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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魂兮归来哀江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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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了?肯定是装的,”清泗笑容微微有些僵,机械地说,“……你继续。”
“后来他也不存心思要跑了,身体倒是越来越差,整天在墙上写写划划,像鬼用指甲抓墙壁一样,整个像在写遗书……自然用不久就聋了哑了就死了——”看得出清泗对那人敌意很重,狱卒刚想趁机多骂几句,却听到自己发出了最惨无人道的尖叫声,登时口不择言,“太爷爷、太上爷爷!!他一定会被先杀后奸的!”清泗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提高了声音,大声说:“他不过是懒得听你们乌鸦一样的嗓门,懒得看到你们肥猪的一样的丑脸,他懒得想懒得问懒得动,你们怎么可以说他瞎了聋了哑了……”他的声音一步一步提高,到了最后简直是在吼。萧木苦笑着连连摆手,本欲跟他说就算那个犯人变成了瞎子聋子也绝对不是哑巴,但此举注定会被清泗无视。
“他是人中之凤,人中之龙,他是翱翔九天的凤凰!凤凰怎么可能被小小的牢笼锁住,凤凰要是要飞到重霄之外去的!”骨头断裂的声音,狱卒哭爹喊娘地飞了出去,立刻连滚带爬地飞奔出去,高呼“杀人啦”、“杀人啦”。清泗微微有些颓然地站起来,望着对面空空如也的牢房,喃喃道,“而我,只能在下面仰望。”
他不再理会上面越来越嘈杂的声响,也不去理会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萧木,只是怔怔地向抚摸着空牢房的冰凉的铁柱,不久前那个凤凰一样高高在上的人还在这里,现在,一切都是空的。他背朝萧木,萧木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只续续断断地听见清泗低声在自言自语:“……凤凰是不需要人救的,凤凰是要去救人的……小时候是这样,如今……我……不想这样!不想再……仰望你……但是,你却不喜欢我超过你,不喜欢我跟你并驾齐驱,总是这样一个人……你不会孤单寂寞么?”
萧木心念一动,脱口而出:“你说关在这里的就是凤溦涯?!那你、你……姓阮。”不禁回想起清泗进来时脱口而出的那个字。
清泗没有回头,只是推开牢门向里面走去,似乎想看看壁上写了什么字:“我姓阮,他姓凤,有什么不对了?凤凰是独一无二的,你见过两只一起飞的凤凰么?我跟我娘姓,唉……”他抚摸着壁上的字,脸上露出落寞的神色。他的手在壁上停了停,终于转过头来,脸上却一点表情也无。
他这种没有表情的表情比任何表情都恐怖。
此刻大量的狱卒一股脑如潮水般涌了进来,一边高声大喊:“劫狱了!劫狱了!”一个满脸横肉的狱卒见他一身单薄白衣站在了牢房里,老鼠眼睛一亮,拔腿奔了过去,扯过几把锁链就要把那个劫狱者锁起来。重重的锁链相互撞击着,仿佛死神的互相问候,地狱里鬼怪的聒噪。
清泗冷冷一笑,手中一物坠了下来,一道青色的光芒闪烁了一下就黯淡了下去,细细的玉屑随风飘扬。
气氛登时一僵。狱卒的手顿了一下,疯了似的拼命地搅着铁链,却怎么也扣不上去,见清泗一步一步逼近,就像见到鬼一样。
“你以为,我要出去,你拦得住么?”他轻声道,“凤溦涯可以出去,我怎么不可以出去?”
他突然笑了,酒窝在灯火的摇曳中若隐若现。他微微弯下腰,向着吓呆的狱卒压低声道:“你妈妈有没有告诉你,把人锁在里面的时候,要先把那个人手中的利器夺过来。”“铮”地一声,清泗身侧的长剑应声而出,他的眼睛笑成了弯月,却显得遥远而冰凉,“还有——不要做出头鸟。”
“啊啊啊!——”看到清泗骤然扬起了手中的长剑,一片寒光登时翻了出来,那个锁门的狱卒发出了最为可怖的尖叫声,仰面直直倒下,立刻扭动着向同伴爬去。清泗无奈地按住太阳穴,手一推门就给推开了,没有扣上的铁链像蛇一样软在了他的脚边。
“现在……”他剑随指顾,目光犹如冰雪,“有本事就来喂喂我的剑吧。”
萧木趴在地上,视线过于狭小,根本瞧不见对面的牢房。他根本看不到凤溦涯在石壁上刻的字,他只知道当清泗转过身的时候,整个人都变了。
咚、咚、咚。
有人在敲门,却没有人应门。
城上的守军面面相觑,冰凉的月光照亮了每一个毫无血色的脸,每一个士兵都在彼此脸上看到了恐惧。
有人在敲门,却没有人应门。
那人敲的是城门,却没有士兵敢开门。但是,不开门,挡得住吗?
横队长骂了一声娘,朝城下扔了一颗石子:“怕你么?!”纵队长忧心忡忡地站在城墙边,根本不敢向城墙之下,年久失修的城门发出咯哒咯哒声在耳边反复回响着,比催命铃还催命,他眉心的皱痕都要嵌下去了:“他们……是人还是……鬼?”他一语道出每一个士兵此刻心中所想之事。
是人,还好。是鬼,就不好……非常非常的不好。
“纵、纵队长——”一个士兵跑得上起不接下气,脸色苍白如纸。两个队长齐齐把锋利而担忧的目光投向了他,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一个人说话。
咚、咚、咚。
那敲门声仿佛来自大地,来自那些被掩埋了的哭泣和悲伤,来自那些被压抑的躯体和灵魂。清辉泻地,泻了一地的寒意。
咚、咚、咚。
整个长庚城都被惊醒了。千家万户纷纷地亮起了灯火。夫起大呼,妇亦起大呼。两儿齐哭。百千人大呼,百千儿哭,百千犬吠……城内城外都乱成一片,胆子大的骂骂咧咧的出门看发生了什么事,但都没走了几步就赶快往家里跑。胆子小的自然已经开始装点行李,钉门钉窗了。
“闹鬼了,真的闹鬼了!”这一句话瞬间传遍了长庚城。
横队长只觉得头脑发胀,直想呕吐,不耐烦道:“给老子快说!”
纵队长此刻却转过身,大着胆子向下面看去。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
在那匹死去的马匹旁边,数不清的衣衫褴褛的“人”围住了城门。月光照在他们消瘦得只看见骨头的脸上,凹陷下去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城墙上的人,露出无比饥渴的表情。他们表情各异,但都是狰狞可怖,青黑发紫的。干枯的皮肤显出腐烂的色泽,似乎有数不清的小虫子在里面爬来爬去,虫子的吱吱声在这一片由辱骂、哭泣、诅咒组成的喧闹中最为刺耳乱心。那些“人”合抱着一棵粗大的树干,一下一下地撞击着摇摇欲坠的城门。
“……县令死在观音庙的血海中,而观音菩萨不见了!”那士兵尖声道,“观音菩萨走了……城要破了!”
此言一出,城墙上静了下来了。
城要破了,城要破了!
“咔嚓”——木头裂开的声音。
横纵队长不约而同地闭上了眼。横队长深深吸入一口气,纵队张深深吁出一口气,两人却都做好了决一死战的准备。
城破了。
死去的亡灵如潮水一般涌入了黑暗的尘世,他们在欢呼、怪笑,仿佛群魔现世,而漫天诸神都已离城而去。
小小的城即将被浓厚的黑暗吞噬,只有月光依旧,照亮了身旁战友的脸。年轻、绝望、却坚毅。
“老计,这回你的脚再发抖,小心到下面我都笑话你呢!”横队长哈哈一笑,纵队长冷峻地打量了他一眼,嘴角一抽,也露出了笑容。
“——那就听我的!”纵队长扬起了眉毛,仿佛化身成了操纵生死的神明,登高而站,睥睨四方,“师谢,带一只不怕死的队伍到下面,不惜一切尽可能地拦住那些鬼怪;大龙,组织弓箭手,瞄准他们发动进攻——休管他们可不可以再死一次;小张小李,你带一批人带保护百姓,把他们藏好了!……”他事无巨细,一一交代,士兵们闻命就立即奔向自己应在的地方。
“老计,”横队长两把大刀已然在握,口气中却略含讥讽,“你这个军师就好好站在上面好好看我如何威风吧!”
纵队长瞪了他一眼,生硬地说:“清城山笃信道教,我不以为然,但有一句话我深信不疑。”横队长嘿的一笑,转身就奔到前方,纵队长在他身后大声嚷道:“我命由我不由天!”说罢他迅速登上城墙的最高处,拿起了击鼓的棒子:“老赵,我为你们击鼓,你们可要打好了!长庚城虽小,但是我决不容许你们这些妖魔鬼怪踏进自家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