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花依崖》若晤于西

5、五.半缘修道半缘君

　　青城，古老而神秘的修仙圣地，坐落于蜀地高山密林间，绝境清幽，与世无争。
　　数千年来让多少修仙之人神往，又让多少妖魔之道闻风丧胆。
　　多年前，魏牧亦曾经在这个群山缭绕的圣地修习仙法；她把这个地方闹得天翻地覆，后来又在这个地方接受她的使命。
　　百年之后，卫牧衣又踏上了蜀地的千重水万重山。
　　陡峭的石陨阶，阶上的青苔，白衣飘飘的道士，缭绕的云雾，苍劲的山松，回廊间飘舞的青纱，高耸入云的耹雲塔，挂满灯笼的知了巷，古朴恢宏的玉阳殿，以及散布在八卦阵各角的奇楼异院。
　　每走一步，都是熟悉的风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唯一改变的，就是每隔十年招收的生生不息的新弟子，艺成之后，他们或留下山中继续修行，亦或是下山救世。
　　选择留下来的人们就意味着他们选择了承担。
　　辞亭跟在卫牧衣身后，一言不发。
　　从辞临的笙矣殿出来，魏牧亦就一直没有说话。
　　大概是听说“弥往香”只剩下最后两根以后，魏牧亦就有些坐不住了，她还想借着弥往香回到众界，谁知辞临一见魏牧亦便开心不已，直说往后就用不上弥往香了，第二天要把剩下的香送回东庭。
　　“这就要送回去了？反正你也不用了，要不就给我吧？”魏牧亦丝毫不掩饰自己想要弥往香。
　　燃香过后，辞临消耗大量灵力，脸色显然比一旁的辞亭苍白一些，说话也有些吃力，“不知道牧姑娘要这弥往香有何用？”
　　“我……我就是觉得这东西好玩，是个稀罕玩意儿，想自己收着好好研究一下。”要这东西自然是想回众界去，难不成是用来供神的？
　　说着话魏牧亦瞄向别处，剩下的两根香应该还在辞临的屋内，只是不知道被藏在了哪个角落。
　　辞临脸色稍稍一变，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回复。
　　相较于他的师兄辞亭，二长老辞临的个性要乖巧内向一些，而在魏牧亦面前他们只能勉强算得上平辈，自称晚辈或是下属也不为过，自是老老实实的。
　　见状，辞亭赶忙出来救场，对着魏牧亦深深一揖，“牧姑娘出身娇贵，又是仙家至尊，什么样的稀奇法宝没有见过，这弥往香是害人的邪物，虽是珍贵，但也有伤修为，有损心性，还是慎用为好。”
　　“我只用一次，谈不上慎用……”话说出口，魏牧亦匆忙止住了。
　　“这……并非弟子有意为难，只不过青城与东庭承诺在先，事成之后务必把剩余所有弥往香退回，既已答应，弟子自然不能失信于人，还请姑娘见谅。”有师兄辞亭撑腰，辞临自是硬气起来。
　　青城在六界的名声自不必多说，有一是一，绝不含糊，虽然历届掌门都有个有个“护短”的毛病，但也不妨碍他们在六界中树立威望。
　　看起来辞临这次损耗不低，只是他仍要打起精神认真应对，不管是东庭还是魏牧亦，都不好招惹。
　　而且魏牧亦刚回来注意力就全放在弥往香上，意图为何再明显不过，辞临也猜到了些许，若南庭少主魏牧亦再度出走，青城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他都这么说了，魏牧亦要是再坚持就显得无理取闹，她只好不再提起跟弥往香有关的任何事情，转而对辞临道：“是我唐突了，我要做的事情我自己会想办法，就不为难你了，你几番耗损灵力，体征正是阴虚之时，这几天又是事务交替的关键时期，应当保存实力，全力应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魏牧亦自认为也不是那种十分不好说话的人，她平生最是随和豁达，有七八分江湖女子的气概，从不强人所难，既然辞临心有顾虑，那她就此打住。
　　如此魏牧亦就只能以后再想办法把弥往香弄到手。
　　活了这么些年她也没去过东庭，与东庭的人更是几乎没有任何交集，要她去东庭取弥往香，还是为着离开异界的目的，就算是东庭有心，也不敢驳了南庭的面子，万万不会在同时得罪南北两庭的情况下擅自把弥往香交给魏牧亦。
　　这样一来，魏牧亦想要再回到众界就难上加难了，光想想她都觉得头疼，她可不想几个月以后被南庭强行留下继任仙主。
　　二人继续一前一后地朝玉阳殿走去，魏牧亦不说话，辞亭也不敢多说什么。
　　偶尔迎面而来的青城弟子欠身行礼，辞亭便点头以示回应。
　　也有些注意到辞亭身旁的那位姑娘，但辞亭并不给予搭话的机会，行过礼后就扬长而去。
　　卫牧衣对这些人，尚有故人之情，对于他们的善心问好，她并不十分抗拒，只是这里的人不再是她所熟知的青城弟子，那些熟悉的名字和面孔，都成了后山湖畔巨石上篆刻的名字，紫土底下埋葬的尸骨。
　　当年的青城弟子早在与魔界决战之中或解散或覆没，“辞”字辈只剩了辞亭和辞临。
　　至于掌门和诸长老，都在那一役中耗尽心力，湮没在风起云涌之中。
　　她虽音容未改，却再也听不见他们的叨扰，那时觉得烦不胜烦，如今却倍感思念。
　　百年间，六界局势又发生变化，延尘奉师命继任掌门之位，重整青城，才成就了她如今看到的生机勃勃的神殿林立。
　　玉阳殿门前，辞亭止步。
　　“牧姑娘快进去吧，掌门师兄已经在里面等候候多时。”
　　青城主殿玉阳殿就在眼前，迎面而来的青城古老而深邃的气息，门关着，外面无人把守，强大的灵力将一切莽撞的邪物都阻隔在外。
　　魏牧亦忽觉欣喜，又有些紧张，甚至有些难过，她是有很多年没有来过这里了。
　　昔日那白发垂腰的紫袍道人，仿佛还摇曳在烛光里，魏牧亦记起他慈爱的声音和面容，旧时已愈合的伤口，还隐隐作痛。
　　如今的紫袍亦是魏牧亦再熟悉不过的人，是她视作长兄的延尘。
　　延尘终究还是选择了留下，成为了青城新一任的掌门，在青城弟子尽数牺牲，先辈归去之后，眼看着这数千年的基业就要毁于一旦，他选择了舍弃己欲。
　　追求大道本无可厚非，可是一想到宣于念，魏牧亦的内心还是难以释怀的伤感和惋惜。稍后见到延尘，应该说些什么好……
　　迟疑间，卫牧衣推开门，缓缓踏入，纱帐中人影晃动，屋内点着散发着舒适幽香的檀香，她又停下脚步，朝纱账看过去，熟悉的感觉便扑面而来，一瞬间她便红了眼眶。
　　“来了？还不快进来，都在等你了。”温和而不急不慢的男音，是延尘。
　　他一听这轻飘飘的脚步声，就知道来人定是旧友。
　　魏牧亦微微一笑，没有答话，正要伸手掀开帘子继续往里面走。
　　“哟，卫大小姐到了！”
　　还没等她迈出去半步，里边便传来卫南初贱兮兮的阴阳怪气。
　　那副吊儿郎当的语气顿时让她喜感全无，许多年没见，这人还是老样子，欠揍的样子。
　　卫牧衣不满的撇了撇嘴，一把掀起帘帐，大步径直走向右堂茶案，扬起头来直奔卫南初，“怎么，你不欢迎？可本小姐就是来了，你能怎么滴？”
　　“我能怎么着，我还敢不欢迎卫大小姐？自然是毕恭毕敬恭迎您的驾到！”嘴上贱兮兮的说着，还站起身恭敬地作了一揖，卫南初面上却分明是失而复得的喜悦和激动。
　　只见那人一身玄色便衫，头发用一根金色发带简单束起，高垂至腰部。
　　他还是少年时的模样，时间并没有磨灭他的俊朗不羁和风流，只是眉眼间少了几分稚嫩，多了几分成熟。
　　不过这几分成熟，较之于他身边延尘的与生俱来的稳重，又显得稍逊一筹。
　　两人相对而坐，茶案上三杯小茶，看见她来了，他们都站起了身，带着微笑看着她，就像是看着一个从刀山火海里活着回来的执着信徒。
　　魏牧亦也没有多想，这第三杯茶不是留给她的又是给谁的？将凉茶一口灌下。舒服！
　　“等等，茶已凉……”延尘虽说了，终究不及卫牧衣的手速。
　　“谢掌门的茶，我渴得很，顾不了那么多了！”魏牧亦才不在乎这些，轻拭嘴角，抬起头甜甜一笑。
　　“也罢，随你。”延尘温和一笑，旋即再次为她斟满一杯茶。
　　小杯茶不解渴，但有这几人在身边，苦茶也变得甘甜。
　　魏牧亦欣然接受了延尘的迎客方式，端着杯子在一旁的空位坐下，小口嘬饮。
　　难得见魏牧亦半句抱怨都没有就接受了青城的苦凉茶，卫南初忍不住的调侃道：“在外面流离几年果然就不一样了，连生前最厌恶的东西也尝得津津有味。”
　　“流离？”魏牧亦一声冷笑，“生前身后，总要有个区别，流离归流离，回到这里也未必事事顺意。”
　　这声冷笑犹如一枚冷箭，生生刺入卫南初的心头。
　　他一早听得魏牧亦话里总藏着话，心下一沉，也度得几分，只是他绝不敢接魏牧亦的话，忙转了话题，“这苦茶温热时喝最是醒神，你就这般囫囵，未免也太糟蹋这琼浆。”
　　“花天酒地拈花惹草你不心疼，浪费钱和时间你不说，，我喝凉茶你倒指责我糟蹋好茶，这茶主人还没有说什么，你倒鸠占鹊巢指手画脚！”卫牧衣义正言辞，句句带刺，丝毫不给他留情面，一番妙语连珠。
　　不给卫南初一喘息的机会，很快她又继续着，面露笑意，实则笑里藏着刀自，一再反击，“再说了，你一个嗜酒如命的人，什么时候也懂得品茶了？莫不是我那伯父谆谆教诲令你这百年来改了恶习？如若是这样，那可就真是六界奇谈了！”
　　“好歹我是你兄长，你竟如此不知礼数！”卫南初当即跳了起来。
　　他知魏牧亦说这些话不过是心里不痛快，想要找一个发泄的契机，并没有恶意，所以索性就应着她的性子陪她玩下去。
　　“你为老不尊！”
　　“我……老？！”卫南初指着自己的鼻子，难以置信的看着魏牧亦。
　　他们这几人都是可位列些仙班的上神，即便是婚娶也能通过修习仙术维持容颜，而距上一代墨灵石易主，也不过百年有余，于仙人而言，也只是白驹过隙。
　　“一百多岁的人了，不老吗？还以为自己有多年轻呢，长着一张还算说得过去的小白脸，到处招惹烂桃花，要不是你还有些金银细软够你挥霍，哪个姑娘像我们家萸栀一样待你不离不弃。”
　　虽说卫南初确实风流了一些，但也没魏牧亦说的那么不堪，那些追在他屁股后面的女人，也不全是卫南初自己招惹的，她们大多都对他有所图谋。或权或财。
　　卫南初委屈道：“你不也是一百多岁的人了……”
　　这也只是他苍白无力的反驳，因为女人，是最不讲道理的生物。
　　尤其是魏牧亦，她一手撑着侧脸，慢悠悠的喝着茶，长睫毛下的眼珠子微微一转，勾起一侧嘴角，“不如卫岛主亲自去查一查冥界生死簿，看看我芳龄几何？”
　　前世魏牧亦身死之时，年方一十九，算得上是英年早逝了，生死簿上记录的年龄也会停留在卫牧衣十九岁那年。
　　转生之后的魏牧亦阳寿也不过十八出头，与前世无异，全然没有破绽。
　　“我就该让叔父早日把你嫁出去……”
　　“你还是先想着怎么把萸栀娶回来为好，六界中好男人车载斗量，不差你一个，人家萸栀贵为龙族公主，又是灵石继任人，样貌更是倾国倾城，你不珍惜自有人稀罕。”
　　“你……”这下卫南初彻底语塞，萸栀，一直都是他的梦。
　　他的爱深沉，不比任何人少。他想着，待这次任务结束，便十里红妆迎娶萸栀。
　　“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一旁微笑不止的延尘终于开口打断二人的争吵，虽是打断，但他仍旧是带着笑意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你们若是吵完了，也该轮到我说道说道了。”
　　“是，掌门请说。”卫牧衣立时变得乖巧，双手抱拳，迅速收回状态。
　　“牧衣你和从前一样称呼我就好。”他们之间用敬语，就显得有些生疏了。
　　这边延尘话音刚落，辞亭便不满地一噘嘴，“她呀！这分明是在嫌我们老！”
　　“知道了，延尘哥哥。”卫牧衣应着延尘，看着南初，重重的叫了声：“卫大爷！”
　　“你――”
　　“哼！”
　　姑娘不像姑娘，哥哥没有哥哥样，但终究还是从前模样。
　　卫牧衣私忖自嘲着，郁结悄然散去。
　　烛火微微晃动，很快便冷静定住，气氛一时间变得认真起来。
　　延尘倒一杯清茶，续了檀香。
　　“现在的情况你们都了解了，百年前我们承接墨灵石，顺利完成任务，击溃魔兵，之后便是数年的太平，若不出意外，下一任至少还要数十年才会出现.”
　　稍稍一顿，延尘继续说道：“但是近年来，仙界管理有所松懈，对各仙族都有干涉压制，魔界联合妖界东山再起，暗中已经控制了多方领土，现在我们要做的事情是再次聚集六墨灵石，夺回失地，粉碎妖魔两界的联合。”
　　“不只是这些，真实情况远要比我们想象中的复杂得多。”似乎卫南初还有别的话要说。
　　不过魏牧亦并没有理会他，直言道：“墨灵石就在我们六个人手上，再次聚集并没有难度，为何急匆匆的就要继任？何况青城，南庭和北庭都未易主，如此匆忙，怕是与天义相违。”
　　她不支持胡乱就塞个人进来继任墨灵石，就算最后通过考验，也未必能担负重任，而且六颗墨灵石确实都在各主子的手中，集合六人，听起来也不那么难。
　　“我们原来也是想把我们六个人聚齐后一同解除封印，等仙界的人来了直接把墨灵石交接给他们就好了！”南初朝着手中的茶吹了几口气，水面漾了几下，没有白雾。
　　停罢，又说：“可是现在你也看见了，我们六人现在只齐了三人，连你都是好不容易才求来的，其他人闭关的闭关，失踪的失踪，你说该如何是好？”
　　“正如南初所言，难处还不止这些，这些年江湖上也出现了一些其他势力，一时之间也尚不能判定他们究竟属于哪一方，亦正亦邪而实力雄厚的不在少数，若能拉拢那便再好不过，若不能，免不了多些摩擦，另外东西两庭送来的人良莠不齐，很难控制。”
　　延尘和南初所担忧的远要超出魏牧亦的想象，所以他们这次说什么也要把魏牧亦请回来助阵，不管她愿不愿意。
　　“看来现在形势与百年前大不一样了。”闻言，魏牧亦低头沉思着，她也该尽早离开这个地方才好。
　　时间越长，牵绊只会越多。
　　只听延尘继续说道：“半月前仙界指了两个墨灵石继任人，这两天就会到达青城。”
　　“历来就没有由外系来指定继任者的先例，继任者必定要历劫且通过上任墨灵石的考验后方能继任，即便他们是仙界的王孙贵族，也不能将墨灵石轻易给了他们。”对此，南初颇有微词。
　　“所以我们这次要陪着他们重走旧路，找到其他三人，六人皆同意之后便可继任？”魏牧亦听懂了，合着是让他们一路披荆斩棘护送东西庭的人顺利获得墨灵石。
　　夜渐深了，整个青城都陷入一片死寂中，三人也经历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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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