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言自语》东方桔雪

4、第四章

　　这时看热闹的人早已拥堵了马路，消防车呼啸而来，才把那股人潮给冲开。赵忱紧拽着李季的手不放，直到过了马路，她还拽着他。他感觉她在发颤。姐夫，姐夫呢，姐夫！当她看到一脸漆黑的张大嘴巴蹲在马路边上时，她松开了李季的手，大叫着：“你没事吧，姐夫？”张大嘴巴眼睛没动，眉毛也没动，只有嘴巴在动，如果仔细听，你会听见他在喉咙里哭泣。
　　“姐夫，你没事吧？”赵忱上前检查了姐夫的周身，确认他没被烧伤，这才含泪笑笑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张大嘴巴你是怎么搞的！锅子起火这么点小事你都处理不好，你、你、你把我的店子烧了啊，你得赔钱！”一个穿着夹克的年轻男子从出租车里出来，寻着张大嘴巴就是一顿臭骂。“你这人怎么说话的呢？没经过调查就把罪名往人家身上扣，真是没道理！”赵忱怒怼着年轻男子。“他，是他烧了我的店子，服务员已经跟我说了，我会冤枉他吗？”年轻老板指着张大嘴巴道，“我是借钱开的店子，现在被他烧了，我怎么还钱，我怎么还钱啊！”年轻男子突然蹲在地上抱头痛哭起来。张大嘴巴，眼睛没动，眉毛没动，只有嘴在动：“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小心，是我不小心啊！”
　　“姐夫，姐夫，你怎么承认了呢？你真傻啊！”赵忱又气又急！
　　一个多小时后，饭店里的火终于扑灭了。人们相继散去，李季回到店子里，清理物什家伙，除了到处是烟尘污水，损失倒没损失什么。就算是我包子铺起火，也没什么可烧的，他心想道，就算烧了，也不值几个钱，就是要重新涂抹墙壁而已。
　　听说隔壁饭店损失了三十来万，对于有钱人来说，三十来万根本不算什么，可对于穷人来说，三十万足以让一个家庭破产。张大嘴巴家因此面临破产。火灾原因查明白了，的确是厨师张大嘴巴操作失误所致。炒牛肉时，不知他哪根筋出了问题，竟然想学美国火焰牛排的做法，往热锅里的牛肉上加了些酒，且用打火机点燃。火焰腾起，与抽油烟机表面的油一接触，抽油烟机哗地一下疯了般地舔着火苗不放。火瞬间就蔓延开来，完全无法控制。张大嘴巴一声大吼窜出了厨房，服务员和客人们也都吓得跑出了饭店。所幸的是，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张大嘴巴的老婆赵怛，也就是赵忱的姐姐，把自己的房子卖了，总算赔偿了张大嘴巴给饭店所造成的损失。损失是赔偿了，但张大嘴巴却从此一蹶不振。赵怛并没有怪他，反倒常常鼓励他，要他振作起来。
　　隔壁饭店关门了，李季的包子铺生意却没受到影响，依旧红红火火。赵忱最近几天没来包子铺，刘大光倒是常常来，且常常是和学生们一起来，拿了包子就走。陈教授有好几天没露面了。李季心想，天天吃包子也会吃厌烦的，不来很正常。卖完包子，他照例坐在店子里歇息发呆，自言自语着，那个人也许明天回来，也许永远也不回来了。他忘记这句话是出自哪篇文章了，只知道高中时候学过的。现在，这句话用在他身上，还挺恰切。他在等，等那个跟别人跑了的女人能够回心转意，会突然有一天跑回来，对他说，我要和你一起经营这个包子铺。然而，那个人也许明天就回来，也许永远都不会回来了，谁知道呢？
　　就在他把对面的街景望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有个尖尖的声音从前面的行道树间刺了过来。
　　“你看什么呢？”“你怎么啦？”“你发什么呆呢？”
　　那个声音由远而近，好像凑近他耳边了，又好像很遥远。哟，李包子你发烧啦！
　　我什么时候成了“李包子”？他迷迷糊糊地问自己。等他能清醒地对待这个问题时，他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医院里。他这是积劳成疾，积虑成病，需要休息，需要调养，医生与一个女人在说着他的病情。“李包子这人看上去也不是很累啊，不就是做做包子嘛，哪就累着他了？再说了，他每天做得也不多，卖完就收摊，怎么可能积劳成疾啊！”女人说。“做早餐这行的，你别以为只是卖卖这么简单，操心着哩，天天得早起，常此以往，不生病才怪。”医生说。“她才做几个包子？有那么累吗？”女人说。“我每天做一千个包子，两百个烧卖，两百个馒头。”李季像是对他们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女人与医生听了，都回过头来望着他。“你是说糊话吧？一天一个人要做这么多个数？还要剁馅包馅啊！你整宿不睡是吧？”
　　李季笑了笑，又昏过去了，不过，他总算看清楚那个女人的面目了，不是那个超市收银员又是谁？她一来准没好事，不是怼他，就是把他送进医院。
　　李季包子铺停业两天，刘大光和陈教授也去了两次。两人都没吃上包子，却把关系给搞好了。为什么呢？还不是靠说话！陈教授没吃到包子，但仍要坐车去上班；刘大光没吃到包子，但照样要开出租去载客。于是，陈教授就又坐上了刘大光的出租车。两人在车上拉开了话匣子。
　　“你为什么说我人模狗样、一肚子坏水呢？”话题照样是从那个梗结开始的。刘大光想想还是坦白吧。于是，就把外面的人如何去招惹女大学生，女大学生又如何出卖自己的青春的事给陈教授说了。陈教授听了道：“原来如此啊，你把我想成社会上的坏男人了。”“可不是吗？那些人坏得很，家里有老婆却还去勾三搭四，竟然包养女学生哩。”陈教授说：“你弄错啦，那些坐在大学外面餐馆里等待别人来接的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女学生，她们本是社会女性，为了抬高身价，故意装成学生让人从那里接走的。不信，你今晚再仔细去看看哪。”“还有这样的事情？”刘大光的确不大敢相信。“大学没你想象的那么乱，女学生也没你想象的那么不自尊自爱。”陈教授道。
　　“您是大学老师，那您教学生什么课呢？”刘大光又问道。“教得比较杂，本学期我开设了一门丧葬课程，专门教学生一些丧葬方面的知识。”陈教授说。刘大光从后视镜里瞄了一眼陈教授：“您还懂那些死人的东西啊。”“懂得不多，但教学生足足有余。”
　　“您爱人也是老师吗？”刘大光在陈教授快要下车时问道，陈教授没回答，只道：“多少钱？”“十六块！”把钱交给刘大光后，陈教授摆了一下手，就朝学校门口走去。
　　送完陈教授，刘大光才发觉自己的确很饿，于是就去学校外面的早餐店点了一碗面条，顺便也问起了社会女性假装学生妹的事情。那些老板却讳莫如深。他没问出什么，就打了些哈哈。他怕被店老板看成是坏男人。要知道，他可是个有老婆的男人，而且是个爱老婆的好男人。一想起老婆，他便迫不及待地回到车里去拿出电话，给她打过去。然而，没人接。他想，老婆或许在干活哩。这时，有人要坐他的车，他便收起电话，打算过会儿再打。
　　李季出院后，回到店铺里，清洗了一下家什，第二天就又开始做包子卖了。赵忱大清早就来到店铺里，果见李季已经在蒸包子了。听李季说他每天能卖掉1400个包子什么的，赵忱就暗中给他算了一笔账，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这个小小的包子铺月下来竟然能净赚一万多！而她每月工资只有两千块，同样是凭双手吃饭，他李季比她可赚得多多了。我也可以做包子的，不如去他那里打工，每月能挣到三千，我就满足了。赵忱在回来的路上边走边自言自语道。就在她萌生跟李季一起做包子卖的想法时，姐姐赵怛给她打来了电话。
　　赵怛哭诉着说，张大嘴巴怕别人不要他，死活都不肯出去找事做，现在家里的担子全落在她一人身上，要上班，还要照顾刚满半岁的孩子，真感觉日子没法过了。赵忱一边温言温语安慰着姐姐，一边想着要帮张大嘴巴找一份事做。她想到了李季的包子铺，让张大嘴巴去帮李季做包子，收入应该不会比在饭店少多少。这不一大早就到李季这儿来了。
　　“你又一宿没睡吧？”赵忱看着忙得不亦乐乎的李季说。因赵忱送他去医院的缘故，李季对赵忱的感觉陡然好了几分，有感恩的成分，也有，也有一些说不清的成分。“大半夜吧，这生意必须得做起来，不然顾客都跑掉了。——你这么早？上班么？”李季答完后又反过来问赵忱。她笑笑，看着蒸笼里那一个个被做得规规整整的包子，没有说话。
　　“你就不需要人帮忙么？有个人搭把手，你就不会这么累了。”赵忱突然说道。李季一愣，反应过来，笑笑道：“你想过来帮我的忙么？”“你收么？”赵忱仍笑笑地说。
　　“你好好的收银员不做，跑我这儿来做包子，就不怕吃苦受累？”李季边做包子边说。“你以为我和你老婆一样啊，我可是打小起就吃惯了苦的。”赵忱说完就发现自己说得不太妥当。李季没接腔，也没改变脸色，他似乎不在意赵忱这么说他老婆。
　　赵忱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李季的脸色，停了会儿，又说道：“幸福是靠奋斗出来的，我们每个人都必须得凭自己的双手来创造幸福，对不对？”李季笑笑道：“你到底想说什么？”赵忱道：“我在重复你说的话呀，你说你是凭双手挣钱吃饭，我觉得你说得挺好的，我赞成。”“不，你一定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李季捏了一下手里发干的碎面粉，抬起头来看着赵忱道。“你会读心术吗？”赵忱侧着头，看了看李季。“读心术不会，但我当过兵，接受过一些特殊的训练。”李季道。
　　原来如此！
　　赵忱想起了他帮她制服歹徒的事情，对他油然而生好感。然而，她说出的话却是：“你懂读心术，那你为何就读不懂那个要骗走你老婆的人的心事呢？”
　　赵忱看到李季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但是，慢慢地又缓过来了。他凑近她说：“你不是说我很蠢吗？你说得没错，我是很蠢——你有什么事情，说吧！”
　　赵忱没想到李季并没有生气，于是道：“让我姐夫来你铺子上班吧，就是隔壁烧了人家店子的厨师张大嘴巴。”“他啊，人挺好，就是运气有点背。”“你认识他？”“当然！”
　　赵忱没想到李季答应得那么爽快，不由对他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从此，张大嘴巴就跟李季一起做包子卖了。接下来，赵忱也辞了职，入了李季包子铺。她还建议李季把隔壁火灾后关门停业的饭店门面租下来，以扩大包子铺的经营规模。李季考虑再三，同意了她的提议。接下来，就是装修。店铺老板，已请人清理过店铺，且做了简单装修。李季只需按照自己的想法，予以装修设计。
　　有了张大嘴巴和赵忱的加入，李季轻松了不少，包子量和包子品种也大大增多。但是，他很快就发现了一个问题，包子的出售量并没有增加多少。增加人手，扩宽店面，这无疑加重了他的开支，但收入却与原来没多大差别，这样，他不仅赚不到钱，还有可能出现亏空。赵忱与张大嘴巴很快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他们似乎没有李季这么悲观。张大嘴巴提出去人流密集地设临时摊点的想法，立即得到赵忱的认可。
　　他借来三轮车，把多做出来的包子，拉去两里外的桥头卖。第一天早晨，300个包子不到一个小时就全部卖完。他发现，大家都步履匆匆，根本就没时间停下来吃早餐，看到有包子，几乎没怎么思考，就凑上来掏钱买几个，一块钱一个的包子，掏个一两块钱就可以吃饱，又划算。他发现，那些工地上的建筑工人，一买就是一大袋，不仅自己买，还给人家带。在他们看来，花八块钱吃一碗肉丝粉，远不如花五块钱吃五个肉包子划算。李季家的包子口味又好，吃下一口唇齿生香，绵软悠长，一个包子吃完，还意犹未尽，又想着再吃一个。口感真好！大家吃了之后，都会情不自禁地小声道。
　　陈教授见李季家里多了两个做包子的人，很是兴奋，简直像发现了新知识新领域一样。听说张大嘴巴在桥头卖包子的事情，他竟然自告奋勇，说也要去卖包子。他觉得大学门前也是个不错的早餐点，虽然已经有了很多摊点，但是像这么好吃的包子并没有买的。他还给他李季包子铺取了个名字，叫“晨记包子”，大家问他为何取这个名字，他笑而不答。
　　他又给“晨记包子”拟了句广告词：晨记包子，全城有爱！他要张大嘴巴在三轮车上挂上这两句广告词，又要刘大光在出租车车尾上也贴上。他甚至时不时地在他的课堂上念叨念叨这两句词，搞得选修他这门课的学生都知道了晨记包子，再加上校门口有晨记包子卖，久而久之，全校师生都知道了口味相当不错的晨记包子，特别是从北方来的学生，特别钟意这包子的味道。当然，陈教授是不会亲自卖包子的，他让勤工俭学的学生卖，这样不仅给李季卖了包子，也给了贫困学生一个创收的机会。打着让学生勤工俭学的旗号在校门口卖包子，这一招实在是妙。开始只有两个学生卖，渐渐增加到了五六个。大家又不用做包子，只需把拉来的包子卖掉就行，且不耽误上课，因为，一般都会在上第一节课之前卖完。卖不完的，张大嘴巴又会开着三轮车去装，然后拉到菜市场门口去卖，城管来了，他立马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