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花依崖》若晤于西

4、四.不知乘月几人归

　　没走几步，魏牧亦便看见看着自己在不远处看着自己的贺龄舒和孙络含。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两人低头耳语着什么。
　　魏牧亦躲开他们的目光，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连一瞥都懒得在他们身上浪费，离开他们的视线，便头也不回地快步跑开。
　　她可不想因为死要面子而必须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或是打招呼。
　　对于贺龄舒和孙络含而言，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刚才树下光线灰暗，他们只能看到辞亭高挑的身影，并不能看清他的脸，只是魏牧亦担心孙络含有心八卦，非要盘问个究竟不可。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回异界之前绝不能再生事端。

　　次日，魏牧亦完成了学年里最后一场考试，考完，也就意味着长假要开始了。
　　这就是魏牧亦口中的重要的事情，即便是要走了，也要把该做的事情做完。
　　此去异界前途难料，也不知会遇到多少凶险，能否全身而退都是问题，百年养兵，魔界易
　　主，形势怕是早已今时不同往日。
　　又逢上墨灵石继任的档口，神界五庭各自心怀鬼胎且不说，只说南庭这次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她这个落跑的少主了。
　　笔走龙蛇之后，总算顺利交卷，凡事只求个勉勉强强，没有必要苛求事事完美。
　　魏牧亦收拾好东西，不放心的环顾四周，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已经有不少人写完离开，而前面的孙络含还在奋笔疾书，并没有注意到她。
　　趁着孙络含没有发现她，魏牧亦急急忙忙出了教室。
　　岂料她刚出去就碰见在楼梯口等候孙络含的贺龄舒，正专注地看着她的方向。
　　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魏牧亦脚下一顿，一时间不知该走还是该停，而且她与贺龄舒也不过七八米的距离，对方早看见她了。
　　“欸？那不是络含的男朋友吗？又来接络含了呀！看起来感情很甜蜜呢……”
　　“可不是，我几乎每天都能看见他们待在一起，那个男生好帅啊 ，据说是隔壁学院排前十的班草，没想到被我们络含给拐走了！”
　　刚转身魏牧亦就听见走廊上有几个女生小声的议论着贺龄舒和孙络含的事情。
　　不过这也不足为奇，他们相恋之后便时时刻刻都要腻在一起，想不被人知道都难。
　　“我们络含也不错呀，好歹是系花之一，跟贺龄舒也很合适！”
　　“嘘！小声点儿！我听说以前牧亦和贺龄舒关系很不错，两人还是一个社团的，经常一起出席活动，自从贺龄舒跟络含在一起之后，就……”
　　兴许是发觉了魏牧亦脸上的不自然，那几个女生匆忙闭了嘴。
　　魏牧亦听着这些话，喉咙里塞了半天，脸色少稍变了变，什么也没说，也不看她们，直接转身从另一侧楼梯离开。
　　眼前的虽然都是些熟悉面孔，但此刻魏牧亦却觉得无比的陌生。
　　她自知她确实不如孙络含光鲜亮丽，不如她开朗随和，也不如她总是成为焦点。
　　但魏牧亦也从来不屑于拉帮结派，她倒是有自己的圈子，只是她疲于交际已经很长一段时间，如今更是不愿意他们参与到混乱的生活中来。
　　终于走到宽阔的室外，魏牧亦松了口气，抬头看着广袤的蓝色天空，除却空洞，什么也没有。
　　她大概一直都是这样一个人，一个什么都无所谓的人。
　　回到住处，魏牧亦象征性的收拾了一些行李，往年宿舍里她都是最后离开的，因为只有她无处可去。
　　她自幼在孤儿院长大，如今她既成年，孤儿院自然是回不去了。
　　这次她突然有了去处，反而有些紧张得无所适从。
　　虽说回到异界未必是最好的选择，但总算有人在等她回去，讨厌她的人，喜欢她的人，到时通通都粉墨登场，热闹一番也无伤大雅。
　　她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逛了一圈，上午胡乱就过去了，下午也过得寥寥草草。
　　晚上魏牧亦把书还了，从图书馆出来，走在僻静的小路上。
　　知道今天有人要来找她，魏牧亦特意放慢了脚步，四下张望寻辞亭的身影，而由于假期将近，周围也只有寥寥无几的过路人。
　　头顶深玄色的夜空，一轮圆月明亮动人，偶尔几片乌云飘然而过。
　　迎面走来一个白面少年，依旧是那衬映月光的白色长衫，步子轻盈，见到魏牧亦便满面桃花。
　　“牧衣。”四目相对，辞亭笑着朝她走来。
　　他唤魏牧亦的名字时还有些迟疑，直呼魏牧亦的大名，在异界是绝对不被允许，也就魏牧亦脾气温顺，从不介意这些。
　　心知这人在期待着什么，魏牧亦镇定朝他走去，“就知道你会半路拦截。”
　　“你先别慌，我这次来就是单纯讨个结果，不知道牧衣你考虑的如何了？”一来辞亭就没给魏牧亦思索的机会，心急的直接问出了口。
　　“我……”魏牧亦刚要开口说话，身侧走来几个路人，她忙闭上嘴。
　　辞亭会意，忽然上前拉住魏牧亦的手臂，“时间还早，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好……”魏牧亦一时怔住，愣了几秒，但她并未说什么，做戏罢了。
　　说着二人朝一个方向走去，他们看起来就跟一般的情侣没什么两样。
　　等那几人一走，二人又各自保持着距离，辞亭歉意的看了眼魏牧亦，见她没有反应，仍不好意思的把头低下去。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去别处。”魏牧亦直接便朝人迹罕至的人工湖走去。
　　辞亭也不敢多问，魏牧亦一走，他就连忙跟在后面。
　　对于刚才辞亭的无礼举动，魏牧亦自觉没什么好在意的，她生来坦然，从不在意他人的闲言碎语。
　　二人一路上都没有交流，一直到湖心亭，他们才停下来。
　　这个时候周围已经几乎没有行人，人工湖偏僻，已经接近后山，湖心亭这一带更是到了夜晚几乎无人靠近，正是二人议事商讨的好地点。
　　“那边究竟出了什么要紧事，非要我回去才能解决？”一到湖心亭魏牧亦开门见山。
　　什么麻烦连青城掌门和北庭少主联手都不能解决，魏牧亦倒有些好奇了。
　　她就等着辞亭说出点什么，也想会一会这个让延尘都有些恻隐的麻烦，不过对方似乎又有些迟疑，盯着湖面不言语，不知在顾虑什么。
　　良久，他终于开口了，表情有些凝重，“牧衣你可知如今的魔君是谁？”
　　魏牧亦听着他的口气，似乎她理所应当认识魔君，严重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我怎会知道现在的魔君是谁？不过这个人必定不简单，不然怎会把你们吓成这副德行？”
　　当年魏牧亦与前任魔君同归于尽，后面的事情她就全然不知情了。
　　难不成这百年间异界又出了个不得了的人物，连墨灵六仙都被其压制？
　　“倘若魔君是从前失踪的元书涯公子，牧衣你，还能做到处变不惊吗？”早就猜到魏牧亦会是这样的反应，辞亭试探性的问道。
　　“书涯……”魏牧亦心下一抖，这个名字已经太久没有在她的耳边响起了，她皱着眉头，目光暗淡下来，宛若喃喃自语，“怎么会是他？”
　　“是的，卫岛主曾经与他正面交过手，魔君确实是从前的涯公子。”辞亭笃定道。
　　“既然南初已经确认，那应该是没错的。”不知为何，听到这个消息，魏牧亦忽觉胸口一沉，难受了好一阵。
　　魏牧亦自认为，元书涯平生最恨杀戮，即便成了魔界至尊，也不会与她为敌。
　　然而事实似乎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残酷，她也暗自思忖，是否书涯也有自己的无奈，否则以他的的品性，怎会站在神界的对立面？
　　“前魔君旧部，并没有全部被剿灭，想必是为了保存实力才假意投降，实则拖延时间控制新君，意图卷土重来，而他们的新君，就是嫡世子元书涯。”
　　即便是延尘几人也万万没有想到，最后登上魔君之位的人，会是他们曾经的好友，与他们并肩作战多年的死党，元书涯，现在已更名为原琊。
　　“自那一战，魔界实力被大大削减，挫了昔日的野心，魔界次君原愈递上降书，向仙界俯首称臣，承诺退让百里领地，永不主动侵犯他族。”
　　顺着辞亭的指引，魏牧亦也回忆起来，这是神魔大战之前双方定下的契约。
　　“混乱已经平定，按规定青城、耶浪岛、唐印阁、东海要宣布封印墨灵石，从此不再过问六界琐事，那时起局面就已经安稳，又哪里来的‘卷土重来’？”她已经顾不得去思考有关元书涯的种种，信或不信，想或不想，心乱如麻现在也不能再走错一步。
　　“话虽如此，只不过，实情远要复杂的多，”辞亭的脸色依旧很难看，“当年仙界急功近利步步紧逼，天庭拖延救援时间，你不得不倾尽所有功力，一人拖住魔君，为师兄等人溃败魔界大军赢得了主动权，而你自己却元神俱灭，灰飞烟灭。”
　　每每提及百年前魏牧亦孤立无援一人苦撑最终殒命，青城羽宿庄等人便怒不可遏，只可惜混乱已平定，秋后算账亦不可取，也并非魏牧亦想看到的结局。
　　魏牧亦身死之后，五位上神封印墨灵石后便各自分道扬镳，回了各自的属地，从此不再过问世事。
　　延尘与宣于念终究是没有走到一起，承师命延尘继任青城掌门，宣于念则回归唐印阁，二人许诺若非天地离兮，此生不再相见。
　　龙女萸栀因魏牧亦的离世伤心欲绝，与卫南初的婚事也不了了之。
　　梵灵石主人仓祈自毁骨玉仙扇后，也不知所踪，至今没有下落。
　　“你说的后面的这些事情我都不知晓，再后来呢？又发生了什么？”
　　没想到自己甩袖走了，留下的人却要收拾残局，魏牧亦轻叹了一口气，她竟不知原来故事还有后话。
　　辞亭道：“后来魔界与各界相安无事，也算是平静了百年，新君继位第一百年始，魔界似又不安分了，百年来他们休养生息，养精蓄锐，实力已恢复甚至超越百年前。”
　　没有了魔界压制权力，又没有墨灵石牵制术法，仙界长期养尊处优，渐狂傲自大。
　　天庭更是忙不迭打压各路仙族，先是利用东西二庭向南北庭施压，再企图将剩余墨灵石收入麾下，又对魔界养兵坐视不管，自以为新任魔君无名小卒，难成气候。
　　无限制削减其他四庭兵力，又妄想控制青城唐印阁等游仙组织。
　　当庭上仙大多都不愿意多管闲事，以免惹上祸端，所以都任由魔界扩张。
　　等消息传到各地时，魔界已一度收回失地，联合妖界占地为王，甚至直接逼上了天庭南天门，幸而南北庭大军和卫岛主及时赶到，方暂时击退魔军。。
　　魏牧亦蹲下摆弄亭边的清荷，并没有马上接话，似没有听进心里，沉默了半晌，才不紧不慢说道：“天庭是六界之主，也是仙界五庭之首，对其他势力有所戒心也是正常，他既如此，那我们就配合他，顺他心意便是。”
　　“师兄也是这么与我们说的，因而只要青城尚存，便不会放任生灵涂炭，仙庭要如何并非弟子能左右，只绝不违背青城门训。”青城的人，大概生生世世都是如此了。
　　不管是为了大义放弃挚爱的延尘，还是始终不离不弃的其他人。
　　此前他们一直都维持着平衡，哪怕是魔界已然崛起也还没有到撕破脸的局面，仙界五庭中，元书涯仅仅进攻天庭一家，何以造成莫大的恐慌。
　　因而魏牧亦猜测定是其中有人借此机会大做文章，醉翁之意便是墨灵石。
　　她转而问道：“仙界现在有什么举动？”
　　“天庭下令，若青城无能力及时重组墨灵石以解决仙界危机，就得将墨灵石上交由天庭保管。且南庭易主，天庭替南庭选立储君，青城、唐印阁等归仙界管辖……”
　　“我的那位舅舅，胃口还是真不小！一边要我们帮他解燃眉之急，一边又想着独占墨灵石，顺便又想让游仙势力归顺，果真是一举多得。不过墨灵石岂是他一纸圣令就能到手的，若是顺了他，我们如何向先人交待？”魏牧亦站起身，她的怒火不易显现在脸上，但是语气却不再像之前的那样漫不经心。
　　做不做南庭仙主，魏牧亦并不在乎，如若她不回异界自然也不能顺利继位。
　　只是天庭的能力远不及他的野心，过分贪婪最终也讨不到好结果，墨灵石最好的保管方式，就是由其主人所拥有，一旦墨灵石流入魔界，后果不堪设想。
　　但魏牧亦也心知肚明，神界五庭，已有墨灵石的便是南庭羽宿庄的元灵石，北庭耶浪岛的未灵石，天庭东海的季灵石，对仙庭而言，这三颗灵石足矣。
　　天帝偏偏要出此损招，不过就是想仙庭独吞墨灵石，以东西庭制衡南北庭。
　　“世人皆知你早已灰飞烟灭，除了你没有人知晓南庭墨灵石的下落，天庭正是借此事趁机彻底瓦解游仙势力，顺便收回其他墨灵石。”辞亭继续说道。
　　“那南北两位仙主对此态度又如何？”这两位会有什么态度，魏牧亦十分在意。
　　“南北庭两位仙主对天庭的这道指令没有特别回应，只说要师兄随机应变，冷静处理。东西两庭倒是十分配合，一同对青城和唐印阁下了通碟，还派了人去青城，准备墨灵石易主事宜。”
　　“这么快就把接班人送去青城了？看来东西两庭的算盘打了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若是不回去，他们连个折腾的噱头都没有，多没意思！”
　　到了这个时候，魏牧亦已经决定要回去了。
　　南庭北庭从来不会成为他们的阻碍，两位仙主虽说性子孤傲，但都是这条路的过来人。
　　难便难罢，自己若不插手，免不了会多了些不相干的人。
　　大不了再闹他个天翻地覆，顺便把下一任墨灵石主人选定，一劳永逸，何乐不为？
　　“那牧衣你的意思是？”辞亭也听出魏牧亦话里的意思，大喜过望。
　　魏牧亦并未直接回答他，她甚是想念那边的朋友，紧接着问道：“其他人呢？你们不会只捞我一个人出去扛吧？”
　　“当然不会，卫岛主几天前就已经到青城，现正与掌门师兄议事，歆萸公主和苍祁先生暂无回信，宣于仙子也已经在做准备。”说来，墨灵六仙现在还四分五裂。
　　终于要会合了么？他们六个人，终于要再度重逢了么？一晃，百年的时间就过去了。不成婚生子的游仙，维持着数千年不变的容颜，他们大概，都还是以前的模样。
　　魏牧亦的思绪到了这里，开始有些迫不及待了。
　　“辞亭，我们要怎么回去？”这个世界是元灵石带她来的，至于怎么回去，魏牧亦并没有头绪，不过魏牧亦知道青城一定会有办法。
　　“我燃点信香之后，辞临师弟就会在那边施法等我们，牧衣你只管跟着我就好。”
　　魏牧亦欣然同意，观察四下无人，便专注看着辞亭，等着他进行联络。
　　由于时空错乱，那边的时间与现世并不同，只要赶在九月之前回来，就不会有什么影响。
　　月光下对影成双，周遭一片寂静。辞亭袖手一挥，周边路灯全部熄灭，随后他轻轻一吹，点燃半截香。
　　这香，据说是从东庭取来的，接受东庭后人继任墨灵石的条件，就是两千根可来往异界与众界的“弥往香”，一香分两截，燃香需靠仙术维持。
　　跨界之时，须有一截保持燃烧，这一截只能由在异界的使法术之人以功力为引线，耗费半个时辰。
　　也就是说，点燃“弥往香”，燃烧的就是异界之人的法力。
　　如果不是法力高深的人，很难经受如此巨大的消耗。
　　返程时，半个时辰内务必在众界燃烧另外半截香，否则在众界的人立即便法力全失，沦为凡人。
　　此香一旦被点燃，不管是否燃烧殆尽，都不能再作二次使用。
　　相传，最早穿梭于异界和众界之间的人就是东庭仙人，但知道这一点的人并不多。
　　东庭确实有可以穿梭两界的办法，即焚烧“弥往香”。
　　这本是不可多得的简易方法，但东庭对弥往香的管制十分严格，几乎只有帝王家和长老级别的尊者才知晓和使用，而且近年来，东庭已然全面禁止制作和传播弥往香。
　　若不是为了墨灵石，东庭此次也不会下此血本。
　　毕竟两千根“弥往香”，是剥夺了两千位天神及仙人转世机缘换来的！
　　仙人五衰之后，强行或自愿将其元神打碎，根据秘法熔入材料和香炉中，炼就九九八十一天，方成“弥往香”。
　　很显然的，东庭隐藏的秘密，似乎远不止于此。
　　曾有凶神恶煞为制作弥往香，四处捕杀仙人生灵，众仙家无不惶恐，局面一时无法收拾。
　　弥往香的秘方极其隐秘，那些终其一生都在为之疯狂的人，不知是何原因，皆以失败告终，而众界，也只活在了异界人的传说中。
　　东庭第三代仙君当众焚毁秘方，自此，制香狂潮得以压下，现如今东庭交与青城的弥往香，
　　不过是千年前的存货，所剩无几，最是珍贵。
　　“原来东庭真的有这种东西，我还以为只是传闻……”看着燃起的信香，魏牧亦喃喃起来，似乎又有了新的出路。
　　俄而，一道强光出现在二人眼前，停在湖面上，强大的吸力让魏牧亦不得不揪住了辞亭的衣角。
　　“走吧！”两人相视点头，一同迈步走了进去。
　　光线渐渐熄灭，二人也在湖心消失，路灯很快恢复，这一夜湖面依旧平静。
　　这里，没有留下人来过的痕迹。
　　这里的事，不会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去深究。
　　故人归否？路崎岖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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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啊之后可能要很长一段时间才会更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