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魂同生》苍蓝晨曦

10、幕十

　　数日后。
　　常驻藏书阁柜台的木之神代瞥见一个黑色的身影推门而入。
　　“嘿，暗，想要什……”此时才抬起头的管理人看着眼前银色短发的男人，声音卡在半途，上下不能。
　　瑞姆纳忒没理会对面微妙的神情，环视了一圈由巨木汇合而成的楼阁，淡然问道：“藏书阁？”
　　“诶诶，是。”木之神代——懿木有些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灵，之前双神场的事他有听其他神代提起，大家都已经默认那片和芬尔茨打得昏天黑地的残魂被暗之神代回收了，可如今看来它依旧独立存在着。管理人有些不解，或许是暗有什么自己的考量吧，“需要什么资料吗？”
　　“能进去吗？”
　　懿木一愣：“法则上没说不行，不过你需要什么资料我可以帮你找。藏书阁书目繁多，你自己去找的话不太容易。”
　　“不必，我自己去找就行。”
　　管理人下意识看了眼瑞姆纳忒身后，又忽地想起芬尔茨已经收回了所有藏在神代馆的神力，这意味着神已经难以观测到神代馆的情况了——他不用再担心暗因为看了什么资料被神带去神殿了。
　　哦不对，这位不是暗……不对，呃……能不能算是呢？
　　先天神代有一个算一个所有想法都写在脸上，瑞姆纳忒看着对面神代几经变化的微表情有些无言，抬手轻轻敲了敲柜台桌面。
　　“啊！失礼。”神代打开柜台外侧的门，“如果有需要可以叫我。”
　　瑞姆纳忒朝对方微微颔首，顺着走廊拐入藏书区。
　　懿木目送着那个和他印象中同样高大挺拔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一边回身坐好一边发出“啧啧”的惊奇声——暗的残魂和暗看起来不太一样，不像一个临时的分身，倒像是个独立的、有自我意识的个体。分明有着同样的相貌乃至同样的灵魂，同样都是冷淡寡言的性子，但若说暗的冷是如凉雾一般的清冽感，那这个残魂的冷就是如冻土一般的厚重感，甚至带着一股现界特有的杀伐和血腥气——难道它不是暗自己分离下来的吗？
　　神代撑在柜台上胡思乱想，一抬眼就见刚进去的那位又出现在面前。
　　啊，不对，不是那位。
　　“嘿，暗，想要什么资料吗？”懿木看着眼前气质清冷干净的银色长发男人，莫名有一种被治愈的欣慰感。
　　瑞纳森没理会对方的迷之微笑，淡然问道：“他来过这吗？”
　　“你的那片残魂？它在里面。”
　　“是‘他’。”瑞纳森纠正了下懿木话语里用的代词，没再提瑞姆纳忒，“有关于转生池的资料吗？”
　　懿木有些讶然，但还是先将注意放在了对面的提问上：“转生池啊，那听说是初代建立的，比神代馆的历史还要长……像这样的设施一般资料不会很多，毕竟很多初代留下的资料都被初代神和芬尔茨想方设法破坏了。诶真是的，这导致我们最初对上芬尔茨的时候相当被动。嗯，关于转生池的资料一共有36卷，你是只取其中一部分还是全部拿走？”
　　瑞纳森微微一顿，道：“全部。”
　　懿木轻快地应了一声，一边想着果然和暗对话就是一件令心情愉悦的事，一边从嵌在墙壁上的树洞里随手抽出张储物牌，篆刻好连接式后将它递给瑞纳森：“收好。按照连接式回路注入魔力后就可以使用了，不用害怕别人盗用，因为这孩子只认你的魔力波动。”
　　“嗯，谢谢。”
　　见对方就要转身离去，懿木赶忙叫住瑞纳森说出自己的疑问：“等等，暗，所以那片残魂是怎么回事，我们以为你之后就把它……他回收了。”
　　当时混在神代群里观战的瑞纳森自然知晓神代们是如何看待瑞姆纳忒的存在的，这没什么好纠正的，毕竟他之前确实有这个想法，不过现在——他更希望瑞姆纳忒待在他身边：“瑞姆纳忒是我的半身，不要叫他‘那片残魂’。”
　　“可是……残魂的存在状态很不稳定，你会产生很多不必要的灵魂损耗。”
　　“和瑞姆纳忒相关的损耗都是必要的。”
　　懿木微微皱眉，但对上那双没有半点动摇的红瞳也说不出什么劝诫的话语，只得叹了口气：“好吧，你心里有数就行。”
　　瑞纳森离开许久之后，瑞姆纳忒的身影出现在出口处，懿木打开门正准备目送这位离去，就见对方突然在门口停下脚步转头看了他一眼。
　　正偷偷用复杂的目光注视这位残魂的懿木：……
　　瑞姆纳忒略微一顿，抵达舌尖的语句一转换了个话题：“瑞纳森来过？我是指，你们神代口里的‘暗’。”
　　懿木在心底念了念“瑞纳森”这串发音：“嗯，暗来借转生池的资料。”
　　瑞姆纳忒浅淡地应了声，没说什么，问出原本的疑问：“你是木属性的神之代理者？”
　　“是，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看到资料上说，每次的换代战争你们都是坐镇后方的一群神代。”瑞姆纳忒重新迈开脚步，只留下一句渐行渐远的话，“木属性并没有那么孱弱，你们可以做到更多的事，甚至是让战争永远消失。”
　　懿木被这句话定在原地，以至于连最开始想向瑞姆纳忒就他和瑞纳森之间情况的提问都忘了，直到瑞姆纳忒的背影彻底消失，他才勉强回过神来。
　　——你们可以做到更多的事，甚至是让战争永远消失。
　　被所有神代认定为解决神力失衡唯一方法的换代战争，真的，可以消失吗？

　　压根没去管自己的话在懿木心中掀起了何种波澜，瑞姆纳忒径直回到了暗属性区。
　　在两灵都完全恢复行动能力后，他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暗之殿堂深处靠近“池”的地方建了道空间传送门，连接到独立空间，这样省得每次去还得想方法绕过神的视线，虽说芬尔茨现在估计注意力都在恢复隽戎的灵魂上，但如果让祂注意到行踪，神应该也不会介意扔个神念过来给他们找麻烦。
　　不过比起在独立空间，瑞纳森还是更习惯待在暗之殿堂，所以踏入后厅的瑞姆纳忒毫不意外地看到瑞纳森正坐在长椅上被一大片漂浮的资料包围着，从纸张的间隙间可以隐约瞥到灵体专注的神情。
　　或许是他的注视过于直白，哪怕是沉浸在资料中瑞纳森依旧被触动了感知，他看着立在后厅门口的灵微微偏头，面色有些疑惑。
　　瑞姆纳忒面色自如地走到相邻的另一张长椅上坐下，随手拉了张资料：“怎么样？”
　　“前往转生池大概是无法避免的。”
　　“是么。”瑞姆纳忒发出一声喟叹，“那看来你和芬尔茨对上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你认为胜率不高。”瑞纳森的语调四平八稳，听不出任何情绪，“在你帮我把灵魂修补之后我自认对上芬尔茨不至于完全束手无措了，再加上这段时间收集的资料，虽然传承尚不完全，但不论如何都有一战之力。”
　　瑞姆纳忒有些似笑非笑地从资料上抬头瞥了瑞纳森一眼：“凭你现在这个被他们下了后门的行为习惯？”
　　“后门……？”
　　一旁的灵维持着那副微妙的表情将资料搁在膝上，猩红的双瞳不知是在看他，还是在透过他看其他的什么：“我的意思是，你被他们‘训练’了，关键时候芬尔茨可能会通过某种举动来调动你的某种下意识行为，而这在战场上很可能是致命的。”
　　瑞纳森下意识低头扫试了下自身，却没看出什么违和：“神之代理者的躯壳全由自身掌控，哪怕形成了某种习惯，只要通过更新躯体状态或者更换形态就能轻易抹除。”
　　“所以你现在更新了？”
　　“每次从‘池’出来我都会重塑躯壳。”
　　“那我应该夸你的谨慎？”瑞姆纳忒翘起嘴角，放松姿态靠着长椅背，双腿交叠，拿着资料的左手随意地搁在大腿上，他就这样看着另一张椅子上的瑞纳森，朝他半伸出右手，语调低沉，“过来。”
　　瑞纳森想也没想就起身过去坐在了瑞姆纳忒身边，但灵什么也没说，保持着刚才的姿势静默地注视着他，只是嘴角原本略有上扬的弧度不知何时压平了。一灵一灵体就这样对视良久，瑞纳森看了看瑞姆纳忒伸出的手，想了想，试探性地把自己的右手搭了上去。
　　像是触动了什么，瑞纳森看到瑞姆纳忒的表情骤然扭曲了一瞬，他猛地抽回右手弯腰捂住脸，带着某种癫狂的笑声从指缝间漏出，音调越来越大，直到肺部所有的气都被榨干，灵的声音才逐渐放低，笑声被呛咳切割得支离破碎。
　　瑞姆纳忒从未见过的不寻常举动让瑞纳森有些茫然无措，右手在空中呆愣半晌后小心翼翼地拍了拍灵的右肩：
　　“瑞姆纳忒……？你……”
　　没有等瑞纳森说完，瑞姆纳忒蓦地止住狂笑，修长手指间露出的红瞳正冰冷地斜睨着他：“你坐过来做什么？”
　　“你说……”
　　“我说过来你就过来？这么乖？你是我的一条狗吗？”
　　突如其来的的诘问如既尖锐又没道理，而看着一时失语的灵体，瑞姆纳忒直起身一把拽住瑞纳森的领子将他拉到自己眼前，资料凌乱四散，眼眸内的情绪看不出是愤怒与仇恨更多一些、还是哀伤与怜悯更多一些：“瑞纳森，你知道你这几百年在被他们养成一条令行禁止的听话宠物吗？”
　　被质问的对象尚未回答，瑞姆纳忒又忽地松手转向另一边，他左手握拳用力抵在唇上，弯曲脊背整个人蜷曲着，紧闭的双眼和拧成一团的眉头在眉心立出几道极深的皱纹。
　　瑞纳森没去贸然接近和触碰瑞姆纳忒，也没在意对方刚刚的举动，只是拾起落在他脚边的资料，语气平淡镇定：“真那么严重我现在就不会坐在这和你讨论对策了。我是被芬尔茨限制了很多方面，但还不至于沦落到那个地步，瑞姆纳忒。”
　　“……你要是真被养成了也不会被芬尔茨撕裂那么多次灵魂了。”
　　瑞纳森一顿，看着瑞姆纳忒的眼神里带了点不可思议——他冷静得未免太快了，仿佛刚刚的突然爆发只是一场幻觉，这和他认知里的情绪崩溃情况完全不一样。而另一边，瑞姆纳忒依旧维持着脊背弯折的姿势，但双眼已经睁开，目光漫无焦距地落在前方。
　　灵体压低了些语气：“嗯，你这不是很清楚？的确，习惯不过脑子，但你既然特意点出来了，那之后我会注意。”
　　“人类想要改变某个形成数十年的习惯都需要至少两个月，你这被潜移默化几百年的条件反射哪那么容易压制。”瑞姆纳忒半阖着眼看着前方，语调漠然，“至于你说的更换形态——神之代理者是名为灵体的种族，其外在躯壳虽然随心所欲，但本质还是反映灵魂的状态。灵魂是灵体的根本，所以不管你怎么变总会带着灵魂上某些不变的特征。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从转生池出来开始就是银发红瞳？就是人类的形态？你可是最接近暗之源的存在，不应该是黑发黑瞳吗？而人类的形态从来就不是能量利用效率最高的，甚至有些无用的限制和损耗。新生神代和曾经长相千差万别的多了去了，怎么新生的你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瑞纳森一愣——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或许是因为传承的常识缺失他对此毫无概念，也从来没人向他质疑过他的外貌，所以他根本不觉得自己这副模样有什么不对。
　　瑞姆纳忒直起身，失焦的目光终于框住了身旁的另一个自己：“那是因为你的灵魂里有个阵，由你亲手刻下的、存在了几千年的阵，它早就和你的灵魂不分彼此了，是连转生池都洗不掉的印痕。”他忽地扯了扯嘴角，看着瑞纳森的眼神里带上了些许戏谑，“你表情在问它为什么会被刻下。哈，一个疯子以爱之名做的疯事之一罢了，他可是指望这个成为连接你和你已经忘记的、曾经那位恋人的纽带呢，可要好好爱护它。”
　　瑞纳森：……
　　原来他以前还真的有个恋人。而且听起来感情很不错，哪怕明知记忆会被洗得一干二净也希望能够通过预留下的连接纽带再续前缘——虽然作为已经完全失忆的当事人他对此完全没有兴趣……等等。
　　连接……纽带？
　　连接……？
　　瑞纳森猛地抬手召来漂浮在半空中的部分资料，迅速扫过数行描述，最终定格在某一句上——
　　“转生池的新生本质是拼接灵魂，但是因为不会主动干预，只能全靠同源灵魂间的相互吸引和自发浮动时偶然的接近，同时还要保证吸引靠近过来的灵魂碎片相对方位是正确的，所以新生的时间总是很长且不可控。”瑞纳森抬头看向不知何时凑过来和他一起阅读资料的瑞姆纳忒，“那么，如果我能够依靠某种阵法让灵魂碎片自发地、以正确的相对方位聚集，是不是可以快速新生？”
　　“理论上……可行。”瑞姆纳忒摩挲着嘴角，“转生池对灵魂的修复极快，新生的漫长主要原因在聚集和确认方位上。你的灵魂上刻了个阵，阵法的编撰模式是最好的定位锚点。至于聚集……”
　　两灵几乎同时开口：“融阵。”
　　瑞姆纳忒微微眯眼：“融阵手法主要用于将两个法阵编织成一个同时具有双方作用的新阵，而它的自动化改进手段里可以将预设好的两个法阵隔着一定距离直接链接并吸聚融合。”
　　瑞纳森凝聚暗元素在空中随手画了个示意图：“我记得融阵手法最重要的应用，是让一个法阵可以突破空间和平面的限制，以残代整。这也就意味着，它可以作为破碎法阵的桥梁。那么综合起来，它可以……用来修复法阵？”
　　“以阵的术式结构为锚点，通过融阵手法相互牵连，同时拉着那部分的灵魂碎片以正确的相对方位聚集。转生池洗不掉和你灵魂纠缠了数千年的阵，但芬尔茨那点都能被我隔离的神力逃不了。”瑞姆纳忒轻哼一声，抬手虚空对着瑞纳森描摹了一圈，“可行性不低。”
　　“那事不宜迟。”
　　“回独立空间，把融阵的手法嵌入法阵残片可不是个小计算量，空间里有一整套完备的阵法模拟术式。”
　　浅淡的银光先后掠过长椅椅背，暗之殿堂的后厅蓦地被蔓延的黑色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