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红家的白瓷水缸 ...
-
红家在滁村的小伙子心目中,是一个神圣的地方。清晨,喜鹊刚要在露珠盈盈的枝头啾啾鸣叫,红家老父扭扭脖颈,敲敲老背,刚要用眉山泥捏的花冠拐杖撩开绘着红色鸢尾花的门帘,从屋里踱出来的时候,红家院子里的那三口大瓷水缸里的水已经滴滴嗒嗒得满得往外溢了。每当这时,红家老父便不忍见似的闭一闭眼,一边狠狠得跺一下拐杖,一边从干涩的喉咙里哼一声,然后一背脸,迎着太阳的方向,走了。
滁村的女儿满十四岁就能拥有一口属于自己的大瓷水缸了。水缸最初代表的只是一种责任。女儿满十四岁了,便是个半大姑娘,理应孝敬老夫老母,每天为家里挑一缸水,是再逃不过。食炊浣洗,自然离不了水;敷面润足,水也是须臾弃不得。十四岁前的滁村女儿,瞅姐姐们在白瓷水缸边挑脂润颊,面若桃花,早已不知艳羡了多少万回:她们凑上姐姐们的面颊,想往新鲜的脸蛋上也蹭些玫瑰花汁;姐姐们佯装发怒,她们便猴急的在姐姐背后钻来钻去,姐姐掌中的镜子里不时有娇艳的小脑袋忽沉忽现,婴儿般的肌肤晃得姐姐们心中暗暗一凛,面上却还端着颜色,终于忍耐不住,直到叱退了小姑娘为止。换言之,滁村的女儿们满了十四,才能调弄胭脂。所以,女儿们盼啊,盼啊,就盼着能早点拥有自己的白瓷水缸,然后,每天早晨醒过来,都会奇迹般的发现自己水缸里的水也正在嘀嗒嘀嗒的快乐的往外溢,就像姐姐们的水缸一样。
水缸的秘密,是滁村的一个小契约。少年们仿佛通晓了百鸟的语言,与落在锄头上歇脚的鸟儿们交换着白瓷水缸的消息:雀儿们想着水缸里的水,汉儿们恋着水缸外的脂粉。于是,村子最尽头有添了白瓷水缸的女儿,一刻儿便能传开了去。少年痴憨,为了那口白玉瓷缸,总不惜绕大半个村头,在尚朦朦的辰光,横起担子挑上水桶,用赤脚温热微凉的泥地,直到挽起的裤管被草梗上的晨露沾湿了,继而又被体温烘干,这样往复许多次后,欢扑的水桶中的水才终于得以畅快的一泻而尽,代少年亲吻白瓷水缸的每一寸肌肤:那一刻,少年的眼睛便会衬着头顶将隐没的星星,忽的闪亮。所以,当滁女们的鼻息还温柔如水时,村子里便已到处流窜着明灭的挑着水桶的魅影了。而往红家的方向,在六年前,那身影竟然便汇成了一小股脉脉的暗流;三年前,那暗流变急了;而在这个黎明前,暗流愈加涌动了。
红家现在已经有了三口白瓷水缸,所以,也就已经有了三个满十四的女孩儿。在红珠的记忆里,红叶和红萼的白瓷水缸,永远都是满的;在红萼的记忆里,红叶的白瓷水缸,永远都是满的;而在红叶的记忆里,自己像红珠那样第一次瞧见水缸噗水时咯咯的笑出声来的情景,应该还是霎那之间才对,可为什么,白瓷水缸处子般的象牙白,已经不及红萼和红珠那么鲜亮了呢。此刻,当红珠为溢了一院子的水,光着脚丫子,孩子气的跑来楼姐姐们的脖颈时,红叶的笑眸里,却不知为何,透着些疏落和涩意;红萼看在眼里,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