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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赴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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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悯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兴许是回光返照,又或者是人之将死,总会做些怪事,更遑论她这样一径的怪人。
直到天光微曦,她才幽幽醒转,发现自个全身上下的伤已被妥善处置了。
——阿华真的找了一间干净的客栈,教她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
“姑娘醒了?”男人端了汤药入来,“这个得自己喝了。”
仿佛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他将滚烫的药碗端到她手里就赶紧撒了手。
“这是你换的么?”她瞧着自己身上干净的衣裳。
言罢果真瞧见阿华的耳朵和脖颈红起了一片,却未蔓延到脸上。
“面具不错。”她赞道,“只是还不够透。”
男人一时间进退维谷。
如非必要,她本不会如此轻浮,但不知为什么,一遇见他,便忍不住想逗逗他。
她是这样为自己开脱的——他伺机混入楼里,横竖是不安好心,对于这等奸细,她怎么逗弄都是不为过的。
“我又不会吃了你。怕什么呢?”她问他。
阿华抿了抿唇,略显局促地转身出了门去。
她一不留神,终于被汤药烫了一口。
不一会,阿华又端着粥入来。
“大夫说,药喝完了过一炷香再喝粥正好。”这么说着,他一面又解释道,“……我虽是乔装改扮,但对姑娘绝无恶意……”
“当然。”她笑道,“你若要害我,我昨夜岂非已死了千百回?”
这让他不由得因自己多余的解释而越发局促了。
可谁知晌午过后,她的伤竟然发作,浑身像是从热锅里捞出来一般直冒汗。
这当然很不对劲。
“郎中是哪里寻的?”她问他。
“前街。”阿华老实道。
阿华找来的大夫瞧去约莫四十余岁,普通的眉眼,寻常的布衣,背着一个随处可见的药箱子,没有丁点可疑的地方——正是扔进人堆里就寻不见的那种人。
“呵……”她笑了,“你昨晚若不曾救我……我一定以为你恨我得紧。”
她必定烧得厉害,她心想,到了这种光景,自个竟反有心思说笑了。
可阿华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
“放心,我若是死了,不会怪你。”君悯抹了抹汗,硬撑着起身,她的肋骨被用绑带固定住,被拔了指甲的手指也都上了药包扎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她才将衣衫穿戴齐整,袖口束好。
阿华并未帮忙,却亦未阻拦。
“姑娘是已想到了吗?”他问她。
君悯点了点头。
“药方子在哪儿?”她问他。
那方子取来用火一烤,果然显出些怪异标记来。
“这是巳座的标记。”她对他道,“若是没有凶险,用的便是玄色,若有凶险,用的则是赤色……楼里暗中联络,多用的是这种徽记。”
她语气平常,仿佛现在说的并不是楼里机密。
“姑娘这是作甚?”他问她。
“你拿了这些回去复命,聊胜无于,也算我报答你了。”她话锋一转,又道,“至于其他的,我帮不了你了。”
“姑娘是怕我回去被责罚么?”他终于忍不住问她。
“谁知道呢?”她道,“兴许你救我也不过是想要放长线钓大鱼罢了。”
“不过这些计较我也没兴趣知道。”她补充道,“横竖我的命也就只值这些消息罢了。”换言之,若还想利用她什么,便不奉陪了。
前一刻她还有心思说笑,还有心思逗弄他,下一刻却又突然冷若冰霜。这变化当然让人摸不着头脑,寻常人被如此对待少不得要发作了。
可阿华却没有恼火,“姑娘是要一人赴约吗?”
“不要跟着我,不然杀了你。”
她的身上都是伤,额头冒着汗,脸色更是半点血色也无,就连完整说一句话都费了好大的力气。可她瞧着他的眼神却无半点疲累闪烁。
这让阿华知道她不是说笑。
“姑娘此去,凶多吉少。”
“这我自然知道。”
“好罢。”阿华点点头,“若是姑娘害怕了,就打个哨子。”
“若真到了凶险处,有人要害我,而我躲在暗处打个哨子,岂非自寻死路?”
“我脚程快。”他道,“若当真赶不及……至少,也能给姑娘收个全尸。”
他说得诚恳认真,竟让她一噎,下一刻,却不禁笑了。
“真有意思。”她道,“你说这话,我竟一点也不讨厌你。”
——因为这恐怕是世上唯一一个诚心诚意愿意为她收尸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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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方子标记的地方在城外二里的山神庙。
这庙早已破败,院里杂草丛生,独门口一株槐木生得高大。
约在戌时,可黄昏时君悯便到了。
她倚靠在那槐树上坐下,赶了这么些路,却竟不觉劳累,只是额上发热没退去,刚坐下不久,便觉昏昏沉沉,禁不住睡去了。
这一睡便到了深夜。
“卯座果然艺高人胆大。”有人突然捏紧了她的鼻子,“都不怕被野兽给叼了去。”
来人声音沙哑低沉,语气却轻佻亲昵,左手提了一盏灯,面上似笑非笑,半边脸隐没在黑夜中,教人不禁心生惧意。
“若是睡梦中被巳座杀了,岂非幸事一桩?”君悯打了个哈欠,爬起身来,发现自己浑身是汗,夜风吹来,又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可奇的是身上寒热竟已褪去,各处伤口疼痛也减轻了不少。
“我怎么舍得杀你呢。”巳座使捏了捏她的脉门,“而今感觉舒服了些么?”
“不想杀我?”君悯任由他抚摸额头,“若是不想杀我,何必乔装改扮,给我下药?”
“冤煞我了。”男人一面叹着,一面又扯开了她的衣襟,查看起她的伤势来,“我见有外人在,不知就里,才防了这么一手……”
“他不过是个小卒子罢了。”君悯道,“替人跑腿的,没什么打紧。”
“你我左右也不过是小卒子。”他一面给她几处伤口涂了药膏,一面又将她的纱布重新缠了一缠,叹道,“辰座使下手真狠啊。”
“你不怕么?”她问他,“我可是刑堂里逃出来的。”
“呵……”他磔磔地笑了起来,“能从刑堂里出来,从来不会是‘逃’出来的。”
君悯见他识破,也无意隐瞒,只点头道,“差也差不多。”
“你这鱼饵真不敬业。”他笑道。
“愿者上钩罢了。”她道。
此刻男人终于将她身上的伤又仔细地处理了一遍,“你可真乖啊,就不怕我做点手脚吗?”
“怕也没用。”她道,“世人皆怕死,怕死就能不死吗?”
“不能。”他摇了摇头。
“但反过来说,”她复又道,“不怕死也没用,所以还是怕一点的好吧。”
“怎么了?”
“害怕了才会有人心疼罢。”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想到了阿华,这口口声声至少会为她收尸的汉子。
她并未在他面前惧怕过,所以也当真不知道他会不会心疼她。
“你想多了。”巳座使嗤笑她。
“对,我想多了。”
下一刻,她的手已捏在了他的脖颈。
她的内力尚未回复,但要捏死他的力气还是有的。
原本若要正面对敌,她半点胜算也无,但好在对方早已对她卸下防备,是以这一招出手,当即得手。
“真是忘恩负义。”巳座使惊诧道,手中的灯却半点未晃动。
“你给我下了什么东西,解药交出来。”她越捏越紧。
就像是蛇被捏住了七寸,巳座使原本就惨白的面容眼下更无一点血色——他发现君悯丝毫没有留手。
片刻之后,他终于慢慢从怀里取出了一个瓶子。
“这是解药。”
照例,他自个先被喂了一粒。
“这种事,对你来说仿似很寻常了。”君悯却将剩下的那一瓶尽数倒了去——她没有服下。
“你的疑心病太重了。”男人此刻已被她制住,却仿似分毫不担心一般,只好奇问她,“你怎知那不是解药?”
“以我的了解,你好像从来没有随身带解药的习惯。”
“那还问我要?”他笑了。
“我只是没想到,你当真给我下了药。”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语气里难得地有了点难过。
“原来你是诈我的。”他的笑渐渐敛起,不禁叹道,“这世上聪明的女人总是不长命的。”
“聪明的男人也不一定长命。”她又回复了一径的波澜不惊。
“怕了你了。”男人叹道,“这解药调配需要时间,你先放我走,三日后解药双手奉上。”
“三日我可能等不到,直接毒发身亡了。”君悯道。
这般说着,她捏住了他的耳朵。
随着一声闷哼,巳座使的耳上立即被揪下了一样东西,那是个原本卡在耳骨之上的玉环。
“若是我毒发前你没把解药带来,那这世上就没人知道巳座密令在哪里了。”顿了顿,她又补充道,“虽然我知道你要杀我早就动手了,下毒也不过是为了拿捏我,但我惜命,还是有个依凭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