问了这么一句话，她怔怔着，倒不知道要如何作答。
　　那青崖是她的青梅竹马，在她心里，自然是有份量的，她自觉他很重要，可是要说在意，这样暧昧的一个词，用在他身上，怎么合适！
　　她咬着牙不作声。苏一倏地握住了她的手：“咱们已有婚约在先，小禾，你不能这样三心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