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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槛外人 ...

  •   眉山腰,云蒸雾绕,掠鸟惊音;古树荫日,蔼蔼成林。一条石径,于不起眼处,在浓浓的绿意里,延出一脉清凉。风吹过,石阶上无声的落下几枚松针,铺在原来那层软软的阔叶绒毯上。每走几步,便有松鼠啃食后抛弃的松果。石径灰绿的底子上,零落的花瓣已碾落成泥,星星点点,缤纷粲然,许是采药童子一路淘气,摘下花枝,却不甚爱惜,因而遗落一地。红叶微微叹息。

      初时,石径极窄,仅容两人;蜒曲上升,渐走渐宽,及至半腰,竟现一宽阔平地。疏林清日,豁然开朗。暗径中馥郁不化的青草香,顿时被一阵朗朗的清风吹散。

      红叶微微气喘。望望来时路,却是深邃不见尽头。山风凌凌,虽是夏日,衣衫下的肌肤倒也觉着些凉意了。

      红叶用指尖将散发挑到耳根后,略一沉吟,卸了发簪,置于袖中。红叶的打扮向来素净,今日更是洗炼到了及至。一袭纱衣曳地,色泽宛如海底冰晶。近看时只是透明,离远了才觉出一抹水蓝。只道是衫色遥看近却无。黑发在脑后结成一个髻后垂荡腰间,并无半点修饰。唯一的点缀倒是左手间的一个朱红布囊。布囊内棱角分明,显然是一四方小盒。红叶略略歇了歇,便迈步向前。

      脚底踩的均是匀腻的天然石块,石块间苔藓丛生,所幸天气干燥,并不滑腻。若值雨季,这儿便会铺一层红毯,直达殿门。红叶裙脚微动,不时露出莹莹玉趾。

      一仰头,大殿的雄伟之势顿收眼底。诺大平地,大殿仿佛天降;朱红柱,镶黄幡,飞檐饕餮,描金嵌红。只是时间久远,石刻与壁画都不免有些磨损剥落,但自然的留痕却别见一番古意。殿门正上方悬着一块匾额,上书三字“月女殿”。这儿,正是滁村男女祭拜月女的地方。大殿外,左右各摆了一石刻香炉,香气袅袅缭缭,升到空中,化作了半山的云气。

      此时尚早,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去,却已有三两虔诚妇人,跪于蒲团之上,焚香叩拜,不时地拉一下黄幡,引得幡下铃铛振荡,余音传出去老远。院外有一名素装的扫地女尼,正在用枯枝缠绑的笤帚,将前夜里落了满院的叶与花瓣,拢成一堆。风起,叶飞,那尼姑却似浑然不觉,仍然心平气和。空旷的山谷里便回荡着这一也许是亘古不变的扫地声……一只白鹤飞过,却没有惊扰院中人。

      红叶走过院子,绕过扫地尼,走进袅袅的白烟,却不入大殿,径直奔向殿后。谁想,殿后穿廊叠叠,影壁重重,竟是一清幽住处。红叶轻车熟路,绕了半天,终于在一间扇叶窗外停住。忽听得里面呵欠缱绻。红叶正想举手轻叩,不觉有些无措,几乎要退却,手指却已落下。“谁啊……”屋内传出一个稚嫩的声音。

      “是我啊,小师傅。”红叶无法,便柔声应道。

      门开了,一个清秀的小尼姑赫然出现在面前。她头戴尼姑帽,身穿尼姑袍,腕上套着一串桃木念珠;眼角微翘,似喜似嗔,鼻如箭兰,唇如樱瓣。更可异的是,她面如敷脂,白净异常,真如新剥的蜜桃。虽是一袭灰布粗衣,却也掩不住渐渐有致的身材。她一见红叶,顿时眉眼儿弯弯,露出两排编贝和左腮的一寇酒窝。“姐姐又来瞧我……好漂亮的衣裳”,便把怔怔的红叶拉进了屋。
      屋内素墙无物,只悬着一柄拂尘。陈设极简,卧榻,竹椅,皆自然之色,只在窗岸上摆着一盆红掌,叶正茁茁,花正夭夭,在一屋的素淡里显出一抹活色。虽说是槛外人修炼之所,但要一名心如出芽般的正好颜色的丫头守着,若非定力非常,实在是寡薄清苦了些。望着小尼姑脖颈间孩子气淡黄的茸毛,红叶心中一阵怜惜。她解开朱红布囊,露出一红木漆盒,移开盒盖,绛红色的丝绒底子上坐着四件白瓷,模样儿浑圆,状如鹅蛋,不过孩童巴掌大小;通体透净,莹润可爱,不知内装何物,只隐隐透出霞光,且有微香。

      小尼姑瞧着喜欢,不待红叶分解,已翘起小指拈起一枚玉盏,挑开盒盖,现出一朵六瓣粉花,状如云蒸糕。小尼姑口上兀自喃喃道,“姐姐,这是什么时令糕点”,手上便要挑来送入口中。红叶一扬手,衣袖晃动间,那玉盏已经稳稳的托在手心。“丫头,这个不是送与你吃的”,说着,朝小尼姑额上轻轻一弹。那额头比萼儿还要光洁吧,好像温润的玉石……正游离间,只听的小尼姑在身边唤姐姐,方自醒来。

      红叶将其余几枚玉盏盖一一解开,共是四枚粉花,形状大小无二,只是各有浓淡:浓不过二八女儿欲语还休的红晕,淡不过三月初樱刚染尘。

      “这是我自家炮制的花膏,作涂抹外用,可不能吃的。”红叶用无名指的指肚在一枚玉盏上沾了少许,抹于自己白腻的手背上。那花膏一与肌肤相碰,仿佛甘霖遇旱地,顿时化作片片粉色冰晶,没入无痕,只留下一缕清幽。“梳洗后,困怠时,略略抹一点,是有醒肤宁神的效用的。虽非珍贵药材所制,但也含了茯苓、金银花、玫瑰、桑椹等一干花材,即使无大用,想来女儿家使来,总无坏处。至于这浓淡四色,倒也无甚深意,只是和药中偶然得了这几色,我见颜色娇媚,便不忍舍去,遂干脆做成四色花膏,倒也是出于一时玩心了。大概,这略浓些的,香气和效用都更持久些,但历来医术,也并非一味的下猛药和珍贵材料;凡性气相合,便是上好的方子,换上女子肌肤的例子,只要肌肤所需恰是花膏所给,便是好的。但不同季节,不同时辰,不同心绪用药时,又略有异处。这些还要靠小师傅自己斟量了。”红叶一气说来,却听的小尼姑幽幽叹了口气。

      “姐姐,你说了那么多,我也不太懂得。我倒有个笨笨的想头。我们身体肌肤,自然生来,与花叶并无两样。若遇风雨凋零,也是天意,何必逆势而为呢?阿弥陀佛。”

      红叶见小师傅忽然一改平日娇俏的模样,语意深沉幽怨,一袭白话表面浅显,似又含有深意,不觉一怔。暗道自己莫非往日里识人有误,只听的小尼姑噗嗤一笑,忽然一撩衣襟,背起手,学男子走起路来,嘴上犹自倔强,“你说是不是?”

      红叶看得呆了。小尼姑那神态,那语气,好像被一个人附了身,不由陷入冥想。现在是什么时辰,他又去招惹珠儿了吗,还是……

      小尼姑见红叶半晌沉肃,慌了阵脚。她扯扯红叶的衣袖,糯糯的连声唤道:“姐姐……”

      “你……你学的是何人,常来吗……”

      “是一对白衣男女。都是美人儿。身上还有一股好闻的百合香,真跟仙子一般。头一回瞧见他们时,小尼姑我少见多怪,不由跟了几步,便相识了。那话便是那白衣哥哥对白衣姐姐说的,结果,还惹得那姐姐一阵恼呢。那哥哥前些天还来过,说要教我些诗词……姐姐……”

      红叶低着头,不言语,手上收拾起花膏,合上盖子,放回漆盒,然后把漆盒推到惶惑的小尼姑面前,每一个动作都滴水不漏。

      “小师傅,花膏随着你的性吧。你留着,姐姐便是欢喜……而且,其实,小师傅现在还用不着……”

      小尼姑没说话,红叶只觉得她目光灼灼,却没抬头。

      小尼姑送红叶下山。绕至殿前,发现天已大亮;月女殿前,伏拜者攒攒,白烟如织。扫地女尼已经不见。红叶回头向小尼姑强强一笑,便没入了人群。

      石径上,光影斑驳,人影晃动。红叶低头专注脚下,隐约听见身后一个声音,“那不是红叶姐姐吗”;红叶只顾寻路,跌跌撞撞间,已然飘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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