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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变故(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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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琳不常来林辉家,上一次来,还是过年串门。
黄琳一进大门,心里倒很是舒坦:二层小楼,排场的双开防盗门,光洁的瓷砖,周周整整的葡萄架和压水井,既现代又田园,一点不比瓦房院差,黄琳心想:即使当初和老林搬来这里住,也不一定有袁梦莉料理得好。
老两口年纪大,腿脚不利索,就住一楼,而林辉一家三口住在二楼。
搬来的头一天,咚咚铛铛声响不小,好奇的街坊邻居喜欢围观,站在院门口跟袁梦莉打招呼说:“梦莉,你这下可要享福啦,有婆婆帮你照顾着家,可该省心不少吧。”
老林两口搬家是大事儿,方青光一家三口、林谦一家三口、还有林旭,这会儿都聚在一库的这个独门小院里。忙活完,一家子坐在葡萄架下,栗敏搭把手帮袁梦莉烧了壶茉莉花茶,大人们边喝边聊,孩子则凑在屋里看电视。
栗敏看公公茶杯空了,便站起来又给他重新满上,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客套了几句:“咱爸咱妈这次搬家怪仓促的,要是有东西落在老房子那边,别自己回去了,啥时候让林谦派车一趟拉过来。”
黄琳想了想,说:“除了西屋搁着的缝纫机和压面条机,剩下的都是些破布头、烂套子的……还有俩皮沙发没搬,看这儿也用不到,回头找个收废品的拉走算了。”
林静抬头四处瞅着,抿嘴点头说:“妈,这院里收拾得真不赖!不过,就是院墙不高啊……”
林静问袁梦莉:“你们仨住这么大的院儿,晚上怪瘆得慌吧……”
袁梦莉应和着:“是啊,是啊!这儿屋子多,没人住,晚上有个半点儿动静,真是吓得我睡不着。”
林静这一问,袁梦莉便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之前遇上的那件险事。
袁梦莉看着黄琳,很是惊恐地叙述着那晚发生的事情:“那天晚上,我约莫着十一二点的样子吧,林辉在客厅里看电视,康康也在。我困得很,便早早睡了。可这恍惚之间,看到康康跑进屋来,喊我出去看什么,说是窗外有人。我披上衣服起来,倚着卧室门朝客厅里勾勾头……果然吓我一跳,正瞅见窗户外面趴着个男人,手里拿着个像是钓鱼竿子似的东西,慢慢勾住了林辉脱在沙发上的裤子。”
袁梦莉说到这儿,又看了看林辉说:“那会儿电视还开着,你竟然睡着了,吓得我和康康也不敢吭声,生怕那贼怒了,记住咱家!”
林静端着小瓷碗,闻了闻茉莉茶的香气,给袁梦莉摆了摆手,说:“人没事儿就行,丢点儿东西,破财免灾。”
袁梦莉垂着眼帘,叹口气说:“唉……可不是嘛,裤子连同钱包一块让贼给勾跑了。”
林旭惊讶地问:“二嫂,你不会喊喊俺哥,上去一把拽住他那钩子!”
袁梦莉侧着脸,眯着眼说:“咦!那会敢?要是有同伙在外面呢!”
林静给林旭满上杯茶,说:“女人胆子都小,这你不知道?”
袁梦莉喝了口茶,继续说道:“林辉吧,爱钓鱼,没事儿就带着家伙儿、骑着摩托往外窜,就连贼偷他,都是用鱼钩子的……”
林辉点了根烟,很不乐意地看着袁梦莉说了句:“还不是怨你不敢吭……你要是一喊我,我一准窜起来抓住他!”
袁梦莉哼了一声,说:“算了吧,就你那胆子,比康康大不了多少……”
栗敏放下杯子,咽了一口茶水,突然岔开话题,说:“哎呀,你们都要知足才好!你们年轻人,真是赶上了好时候,不像我们那会儿,孟孟像康康这么大的时候,哪有这样的条件!”栗敏环顾着四周,又继续说道:“你看看这院子,多好!夏天凉阴阴的,冬天又能生煤火,这楼上楼下这么多间屋子,还不是想住哪儿,就住哪儿嘛!孟孟小时候啊,都是我和俺妹带着,身边也缺帮手,房子又小,和你们这条件是没法比的。”
大家都看着栗敏,等她说完。
栗敏说:“我那会儿都晋主治医好多年了,还不是连套房子也没有。就现在住那地方,你们知道的,还不如这一层的面积大。”
林家的男人们好似都不大乐意媳妇在这样的家庭聚会上多说几句自己的苦,说得多了,总觉得像是在卖自己的赖、扇自己的脸似的。
林谦说:“在大城市生活,本来成本就高些,刚开始奋斗的时候,也是真没办法。要是在上海,那生活成本可就更高了,这种事情不好比来比去的。”
新千年的时候,林谦在上海空军政治学院进修过两年,赶着十一假期,栗敏带着孟孟去了趟上海,只说吃住,一周就花出去了六百多块。那香菇菜心真是好吃,可是十八块钱一份,除了价格贵些,没别的缺点。
栗敏回忆说:“是呀是呀,那时候条件普遍差,没有家底的都很辛苦。”栗敏话锋一转,本不想说,可既然林谦已经嫌她多嘴了,不如就把肚里的话倒个干净:“可是你看,方歌小时候吧,有他奶奶帮忙看着,咱哥又会烧饭,咱姐肯定也是比我省心吧,守着娘家,回来又方便。”
林静点点头说:“还可以吧,从山上回来也没多远的路,除了二十四路车,现在还又加了趟三十六路车,一会儿工夫就到叶县了,真不行还管骑着两轮,花不了个把小时。”大家哈哈笑着,方青光也说:“可不是嘛,就是因为离家太近,林静一到周六,就带着歌子回叶县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两口子一到周六就要吵架。”
栗敏没笑,有些不甘心,便又说:“别看梦莉娘家不在这儿,可自从生了康康,咱妈可就在身边儿啊!不像孟孟,小时候喝过几口奶粉?还讲什么牌子呀、进口的?没那么多讲究,没上学那会儿就是个‘大头娃娃’,看电视都得栗婕在边上扶着脑袋。”
袁梦莉好奇,实在想象不到嫂子说的事情,于是问道:“扶着脑袋?”
“不扶着点儿,恐怕那小细脖子撑不住大头啊!”
“咦!这有学问的人就是不一样,生的孩子头都比别人大,这可得多聪明呀!可再有文化,也比不上生个男孩,婆婆公公都宝贝着。”袁梦莉误以为大嫂在讽刺她没文化,生得孩子也不好,这才酸溜溜地反讽回去,可这么一说,倒真显得她没文化了。
“头大呀,那是营养不良、没啥吃造成的。俺那妹子又笨得很,除了炖鸡蛋羹外,啥都不会。现在结了婚,家里那一摊子家务活还是……”
袁梦莉对栗敏没什么恶意,栗敏也没打算故意恶心袁梦莉,可人偏偏爱把难听的话往心里放,而最敏感的却是黄琳,怎么听都像是儿媳妇在抱怨她似的。
栗敏说完那些,林谦也没话可接,院子里只有飞落枝头的麻雀扑扇翅膀的声音,然后,几颗葡萄被麻雀啄了下来。黄琳委屈,声音有些颤抖:“我和你爸那时候吧,主要还没退休,辞职的话就没有退休保障了,也只能熬到最低退休年限才行……”
可栗敏声调不降反升:“所以嘛,林辉是赶上好时候了!运气好这事儿,谁也没辙。你看,康康一出生,咱爸咱妈就都退休了,所以康康才一直有人带着。”
栗敏又问林静:“对了姐,歌子是她奶奶带到几岁呀?”
“我记得……歌子断奶后就没再让她奶奶带了……老太太年龄也大,还得照顾老方他爹。”林静又小声说道:“他们老方家孩子多,孙子也多,轮不上心疼俺这个孙女。”黄琳轻轻拍拍女儿的膝盖,说:“男孩儿女孩都好,啥年代了,没有女人,哪儿来的男人?”
“没有男人也不会有女人。”老林只说了这一句,之后就再没吭声。
栗敏打算给黄琳倒茶,可发现茶杯满着,便又放下茶壶,说:“就是的!妈,人家梦莉那是有福气的人,妈帮着照看康康到上小学,搬过来以后又能继续帮衬着,真好。”
林谦自己掂起茶壶添了些水,说:“人家梦莉贤惠,没咱爸妈帮衬这些年,不也把家里收拾得利利索索?你看这小院儿,搭理得真是好。”
话赶话,说出来的都是实话,可都不大中听。
栗敏拿起林谦刚放下的茶壶,又给自己添了些,茶水差点儿漫出杯子。
栗敏说:“是呀,人家林辉在家照应着,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闲工夫自然是多,天天没事,擦擦这儿,抹抹那儿。不像我这媳妇,当得不好,闺女生病都照顾不及,老家里来人看病都没法热情周到。”
黄琳掂了掂茶壶,发现已经空了,于是便说:“你们先聊着,我再去烧壶茶。”
袁梦莉看黄琳起身,就问:“妈,换了煤气灶,我跟你一块去,教教你咋用的。”袁梦莉说完也起身跟着黄琳进了灶房。
栗敏瞟了林辉一眼,看他从桌上摸了根烟、叼在嘴角、点上、深深地吸了口,一副相当不自在的样子。很多年前,孟孟从自行车上跌落、后来发高烧那回,林辉赶巧也带了林寨的亲戚去寻栗敏看病。栗敏抱着孟孟到处检查、化验,没时间接待林辉,便帮忙介绍了个熟悉的大夫,之后就没再问过情况,直到林辉一行人回家去,栗敏连顿饭也没能来得及请。
林辉朝天上吐了个烟圈,心想着嫂子原来早就知道啊。
袁梦莉和黄琳回来,袁梦莉看林辉又抽了支烟,便用手呼扇着缭绕的烟气说:“别吸了,就你一个人在这儿污染空气。”
短暂的僵持缓和了语言上的冲突,栗敏看婆婆从灶房出来之后,一眼都没看她,心里有些委屈,一下子变得软绵绵起来,说:“妈,以后你和俺爸上郑州住呗,家属院里很多你这个年龄的人,不会觉得落单。”
林静仰头喝了杯子里的最后一口茶,有些苦味儿,她皱了下眉头,说:“就是呀,在哪儿都有家,以后去山上住,有院有地的,还能养花种菜。”
老林出神似的坐在哪儿,喝茶不多,话更少,嗓子里时不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仿佛有痰吐不出的感觉。
林静放下杯子,说:“妈,我给你搭把手,晚上咱们做顿好的吃。”
人多的时候,做什么菜都好,就算不合心意也没有人会讲出来。所以,对黄琳来说,大锅饭最好做。
酒足饭饱,男士们抽烟聊天,女士们闲话家常,而袁梦莉却突然觉得寄人篱下,倒不像是这里的女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