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白话老娘娘

3、往事

　　白氏林城集团顶层的装修项目如期开工了。白天叶一舟在公司正常处理各项事务，一有空就会去顶层。张行的办公地点则移到了顶层，一方面作为甲方人员负责协调施工过程中遇到的问题，另一方面，叶一舟安排他在邢末身旁多照应。
　　邢末也发现了，手不方便的人做什么都不方便。以前跟现场，他偶尔还能帮工人一起搬搬抬抬，现在他倒像个监工头，除了站着指挥，什么也不能伸手。相反，张行就要辛苦得多，原则上他只要负责协调施工时候双方产生的一些事务，但由于他的另一个工作是协助邢末，所以邢末做不了的张行就要上前。几天下来，张行到越发像工头，他都有点分不清自己是甲方还是乙方了。
　　白天都在忙，但是叶一舟和邢末还是会一起下班，照例是叶一舟准备晚饭，邢末也借这个时间回家简单洗洗身上的灰土，顺便换身衣服。
　　时间就这么过了半个月，很快就是清明节了。晚上白齐给叶一舟打了电话，告诉他第二天他们一家要上山给大伯扫墓，叶一舟在电话里嘱咐表姐路上慢点开车，有事打电话。其实叶一舟并不是担心白齐开车会遇到麻烦，而白齐心里也明白他的意思。
　　“一舟，你怎么了？”邢末看见叶一舟脸色有点沉，询问了一声。
　　“没事。”叶一舟坐回桌边，“清明假期，你是不是要回老家？”
　　“我们没有假期，现在工期紧，也没法休息。”
　　“月底应该差不多了吧，那就攒着，五一假期一起休。”叶一舟把勺子递给邢末。“吃饭吧。”
　　“对了，明天公司那边有事，我早晨直接去盛枫。”
　　“好。”

　　第二天叶一舟自己去了公司，顶层有张行在，他打算下午安排一下工作就早点回去。等一切安排好，叶一舟拿起电话正要打给白齐，她的电话刚巧打进来了。“一舟，晚上有事吗？”白齐语气向来平静。
　　“晚上没事。姐，今天怎么样？”
　　白齐很少见的叹了声气，说道：“今天我们一起去看大伯，爸爸在山上……哭了，他心脏不太好，回来的路上有些不舒服。”
　　“那现在呢，姑父没事吧？”
　　“这会儿爸爸在屋里休息。他还是太伤心了，情绪有点激动。你知道的，每年上山他都这样，但毕竟现在年纪大了……”说着，白齐又不自觉的叹了声气。“我今天夜班实在调不开，一舟，你晚上没事过来陪陪他吧。你在家里，我上班也能踏实些。”
　　“行，我这就过去。姐，你放心吧。”挂了电话叶一舟就离开了公司。在停车场，他给邢末发了条信息，告诉他今晚有事不在家。
　　叶一舟进门的时候，姑姑正在准备晚饭，但却没看到白齐前几天刚请的阿姨，他一边换鞋一边问：“姑姑，我姐不是请了一个阿姨吗？怎么您在这儿忙活呀？”
　　“你姑父说不习惯家里有外人，让人家走了。”
　　叶一舟听着没再说什么，直接去了厨房帮姑姑一起忙活起来。等菜端上桌，他轻轻敲了敲卧室的门。
　　“姑父，感觉好点了吗？”
　　白纪城躺在窗边的躺椅上，一条薄毯搭在腿上，听见叶一舟的声音，他睁开了眼睛：“小舟来了，来。”他招呼叶一舟坐在身边。“姑父年纪大了，不中用了。”
　　“您别这么说。”叶一舟握住了老人的手，“您是心情不好，过几天就好了。姐姐今晚夜班，特意让我过来陪陪您，您心里有事儿就说给我听，别憋着。”
　　叶一舟的话显然是触动了白纪城心里的那根弦，下巴颤抖起来，老人捂住眼睛努力让声音平静：“又是一年啊，那孩子在哪儿啊……小文在哪儿啊！”
　　“姑父……”叶一舟知道老人的情绪需要宣泄，他不忍心阻止。
　　白纪城平静了一会儿才继续说：“每年清明去看你修林伯伯，我都很愧疚。眼看二十年了，我都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小文那孩子。以后下去了，我怎么跟大哥交代啊……”
　　“姑父，小文会回来的。”
　　“小舟，姑父知道，你心里也一直没忘了小文。姑父看得出来——”白纪城抽出手握住了叶一舟的手，“你以前是个多爱笑的孩子。你们三个从小感情那么好，虽然你和齐齐在我面前从来不提，但是我心里明白。”
　　小文会回来的。
　　除了这句话，叶一舟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来安慰白纪城，这句话也这么一年一年地安慰着所有的人，包括自己。可是现在，连他都觉得这句话太无力。
　　叶一舟记得修林伯伯家出事那年，小文只有五岁，自己也刚上小学。有一天他跟着爸爸去姑姑家，看见那个以前见过几回的小男孩坐在那里不哭也不闹，茫然地看着大人们表情凝重的来回忙活，屋里时不时传出几声抽泣，表姐坐在他身边，眼睛也红红的。年幼的小男孩不明白“变故”这个词的含义，抬起头问姐姐，爸爸妈妈去哪了，叔叔婶婶怎么一直在哭，姐姐怎么也哭了。他看见爸爸走过去俯身抱起小男孩，轻声对他说爸爸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小文要乖，心里记得他们就好了。回来以后小叶一舟问过爸爸，什么是“死”，大人的表情有些难过，搂过自己说，就是去了很远的地方，以后再也不回来了。从那时起，小叶一舟对这个词的理解就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从那以后，他每次去姑姑家都能见到小文，后来他才知道，原来那个孩子以后都会住在自己姑姑家了。他开始期待去姑姑家，因为可以见到表姐，还因为有小文一起玩。后来小文也上学了，小叶一舟又开始期待假期，再后来……小文被家里的阿姨带走了，离开了白家。
　　那天是清明节，叔叔婶婶发动全家人到处寻找，警察也没有任何线索。后来小叶一舟发着高烧趴在爸爸怀里哭，吵着要去找小文，爸爸摸着他的头安抚着说，小文去了很远的地方，小舟要听话，……后面的话叶一舟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那时自己愣住了，突然哭不出来了——“死”就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因为去了很远的地方不会回来了，爸爸说小文也去了很远的地方……他的脑子已经转不过来了，最后在爸爸怀里没了意识。
　　后来每年清明节表姐都会偷偷跟他说，姑父又想小文了，叶一舟也都会嘱咐白齐一声，有事打电话。没想到这一晃，就是二十年。
　　长大后的叶一舟自然明白了死亡和离别的区别，但小时候深刻的触动，让他对小文的离开始终有着不一样的心情，是他从童年到现在一直没有消除的遗憾。而每到清明节，也都是在一次一次地剖开白家每个人心里最柔软的位置，拨动那根拔不出的刺。
　　叶一舟劝着白纪城起来多少吃了一点晚饭，然后照顾他睡下了。姑姑看时间还早，沏了一壶茶，她也有段日子没有跟侄子这样坐坐了。这时候叶一舟的手机响了，是邢末的信息：“好的，刚看到信息。”他又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八点了。
　　“有事就去忙吧，你姑父没事。”姑姑看出叶一舟看手机的表情有些变化。
　　听见姑姑的话，叶一舟放下手机解释说：“没事，姑姑，时间还早，等您睡下我再走。”
　　“年轻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有空能过来看看我们就可以了。”姑姑起身起身拿了叶一舟的外套递给他。“回去吧，我这边有你姐呢，你不用挂念，照顾好自己。”
　　叶一舟接过衣服，想了一会儿，说：“姑姑，家里还是请个阿姨吧，平时还能帮您做做家务。”
　　老人刚想说什么，但还是把那个说过无数遍的理由咽了回去，只是笑着应了声，送叶一舟出了门。

　　回到家刚刚八点半，邢末没在家。叶一舟正要给他打电话，就听到对面开门的声音，邢末回来了。原来他白天跟着陶勇去了郊区的一个场地实勘，手机落在办公室，赶回公司已经快八点了。
　　家里堆着的纸箱，叶一舟已经帮忙整理完了，邢末家里现在宽敞整洁许多。叶一舟帮他把泡面端过来，飘出来的香气让邢末整个人立马从刚才的无力状态兴奋起来，这个时间，真的饿坏了。
　　看邢末不顾温度往嘴里塞面，叶一舟有点不满：“忙到这么晚，陶勇怎么不带你们去吃饭啊。”
　　“他是要带我们去吃饭的。我要回办公室拿手机，就没跟他们去。”饿极了，左手吃饭也变得溜到了。
　　等了一会儿见叶一舟没回话，邢末抬头看见他静静坐在自己对面愣神。“你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叶一舟摇摇头，“假期不能休息，你没法回老家祭奠，没关系吗？”
　　“其实，我家也不扫墓的。”邢末拿着塑料叉子戳着汤里的面，“我妈很少给我讲我爸的事，从小也没带我去祭奠过。小时候每次问她，我妈也只是说，爸爸是个好人，让我记在心里就好了。”
　　记在心里就好了。
　　叶一舟在心里感慨，可能大人都是这么开导小孩子吧。
　　“你真的没事吗？”邢末又问了一遍。他能感觉到叶一舟从前一天接到那个电话以后就一直有些反常，好像有什么心事，又好像有些不开心。
　　“没什么，可能有些累了。吃完面早点睡吧，我先回去了。”
　　邢末看着叶一舟关上门离开了，心里冒出一些失落的感觉。
　　今天他觉得工作让他心烦，因为他觉得这一天的时间过得特别慢，尤其到了下午，邢末特别想赶紧回到公司拿到手机，看看有没有未接来电或者未读的新信息。其实回来的路上，陶勇他们就计划在公司旁边找家饭店把晚饭解决了，见邢末着急就让他先拿了手机再去饭店找他们。但是邢末想着叶一舟联系不上自己，也许已经做好了饭在家等他，就推脱说晚上还有事与陶勇他们分开了。直到拿到手机看到信息，他才知道其实叶一舟今晚不在家。
　　回家的路上邢末买了些泡面，可是一回家就看到叶一舟在等他，邢末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明朗了，虽说最后自己还是吃的泡面，可他却感到了不一样的心情——高兴，或者说，满足。
　　但是叶一舟这两天究竟怎么了，邢末感觉他并不想告诉自己，这种无形的距离让他有些难受。邢末咬着塑料叉子寻思着，他突然觉得不对劲，自己怎么对这个邻居变得那么在意了。
　　“一定是自己饿的神智不清了。”邢末晃晃脑袋，继续专心吃面。
　　不过邢末不知道，叶一舟看到他回的信息，心里突然有些在意，在意他是不是这个时间刚忙完还没吃饭，直到亲手把泡面端到他眼前，叶一舟心里竟然冒出了踏实的感觉。
　　这一夜，他少有的怀念起往事，看着三个人小时候的照片，叶一舟默默地对自己说，小文，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