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花依崖》若晤于西

11、十一.缥缈云烟开画卷

　　青城耹雲塔。
　　天色渐沉，青城各处华灯初上，从塔顶看过去，如同燃起一片星火。
　　等到繁星稀疏，四处的燥郁都归于平静，卫牧衣才慢慢现形于皎洁月光之下。
　　塔外四面守卫，楼上走廊屋檐外机关重重，除塔上巡逻的护卫，其他护卫都隐于四处，看似风平浪静，但只要风吹草动，四处道士迅速聚集组成剑阵，来袭者便成了瓮中之鳖，难以脱身。
　　戒备森严当然不只是因为耹雲塔内珍贵的藏书和秘籍，而是因为此处藏着关乎天下大计的--墨灵石。
　　她今天的任务，便是施法利用羽宿庄元灵石解封青城玄灵石，开启此次征程的第一站。
　　这几天青城各个山口都加强了戒备，尤其是耹雲塔附近，巡逻比往常密集了一倍以上。
　　忽然之间戒备森严，南初又早早的入了青城，加上白日里元书涯围攻青城道观，种种都预示着某些不祥和，魔界也必然已经收到风声。
　　白天的行动失败，元书涯岂会甘心坐以待毙，料到青城也会将日程提前，唯恐夜长梦多，双方都将争分夺秒。
　　为掩人耳目，延尘和南初并没有一同前往。
　　何况解封玄灵石，只魏牧亦一人就足够。
　　耹雲塔立于青城北面，共有九层高楼，每一层高度为二十尺，占地半亩，气势恢宏，棱角为八卦阵图，四面神兽镇守，妖鬼邪魔莫能接近。
　　从外观来看，耹云塔与其他高塔并无异处，外观和结构都无特别之处。
　　下面的四层塔内没有守卫，是名副其实的藏书阁，方才卫牧衣从中经过，还能看见零星几个熬灯书墨的年轻弟子。
　　从藏书阁至五层，并不能找到一条肉眼可见的通道，唯有术法高深之人能通至五层--墨灵石的所在地。
　　第五层上下不连通，正厅的中央一道结界将毫无光泽的玄灵石包围。
　　再往上，四层可直通六层，六层是青城机密纪史，比如卫牧衣等人的画像，历届长老掌门事迹等等。
　　七层八层为青城禁地，多为关押妖魔或犯错弟子之地，九层用来法器存放，以压制七八层的邪气。
　　卫牧衣避开守卫，悄声闪入五楼，解开沿路仙障，绕开机关，步入正厅。
　　眼前墨灵石，悬在金光结界内。
　　这天下人趋之若鹜的神器，就是一块黑色的不规则的拳头大的石头而已，传闻青城玄灵石善防守，它形成的结界，世上无人能破，而且有玄灵石在手，几乎就百毒不侵了。
　　这防守的特性，与青城历届秉性倒是十分相符，性情温和，没有攻击性。
　　守卫墨灵石多年，她也未能像世人一般，对这些神秘莫测的神器充满觊觎和崇尚。
　　拥有着呼风唤雨的元灵石，卫牧衣只觉身上那沉甸甸的担子无时无刻不压着她，她不能只为自己而活。
　　夜更深了，沉寂的浓郁苍穹，乌云渐渐盖过星河，压抑而诡谲的氛围似将整座耹云塔包围。
　　还是速战速决罢，让玄灵石那沉睡已久的灵力苏醒，正式向魔界宣战。
　　受元灵石的征召，卫牧衣一接近那玄色的十分光滑的石头，它就开始隐隐发出亮光，忽明忽灭，一张一合，势要将卫牧衣全身的灵力都吸过去。
　　三尺远的地方，胸前元灵石开始震动，卫牧衣暗暗念出咒语。
　　正欲施法，忽惊觉屋外檐有动静，踏瓦如轻羽飘落，点足如细针垂地。
　　只这十分细微的声响，还是被卫牧衣察觉了去，她凝神静听，只觉那人内力十分深厚，是个高手。
　　而且廊外护卫竟丝毫未发觉，恐怕来人不是个小角色。
　　那动静越来越近了，风声入耳，有人停在廊外。
　　卫牧衣眉心一紧，隐去元灵石悄悄退至角落，掩于垂帘之后，她不知来人身份，不能轻举妄动，且先观望着。
　　木窗倏然而开，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刹那间，一个黑影闪入，速度之快令卫牧衣不能看清他的面容，只见那人左右躲开机关，迅速冲向墨灵石，他身手敏捷，又能躲开暗卫，显然结界未必能拦住他。
　　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偷取墨灵石，也不过弹指之间。
　　他果然就穿过了结界。
　　眼看着就要触动墨灵石。
　　这世上能穿破延尘亲自设下的结界的人，屈指可数。
　　这个人，却严重勾起卫牧衣的好奇心。
　　千钧一发，卫牧衣纵身一跃，朝他的眉心飞踢过去，那人见状忙调转方向，在半空中一个翻滚，落在结界之外，唾手可得的欢喜便被卫牧衣残忍拦截。
　　他轻盈落在地上，站定，看清楚了卫牧衣，竟静立了许久没有行动。
　　卫牧衣也平稳落地，站在另一侧结界外，目光直直望向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刺客”。
　　他的脸！那个面具！怎么会？
　　卫牧衣心头一颤，不由得一阵紧张，无怪乎入耹云塔之前她就一直隐隐感到不安，竟是要将前功尽弃。
　　二人都四目相对，许久没有从惊愕中缓过来，看见那双许多年没有见过的双眼，恍若隔世。
　　卫牧衣很快冷静下来，除了保持镇静她别无选择，既然已经被元书涯看见，便不可能让局势继续糟糕下去。
　　于是扮猪吃老虎的魏牧亦，神色流露出惊惧，假意怯懦的向后退了两步，正欲开口，外面忽然传来动静。
　　“有人闯塔！保护塔内珍藏！”
　　方才二人一进一退之间，内力已惊动灵敏的吊铃。
　　廊外的守卫闻声而来，他们向外发放信号，青城弟子朝耹雲塔聚来。
　　一阵凌乱的脚步从四向涌入，虽是自己人，卫牧衣的惊惶却丝毫不比元书涯少。
　　来不及了，元书涯眼睑一落，向后一撤，想要绕开卫牧衣直扑墨灵石，可他一举一动都被捕捉到，卫牧衣再度出手拦截，手腕袖口仙带飞出，逼他要穴，他敏捷避开。
　　卫牧衣又连连发出攻击，他不得不左右闪躲。
　　每一招她都要故意露出破绽，好让元书涯对她的身份的真实性起疑心。
　　此时，已有道士与他交手。
　　引来了青城主力，元书涯似乎不愿恋战，或许是人越来越多的缘故，踢倒几个道士后他便逃出窗外，不知所踪。
　　他的轻功，青城弟子中确无几人能及。
　　卫牧衣初始的念头便是一同跳窗追赶。
　　但是她还是选择了停在原地。
　　一来一旦施展轻功，就会暴露自己；二为防螳螂在后，她还是留下来安全些；三则她现在并不想与元书涯交手，也不愿意和他上演推心置腹疑神疑鬼的戏码。
　　当然留下来，也未必就能躲过一劫。
　　余下的目光全部都落在她的脸上时，以上所有的念头都瞬间烟消云散。
　　眼下要解决的，似乎比应付元书涯还要困难一些。
　　该如何向这些生涩的面孔解释她尴尬又骇人听闻的身份。
　　在场的青城弟子都十分惊讶的看着卫牧衣，这位姑娘好生眼熟，似是在哪里见过。
　　不知她是什么人，又是如何上来这耹雲塔的，她为何在他们面前如此镇定，她刚刚竟与那黑衣人打斗，与那黑衣人应该不是一伙的。
　　那么，她究竟是什么人。
　　对于这个忽然出现在耹云塔的女子，他们既警惕又莫名生出敬畏。
　　带头的道士狐疑而带着些许敌意的看着卫牧衣，正要开口盘问，延尘便来了，身边是辞临和辞亭。
　　“师父，师叔！”众人行礼。
　　“谦睿，墨灵石现在如何了。”三人走入五层正厅，延尘见着卫牧衣淡然立于原地，便已经有了答案。
　　“安然无恙！”那个带头的弟子，正是谦睿。
　　延尘看了眼还在结界中完好无损的墨灵石，微微点头。
　　辞亭接着问：“可有伤亡？”
　　“有三人在拦截那黑衣人时受了轻伤，并无大碍。”
　　没有伤亡，墨灵石又无恙，今夜的风波也算是平息了，延尘不再询问，转而看向别处，“辞临。”
　　辞临微一欠身，从延尘身侧退开，前去查看其他弟子的伤势。
　　不过余下的人却似乎还没有要散去的打算。
　　“还有什么事？”延尘见谦睿欲言又止，便问他。
　　“师父，我们赶来时，这位姑娘正与那盗贼打斗，之后那盗贼便离开了，这姑娘看着面生，又行迹可疑，也不知是何人，为何为出现在耹雲塔？”
　　“而且师父，青城……怎么会出现一个姑娘……”另一弟子竟有些羞赧。
　　女人，在青城几乎是已经绝迹的物种。
　　也就一百余年前，青城长老玄清私下收过几个女弟子，据说也是神族走后门进来的，还是以男弟子装扮之后收下的，往后便再没有了。
　　毫无疑问，魏牧亦便是玄清座下几位女弟子之一。
　　延尘三人都看向一旁看了许久热闹的百无聊赖的卫牧衣，她正环抱着手臂，背靠在梁柱上打着瞌睡。
　　辞亭辞临微微行礼，她只点头以作回应。
　　众人暗暗吃惊，连两位师叔都对她毕恭毕敬！
　　“你与那人交手了？”延尘笑问道。
　　卫牧答：“碰巧。”
　　延尘了然于胸，轻轻点头，这屋内有些许凌乱，想是卫牧衣与那人交手过了。
　　随后，他并没有回答众人的疑惑，直接说道：“卫岛主已经去追那盗贼，墨灵石既无恙， 今夜也就没什么事了，这里有我和两位师叔，你们按时换岗，其他人都回去早些歇息。”
　　众人一听，都各自安静散了。
　　师长在前，他们自然不敢多言，离了耹雲塔免不了要私下议论几句。
　　那位神秘的姑娘据说昨天晚上就有人见过，是辞亭师叔亲自带来的人。
　　方才师父师叔对她也是十分客气，看来来头不小。
　　历届墨灵六仙的画像在入青城的第一日他们就见过，只是一时之间未想起。
　　终有人想起来，只觉不可思议。
　　后来又湮没在了不知从哪里流传出来的“替身”之说中，真假迷离，于青城而言，也不过掀起一两天的风浪，过几天，就不会有人再去追究。
　　众人走后，厅内只余下了卫牧衣四人。
　　延尘问道：“可看清楚了来人是谁？”
　　“除了元书涯还有谁？”卫牧衣又是一副天塌下来与我无关的神情。
　　她对元书涯的造访，并不感到意外，当然，延尘也是，甚至都早有预感。
　　“什么？是原涯？”不过，辞临可不一样，他惊得瞪大双眼。
　　都知道原睚此人最是猖狂无物，又怎么会想到连青城的山门他也敢闯，而且直奔墨灵石。
　　“方才我正要解封墨灵石，忽然听见檐外的动静，就躲藏了起来，见了那黑影从窗户进来冲向墨灵石我便出手拦了他，才发现，他是元书涯。”那个面具，让卫牧衣刻骨铭心。
　　“原来是这样，幸好牧姑娘今夜在耹雲塔，否则墨灵石就要被盗了！”从震惊中醒悟过来，辞临自是感激不尽。
　　卫牧衣轻笑，“所以我说是巧合嘛！”
　　是旁人也就罢了，偏偏今夜来袭的人是元书涯，卫牧衣倒是构思了千千万万个可能，唯独没有想到会是元书涯自己以身犯险。
　　辞临辞亭也相视一笑，但其实他们都并不感到轻松，今天果真算是箭在弦上，就差一丝半毫，稍有不慎就后果不堪设想。
　　沉默片刻，辞亭道：“看来我们的防备还不够，师兄，可要增派人手？”
　　“不必，今夜之后应当不会再生事端，如若元书涯折返，再多人手也无益，”延尘说着，面上神情温和，“都回去吧，解封一事就交给阿牧，她有分寸。”
　　辞临师兄弟二人点头，墨灵六仙一半都在青城，断然不会再出乱子。
　　随后又看向卫牧衣，“今夜原睚见了你，怕是非寻个因果不可，南初虽去追了，难保他不会折回来找你，你不如先回柯茗厢去，把此事了结了，明日再来解封墨灵石。”
　　卫牧衣知晓，延尘料到元书涯会去柯茗厢找她，才让她回去把戏做足。
　　纵使她不情不愿，为了日后的计划，如今也只好先回去打发了他。
　　“知道了。”卫牧衣说着，拂衣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