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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生命之痛(一) ...

  •   自从蒋香瑛离开学校之后,班里便有学生家长强烈要求撤掉蒋香瑛先前使用过的桌椅,说是不吉利、不干净。大家都仿佛忘记了那个曾经戴过大檐帽、贝雷帽、瓜皮帽、八角帽且爱奔跑的小姑娘,也开始有人光明正大地说蒋香瑛的位置上有烧头发的味道,还传言:“谁坐那个位置,谁就会像蒋香瑛一样变成个秃子。”甚至还有隔壁班、高年级的同学组织“探险”,把像李小龙那样的男孩儿硬推到蒋香瑛的座位上去,吓唬他说:“你被诅咒了!”
      像孟孟这样的学生,倒不大会被其他同学肢体欺凌,她确实太普通了,普通到像是透明、隐身了一般,让人意识不到她的存在。孟孟成绩不够拔尖,这也是她不被关注的一个重要原因。新学期又开了英语课,几次小测试下来结果也还凑合,听写十来个单词孟孟也都能全对,只是听力还有些欠缺,跟读英文磁带还有些吃力。除了个别像邱桑这样一上学就请了英语外教培训“听说读写”的学生之外,大多数也都是第一次接触二十六个英文字母。后来,也不乏有学生家长为孩子报名参加课外英语培训,可栗敏一直觉得,学习这事儿得靠孩子自己,再说都还是小学三年级的学生,也就不想给女儿施加什么额外的压力,要求她主课九十分以上就行。可班里五十多人,每次测试九十分以上的至少四十多个,以孟孟这样的成绩是混不进“好学生”的行列中去的,最多只能算是个中上游的“乖学生”。
      “乖学生”于弓常喜而言,就是空气,还不如调皮蛋儿有存在感。当然,弓常喜首先是人,是人就有自己的好恶,那她也自然无可厚非可以选择为自己的所好有所偏向。但她同时是一名人民教师,更是三年一班的班主任,因此她有义务剔除掉一些个人倾向,尽量照顾到每一位学生的生活与学习,不应从一开始就放纵私欲。
      弓常喜虽远不如以前的私塾老师严厉,不会拿教具抽打孩子们的手心,可孟孟却很害怕上她的课。课堂上,弓常喜不特意点孟孟起来回答什么问题,因此三年级之前,孟孟甚至没有什么机会在众人面前表现自己。在弓常喜眼里,“好学生”永远是“抱臂坐直”的:左胳膊放在课桌上、右胳膊压着左胳膊,像是叠被子一般,等老师提了问题,便赶紧五指并紧、高举右手,再加上坚毅的目光,嘴里小声说着:“老师,我!我!”。弓常喜喜欢这样的学生,孟孟是知道的,可她就是学不会,一来胆子小,二来怕老师真地挑到她。
      上了三年级,语文课本上开始出现了古诗词,弓常喜便组织了场“诗歌接龙大赛”,需要每位同学以最快的速度站起来背诵一首自己喜欢的诗词,唯一的要求是不能与前面的同学重复。背诗可是孟孟的强项,在不怎么识字的时候,她就已经念过很多诗词了。孟孟本打算背诵那首《夜宿山寺》,可快要轮到自己的时候,竟然有位同学“抢”了她的诗。孟孟一时慌了神,便满脑子都是虾条,竟还突然有了尿意。可正当孟孟回头看着后门打算举手请假时,竟一眼瞟到了后黑板的周报上摘抄的那首《鹿柴》,这不是小时候常念的诗嘛!
      “但闻人语响,返影……”可还没等孟孟背完,便又学生打报告说:“老师!她作弊!她扭头看了后黑板!”
      教室里瞬间火药味十足。
      弓常喜抱着双臂走下讲台,摆出一副当年质问李小龙的语气来质问孟孟:“林孟,你看了吗?”
      自从孟孟听见“作弊”二字,眼泪便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现在弓常喜又先入为主地不相信她,这让孟孟抱屈得不行,憋红着小圆脸说:“弓老师,我没看!这首诗我本来就会!”孟孟那语气像是吵架,把班里所有学生都给镇住了。弓常喜的脸色也开始不对劲儿起来,仰着两个大鼻孔呼呼地出气,像是楼下的小卖部阿姨不愿为了五角钱一包的辣条而给穷学生搞价似的。
      那个揭发孟孟的男生伸着舌头做鬼脸说:“你要是会,我就吃脚丫子给你看!你语文这么差,怎么会背那首?!咱们课本上又没学过!”
      孟孟气地一边抹眼泪,一边咧着嘴、低着头说:“我真的没看,我要是看了,也不可能一会儿就记得住啊……”
      “你都看了半天了,我都瞧着呢!”那个男生补充道。
      弓常喜拍了拍孟孟肩膀,示意她坐下,然后说:“好了,女生这边扣一分,下一位……”
      这次“接龙比赛”是男女对垒的,而孟孟又让女生这边失了分,因此周围的女孩子都没去安慰她,反倒把她视作一只黑脸绵羊。此后,孟孟就一直趴在桌子上暗暗流泪,鼻涕黏糊糊地淌在抓绒连帽衫的袖子上,稍稍抬头就会扯得丝丝连连。因为没人给她递纸,孟孟就这样一直趴着,直到鼻涕干在袖子上和脸上。
      接龙还在继续着,吴安琪同样是背诵了那首《鹿柴》,可弓常喜却没说什么。孟孟举手问:“老师,我刚才背了那首!这个不能算吧?”
      先前那个“揭发检举”的男生说:“你那是作弊!吴安琪可没有看后黑板!”
      弓常喜顿了顿,大概是在判断,说:“要不,女生这边先不扣分吧。”
      听弓常喜偏心吴安琪,孟孟就有些想哭,说:“弓老师,为什么她就不算作弊?!”邱桑在旁边扯了扯孟孟,别的女孩也都在看她,还有人说:“林孟,你是不是傻?你要当叛徒吗?”
      还没等弓常喜为此做出解释,那个“揭发者”又说:“林孟,你语文差,这种课外的东西,你怎么可能会!一定是作弊!人家吴安琪是纪律委员,怎么可能作弊呢?”
      弓常喜显然是有些不耐烦了,既不看孟孟,也不看那个男生,说:“继续继续!你们还想不想按时下课了!”孟孟木木地坐下,心想着:这下可好,没有一个人肯替她说话了。而那个吴安琪,不过是平时记录一下谁在课堂上交头接耳、在课前领首歌罢了,至于语文成绩,她真的不如孟孟。
      大概是三年一班的同学们都莫名陷入了一个奇怪的套路里,下意识地认为,学生的优秀需要老师开具证明,只有老师说他好,他才是真的好。
      后来又发生了“憋尿”事件,栗敏再也忍无可忍,还为此亲自去了趟校长办公室,跟校长指名道姓地告了一通弓常喜的状。校长也是个女人,呵呵笑着劝栗敏说:“不要激动,班里孩子多,照顾不过来,虽然小弓做的不正确,但这种现象也很正常嘛!”
      栗敏还曾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提前进入了“更年期”,情绪一上来便容易发汗、头晕,事后还与单位同事诉说了一番,可谁知大家都劝栗敏说:“算了算了,别说孩子受点儿委屈,咱们谁还不是这样?得罪了老师不好,以后孩子在班上可是要受苦的。”栗敏听别人如此说来,心里真是窝火,感叹着:呵!什么世道!明明弓常喜理亏,竟还要怕着她?!
      弓常喜像是一个羊群的头羊,三年一班的孩子们像是一群软绵绵的小羊羔,头羊去哪里,羊羔们就跟着去哪里。头羊用犄角指向“李小龙是坏人”,羊羔们便跟着咩咩地去践踏李小龙的尊严;羊犄角指向“蒋香瑛需要照顾”,羊羔们便又咩咩地跑去为蒋香瑛取暖;这会儿,头羊用蹄子教训了羊群里的叛逆者,小羊们便咩咩地一齐踢她,一人一脚。大概他们谁也不去主动判断一下弓常喜这样的指向到底对不对,也只有在自己变成被排挤的那只小羊时才会自我可怜一番。
      在孟孟心中,弓常喜是个常常破坏规则的人,她不依照客观事实,一切判断都由自己,对此,孟孟气是自然,但终究不会气太久。直到蒋香瑛离开后的那个期末,孟孟破例考了双百,这回可真是扬眉吐气,但弓常喜却只是嘴上寥寥夸奖几句,还奖了她几个本子、几根笔,最终还是把“三好”头衔内定给了旁人。其实,在孟孟看来,最伤人的还不是这些,最让她难过的,是弓常喜说:“我真希望班上的每位同学都能变成吴安琪!那样老师就省心了!”孟孟审视着吴安琪,觉得自己在这个班级里再怎么努力也是徒劳,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弓常喜小看她的那种态度。
      虽然蒋香瑛不在了,可孟孟还是一直惦记着她,时不时向妈妈咨询些医学上的问题。孟孟问过栗敏:“妈妈,血癌会不会传染?”栗敏回答说:“不会的。不过……我记得之前听你说,你们班上有个小姑娘得了这个病,现在怎么样了?”说到“血癌”这两个字,孟孟脑子里还满是那个男孩在草地上疯狂挣扎的画面,每每想到这里,孟孟都会有些回不过神来。
      孟孟说:“她妈妈把她领走了,现在已经不来上课了。”栗敏惋惜地摸摸女儿的小脸说:“那可能是病情恶化了,得住院治疗。之前我们上学那会儿,班上有个同学也是这种情况,大概半年时间,人就走了……”
      孟孟又问:“可是妈妈,蒋香瑛不来之后,我们班上的张文静也不来上课了,真的不是被传染上的吗……”
      “蒋香瑛就是之前你说的那个得白血病的女孩子?”
      “嗯,是的。”
      而那个叫做张文静的女孩,曾和孟孟与邱桑是幼儿园同班,现在三人又同在四年一班。张文静确实在蒋香瑛离校不久后也请了长假,可等她再来班里的时候,孟孟发现张文静的右臂上戴了个黑袖章,人也变得像她的名字一般:每天文静地坐在那儿,下课也不出去玩儿,也再不见她开怀大笑过。
      课间,张文静像麻木了一般,眼睛一直盯着桌角看,前面调皮的男生撞掉了她的文具盒,她也仿佛并不在意,反倒吓得那闯祸的男孩赶紧把散落一地的笔一根根捡起来放好。
      以前,张文静可是班里的“活跃分子”,上课时无比沉默,可一到下课就开始欢天喜地,若是班级组织了什么活动,她一定会抢着负责。只是逢上考试,张文静便蔫蔫的,像一棵失水过多的小树苗一般。邱桑还玩笑着教育张文静说:“你现在不好好学习,将来就考不上大学!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
      邱桑的这些话大概也是家里大人教给她的,孟孟也说:“就是呀文静,你看我们都替你发愁着呢!别人都说咱们仨是绑在一起长大的,要是你考不上好学校,我们俩肯定也没戏啦。”这种玩笑话只能是这个年龄的孩子说出才好,如此直白的语言若是放在成人世界里,必会引发一场酸溜溜的争辩。
      可张文静来学校没待多久,就又请了假,回家歇了好几天后才来。
      孟孟有次放学回家,听到妈妈正在和邻居张阿姨小声议论着什么。孟孟扒着门边儿,时不时听到两个大人说个一半句的,故事支离破碎,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栗敏说:“那天听科里护士说的,现在都传开了,没谁不知道的吧……”
      小张也感叹着:“听说发现的时候,人早就不行了……下手太狠了,不知道是谋财害命,还是什么……”
      栗敏也连连叹气说:“也是巧了,要不是她非想回去那一趟……不过听说咱单位打算追封她为‘烈士’?”
      “那又怎样?她也不是在乎这些名利的人,她家的那摊子事儿啊,就算她不死都难办,现在人没了,事儿就更难办了……”
      栗敏和邻居小张聊了一会儿,看时间不早,便各自回家做饭去了。孟孟好奇方才妈妈与邻居阿姨说了些什么,便问道:“妈妈,你和张阿姨说的是什么事情啊?”
      栗敏说:“就是你们班上那个和你玩得挺好的女孩子,她妈妈最近出了点儿事。”
      孟孟嘀咕着:“怪不得她今天上午来了一次,下午就又回去了……”
      栗敏说:“她妈妈死了,也没多久的事儿,以后你们在学校的时候,记住可不要和她说起这些。”
      过了一段时间,孟孟在学校见到有个女人来找张文静,还众目睽睽之下掂了两袋子的零食进班。孟孟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张文静妈妈的事情,但却还是有人知道了些情况,小声议论着:“那个女的啊,听说是张文静的后妈……”
      “啊?真的吗?”
      “真的!我听我妈说,她以前的那个妈妈被杀掉了……”
      在学校,如果出现了一个陌生人,是很容易被注意到的,如果真的像其他同学说的那样,张文静一定不会喜欢这个张扬的后妈。果然,张文静别别扭扭地把这些零食放在了课桌下面,地上的两个大袋子把桌下的空间填得满满当当,让张文静连个放脚的地儿都没有。
      等那个女人走后,大家便围住了张文静。
      “那是你后妈吧,对你可真好,给你送吃的不说,还送这么多!”
      “你这袋子里都有啥呀?能不能拿上来让我们看看?”
      不等张文静准许,就有一个同学蹲下身子,开始在袋子里翻腾起来。
      “哇!这个看起来真好吃啊,要不我替你尝尝?不好吃的话我再告诉你!”
      孟孟看张文静像是被欺负了一般,任凭旁人怎么翻她东西,她也一声不吭,就连眼珠子也不转一下。孟孟冲那个蹲下的男生吼道:“喂!你干啥,这是人家张文静的东西,让你动了吗?!”
      “人家张文静都没说啥,你管个屁啊,笨蛋!”那个馋嘴的孩子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斜眼瞄着张文静,心想着若是她突然发作,便放下东西赶紧逃跑。
      这时,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拿起张文静的零食吃起来,邱桑也催促着张文静说:“张文静,你说句话呀!别让他们在这儿吃了!”可张文静却突然把两个大袋子从桌子下面直接掂了上来,说了句:“你们谁想吃啥就拿啥吧。”孟孟与邱桑吃惊地看着张文静,随后就是一阵哄抢,班里乱作一团。
      张文静的妈妈胡雯是医院产科的的一名护士,人长得漂亮又开朗,是那种走在街上就很亮眼的女人,不认识她的路人,都会扭着脖子多看几眼。像这样美丽的女人,若是性子再外向些,难免要“招惹”一些想入非非的男士们。胡雯就是这样,生性爱笑,即使和男同事在一起,也毫不避讳,说得开心了,便以哥们相称。洪霞与胡雯经常共事,可私下里却没说过她一句好话,产科的其他女同事与胡雯之间也差不多都是面子上过得去、转头就变脸的那种关系。
      胡雯喜欢跳舞,但也仅止于跟着电视节目扭两下子的那种程度,正好最近赶上医院院庆,舞蹈队在招人,胡雯就报了名,下班后常在医院的一个老旧大礼堂里搞节目排练。
      可这节目还没排完,胡雯便出了事儿。
      医院里一直谣传着胡雯与丈夫关系不睦,还说胡雯私下里和一名搞艺术的男人勾勾搭搭,说胡雯在外玩儿得野,家不怎么回,女儿的事情也不上心,婆媳关系更是处得十分够呛。
      最近,每次排练结束都是晚上九、十点钟左右,单身的小姑娘们爱吃个夜宵,胡雯虽背地里名声不好,但舞蹈队的女孩却也并不排斥多带她一个。
      胡雯的丈夫在外地工作,也幸亏他常年不在家住,不然早就要为了这些个家务琐事吵翻了天。胡雯虽说性格开朗,但这“开朗”可真是把双刃剑:说话直接,也不做作,若是能看得惯她的生活方式,倒也真是个挑不出毛病的“铁哥们”。可“开朗”有时会显得自我、自私。比如,胡雯看上的裙子就一定要买,不想做饭就出去下馆子吃,自己吃还不够,有时还要带上女儿文静、再约上科室的同事们一起。
      胡雯的婆婆经常嫌她花钱大发,说:“也不知道存个钱,天天吃街上的东西,有啥好的!能有家里做得好?你一个人挣钱几个人花,真是划算!”胡雯也不爱搭理自己的婆婆,总觉得婆婆活得抠唆,可要是逢上丈夫在家,那便大鱼大肉一天三顿地伺候着;可若丈夫不在家,婆婆便能省则省,三天不见一次荤腥。
      “妈,你要是不想做饭,咱们就出去吃,也花不几个钱。”
      “我没不想做饭!”
      “妈,咱这都连续几天热的剩饭啊?一次少做点儿,够吃就行,顿顿烫剩饭,你看看这包子都硬成砖头块儿了!”胡雯拿起一个不知热了多少次的包子往桌子上敲了敲,还真“当当”敲出了声响。
      “你爱吃不吃,不爱吃自己做去……”
      胡雯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怎么就惹得婆婆如此不快,于是就说:“妈,那我做饭也行啊,你想吃啥……”
      “你随便做吧,看你能做个啥东西来!”
      像这样的争吵每天都在上演,胡雯也不知道婆婆到底在气些什么,自己不过是说了些“实话”而已。胡雯的婆婆年轻的时候,估计也是急躁的性子,若是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别管什么时候,一定要哭着给别人倾诉,之前给娘家人说,现在只能和儿子说,可婆婆这一告状,胡雯的日子就更加不好过了。
      胡雯的丈夫在电话里责怪她:“胡雯!你怎么搞的,把咱妈气成那样,电话里哭得呀……”
      “不会吧?我都不知道我说了啥啊……”
      “我问你,你说咱妈做饭不好吃,这是不是你说的?”
      “没有!我说过一次别做太多,免得下次烫剩饭!”
      “咱妈烫个剩饭咋啦,老一辈的人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嘛!住在一起就得彼此习惯彼此的生活方式!你这样气咱妈,万一有个好歹,咋办!”不管怎么样,胡雯都被丈夫说得理亏,反正就是她的不对。胡雯想,那也好,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婆婆嫌胡雯花钱,那胡雯便把新衣服带到单位去穿,回家前再换回旧的。不想吃剩饭也好办,那就找借口加班晚归,女儿没个赖好,随着婆婆吃点儿什么都行,关键是自己不想夹在中间受这个冤枉气。类似逃避的方法还有很多很多,渐渐地,胡雯真的不再频繁与婆婆拌嘴了,婆婆见到胡雯也慢慢变得无话可说。
      胡雯出事儿那天,正好是她和舞蹈队的几个小姑娘吃完夜宵回来。路上,风凉飕飕的,胡雯说自己想回科室拿件外套披上,几个同行的小姑娘都劝她说:“今天太晚了,离家又没几步路,别回去了。”可胡雯不听,说自己钱包还落在那儿,必须得拿回来。同行的小姑娘说陪她一起回去,彼此也好壮个胆,可胡雯一直摆手拒绝,掉头便跑回了医院。
      几个姑娘心想着:要不就站在原地聊会儿天、等等胡雯,于是就冲胡雯离开的方向喊道:“我们在这儿等你啊,你快去快回!”胡雯听见同事喊她,心想着单位里也没放什么衣服和钱包,自己说的那些不过是个幌子,一会儿回来又得穿帮,这才扭头应了声:“不用了,你们先回去吧!”
      医院的病房部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值班,可门诊部六点半以后便会锁门、封楼,楼里楼外黑乎乎的一片,加之十点以后,大路上的人、车也都少了许多,氛围很是阴森。
      胡雯一路小跑到了门诊楼下,可心里怯怯的,已经打起了退堂鼓,想着要不明天再拿吧,又不是没人瞧见过,反正也不是第一回了。胡雯说的是那束放在科室里的香水百合,送花的人是谁,她当然最清楚,刚收到花束的时候,粉色渐变的花瓣上还附着着小水珠,那用来装饰的浅紫色包装纸上还挂着“胡雯收”的卡片。
      花可以不拿,至少要把那张写有送花人名字的卡片取回来。胡雯本想练舞前就把花拿走,可走得急,路上又有人跟她讲话,这一来二去扯得远了,反倒把正事给忘了。
      胡雯迟疑了一下,还是从半掩着的后门溜了进去,顺着楼梯悄悄摸到了四楼。胡雯穿着的舞鞋在空荡荡的大楼里发出“哒、哒、哒”的声响,想静都静不下来。路过三楼的时候,胡雯发现仿佛有手电筒的光柱在三楼诊室外的走廊里扫动,胡雯心想:这时候应该是医院保卫科的保安在巡楼吧。
      上四楼拿到花束后,胡雯便赶紧把留有送花人姓名的卡片撕碎冲进了下水道去。办完正事,胡雯开始有些后怕,祈祷着那些小护士们还在半路等她,要是她们都走了,这一路上倒还真挺阴森,万一再遇上个变态……要不,和三楼的那个保安一起走吧,壮壮胆。胡雯这样想着,原本已经走到二楼的她竟又掉头上了三楼,追着手电筒的光束走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来给各个科室开大门的保卫科大哥老远就看到三楼的走廊里淌着一片红色,走进才发现是一具身首异处的女尸。直到确认了胡雯的身份、通知了她的丈夫和婆婆,家里人才得知胡雯遇害的噩耗。
      大家议论着:“你说,她一个女人家的,夜里不回去,婆婆能睡得着?”
      “那咋睡不着啊,又不是她儿子不见了,院里都传他们家……”乱七八糟的消息时越说越玄乎,让人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胡雯遇害的那天晚上,几个跳舞的姑娘站在她们分手的地方聊了会儿天,一直不见胡雯回来,想着胡雯可能是从别处沿小路回家去了,也就没再联系。
      胡雯到底是被谁杀了?如果是小贼行窃被她发现,必定是胡乱捅她几刀,也不至于如此费事、残忍地割下整颗头颅。而后,胡雯与陌生男子的情事被同事们曝光出来,有人说胡雯时不时会收到花束,就在胡雯遇害那天,下班走得晚的同事们还看到过花束和那张卡片。神秘男人被找到后,立刻哭得站不起来,说自己本约好了与胡雯会面,可是临时有事儿就送了花束赔礼道歉。男人声称,那天晚上他在北京与生意上的伙伴碰头,压根就不在郑州。
      唯一的线索被切断了,这桩凶杀案就一直这样被搁浅着。私下里,有人怀疑是张文静自家人搞鬼,毕竟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胡雯的丈夫就把新女友领回了郑州,正是那天去学校给张文静送吃送喝的女人。可谁又有证据证明,胡雯的死与家人有关呢?就算各家的经文都不大好懂,但人再怎么狠,真能对枕边人下手吗?可毕竟胡雯出轨在先,她的丈夫或者婆家最有杀人动机!但这事儿回头想来,谁又能说胡雯不是发现了丈夫在外不检的证据,这才引来了杀身之祸。可这也说不通,若彼此都有了新欢,倒也好一拍两散,哪用得着密谋杀人?
      不到半年,张文静就有了新妈妈。
      自从张文静家出了事儿,孟孟就觉得自己也开始变得敏感、胆小,见到张文静时,每说一句话,都得在末尾补一句:“我开玩笑的。”她也不知道张文静会在意哪句,只觉得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多说一句圆场的话吧。
      在家,孟孟常常倚着厕所的窗台往外看着,楼下是一片城中村,而隔着这些低矮的砌体结构,斜对面不远处的那排楼里就住着张文静一家,孟孟站着的位置正好能够看到张文静家的厨房,厨房窗外装了个蓝白条纹的遮阳棚,所以孟孟每次一眼就能锁定张文静家的位置。周末不上课时,两个姑娘还曾隔着老远相互喊话、挥手,有时孟孟还拿出妈妈的彩色丝巾甩来甩去。距离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它能让普通的事情变得有趣,让不可能的事情充满可能。
      后来,张文静连一声招呼也没打就转了学,弓常喜说张文静是跟着爸爸去了北京。再后来,孟孟每每倚着厕所窗台往外看时,一想到张文静就要见到天安门,还暗暗替她感到激动。直到有一天,那蓝白条纹的遮阳棚被新搬来的住户撤掉,孟孟这才意识到:大概今后她与张文静再也难见一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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