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幕遮》云水水

11、十一、字字愁

　　进了院子，却看到边小锋正抓着一把谷子喂两只鸡，边小禾分外诧异，问他哪里来的鸡。边小锋小下巴颏一扬，指着那青崖：“那大哥买来的！”
　　边小禾脸色变了变，终于没有说什么，边小锋却过来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姐，晚上杀一只吧？”
　　其实长了这么大，边小禾还不曾亲自动手杀过鸡鸭，当然动手也是能动手，她没有那些女孩子的娇嫩，也没有害怕心软的毛病，可是这鸡却让她实在下不去手，因为那青崖。如果是一天前，那青崖送来两只鸡，她自然也没有什么不能接受，可是现在不一样了，至少他对她抱着的心思，她不能够任它发展壮大，不能任他误会下去。
　　然而当着那青崖的面，她不能把话说的太硬，轻笑道：“今天不行，过几天吧，这鸡这样瘦，总要养几天！”
　　边小锋嘟了嘴，不肯作罢，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那青崖，那青崖自然依顺着边小禾，只好敷衍他：“你姐姐说的对，再养两日，等它们长肥了才有吃头儿！”
　　边小锋没有法子，低头不响，边小禾打发他去温书，他不情不愿地进屋里去了。边小禾到堂屋里搬出两只小马扎，与那青崖坐到井边上，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而最自然的时候，只有在扎制伞的时候，所以她拿了刨刀刨竹骨，仿佛很不在意似地道：“青崖，你想从我这里得到的东西，我给不起！”
　　那青崖原本兴致勃勃地支肘看着她，听了这一句，表情陡然变了：“你果然是喜欢那个人！”
　　“你知道并不是那样！”她把刨好的一支竹骨放下，又刨另一支，“只是，我一直把你当成好兄弟般的看待，是好朋友一样的，我不能把你当成别的什么人！”
　　那青崖却不听她的，固执地问：“我哪里不如他？他到底是什么人，你们怎么结识的？”
　　边小禾叹气：“青崖，你为何总是抓着苏公子不放，我与苏公子，只是萍水相逢罢了，他买了我一把伞，仅此而已！”说着她自己也觉得心虚，然而这些话，也与事实相去不远，只除了她收下了他的定亲信物。
　　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真会与苏一有些什么牵扯，信物是早晚要还的，这些自然也便可以略去不提，何苦惹他生气。他这样的毛燥脾气，小时候也便是这样，不想十年之后，也还是这样，并不见些些长进。
　　小的时候他们长在一起，虽然他比她大上两岁，可是她总是充当姐姐的角色，哄着他，直到他被老道士接走为止。
　　那时候真是舍不得，只有他是同她要好的，别人都不大理她，因为她的父亲边秀才，他像只鬼一样，缠绕着她的整个童年，直到他死。那青崖走了后，她足足哭了两日，才渐渐回转过来，边秀才是不会理会这些的，依旧酗酒，嫖女人，他在边家做西席拿到的束脩，是不肯花一个子儿在他们姐弟身上的，全靠她做伞卖得来几个钱，填饱自己与边小锋的肚子。
　　那青崖重重哼了一声：“那么，你心里存着另一个人？”
　　“并没有人，你不要误会吧，”她踌躇一阵，“其实，这一辈子，我是不打算嫁人的！”
　　他听得怔住了，不能相信的神气，她放下刨好的三十只伞骨，又拿过来十几杆翠绿的老竹，这是要做伞柄的，需要格外做的精细些，一是为了耐用，二是需要美观。她随意拿起一支，用刀子轻轻削平它的节痕，一壁道：“你不要不信，我说得皆是真心话，我只希望小锋将来能够考中状元，生活有个着落，其它的都不关心！”
　　那青崖猛然抓住她握刀的手：“如果是这样，你就更应该嫁给我！”
　　边小禾不由又是一声叹息，原来在人前，他总是害羞内向，可是现在这样泼辣的话他也敢讲了。她轻轻拨开她的手：“这却是为何？”
　　“我愿意送小锋去学里！”他脸红起来，“为了你，我是什么都愿意的！”
　　其实边小禾很好奇，他哪里来的这些钱，连那样贵重的珍珠粉也买的毫不肉痛，带他走的那个老道士，穿得很平常的道袍，也实在看不出是个多富贵的人。
　　她终于忍不住问：“青崖，你师父很富贵么？”
　　他嗤地笑了一声，是个不屑的意思：“他会有钱，世上就没有穷人了！”
　　“那你……”
　　“你放心好了，我的钱，总是正路上来的，我并没有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他既然不愿意多说，她自然也不好多问，他到底再不是以前的他。
　　她点点头：“青崖，像你这样的人，真是女孩子心目中的如意夫君了！”
　　“我不管别的人，我只问你，我能不能做你的如意夫君？”
　　边小禾到底是个平常的女孩子，听了这样直接的问话，止不住脸红，想这个话题再谈下去，根本也谈不出结果来，忙岔开道：“想来这十年，你在你师父那里学来了大本领！”
　　谈到这个，那青崖果然眉飞色舞起来，然而说起来，还不过一句带过：“都是杀人的本事，你一个女孩子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那么，你现在是江湖大侠了！”
　　“我并没有那样的名头，我也不稀罕，而且就我这样年纪，最多不过被人称一声少侠罢了！”
　　“你说些江湖掌故给我听好不好？”
　　“你想听什么？”
　　“我听说，江湖上有侠女，风华绝代，武功卓绝！”
　　那青崖听得撇唇：“打打杀杀的女子，怎么能叫风华绝代，在我眼里，只有小禾是风华绝代的！”
　　她想不到他又把话给绕了回来，有些泄气，正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却又说：“对了，我听小锋说，边秀才过世五年了？”
　　“哎，是，”她点点头，像对此无知无觉，说的是别人家的事情，“他那样的人，倒是死了好！”
　　那青崖却听得颇为心惊，心里很震动：“为什么这样讲？”
　　边小禾扬了扬眉，是很欢快的表情：“你觉得，他活着，我们能过得更好么？”
　　“他到底是你爹！”
　　“我很感谢他生出我来，让我在这世上受苦，我就是这个命，我也不怨人，可是我恨他害了我娘！”她的声音轻轻淡淡的，一点情绪没有，甚至带了些甜密，“如果当初他没有带着我娘私奔，我娘不会过得那样苦，也或者，现在还活着，不，是一定还活着，定然嫁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人，生儿育女，幸福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