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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笨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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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牧南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惊醒,他闭着眼睛,脑海中迅速估量了一番可能遇上的情境之后,不动声色地翻了个身,慢慢伸手摸进枕下,抓住放在那里的匕首。
窸窸窣窣的声音暂停不久,又响起了磕磕碰碰的动静,发出声音的人估计根本不在意是否打扰到床榻上的病人。
陈牧南睁开眼睛,距离床榻极近的地上铺着狼皮垫子,章涣涣坐在上面,跟前摆着一个简单的小案几,她正趴在上面吃饭,左手别扭地抓着筷子,下巴抵在手背上。碗中是藜麦和筱麦混合蒸出来的饭食,还有两碟没有动过的菜。陈牧南将手从枕下抽出来,重新闭上眼睛。
“既然已经醒了就不要再睡了,你饿吗?”
“不。”陈牧南有些头疼,“先让我清醒一点,让我想想眼下是什么情况,你不是应该在草栅么,为什么会来廉口?”他再次睁眼,章涣涣的确就在自己眼前,她脸上闷闷不乐的表情尤其鲜明真实。
章涣涣鼓着脸颊咀嚼着,眉头微皱,表情费力,左边嚼几下又换了右边,随后继续换回左边,她将嘴里的食物咽下时,握着筷子的手抵在颈上,一副被人灌了毒药的样子。
“听说你在廉口,我就找来了,不是有句话叫做夫唱妇随么,你也没说就让我留在草栅等你。”章涣涣神色愁苦地戳了一下碗里的饭,“廉口这不是屯田的地方么,我还以为至少在吃这方面会比草栅好上许多,可这都是什么啊,根本嚼不动,吃这半碗饭,肚子没有饱,腮帮子先嚼酸了,咽下去的时候它还会刮拉着喉咙,这到底是在吃饭还是在受罪。也怪我自己没事找事,看见满珠吃得与我和绣纹的不一样,不知道我当时脑子是被大风吹跑了还是被烈日晒昏了头,竟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我以后也吃这样的——”
“——谁能想到这东西会这么难入口,偏偏一旦被人戴上了体恤共苦的高帽子,就连我这样的也不好意思叫苦叫累恢复以往的伙食,后悔都来不及了,我当时为什么没有管住自己的嘴,非要多说那一句话,我就是一个笨蛋,真的,特别笨,让满珠跟我们吃一样的多好,居然反过来跟满珠吃一样的找罪受,害得绣纹也被我拖累了一起受苦,我现在开始害怕她晚上做梦的时候会不会梦到啃我的肉。陈牧南,我们章家虽然不像你侯公府这样的黼黻门第,但也算是簪缨世家,不要求鼎食鸣钟,但是一下子落到这种田地,我真的适应不了,哪怕我骗自己可以,可我的脸,牙齿,还有喉咙,骗不住它们的……”
陈牧南用手指用力按着太阳穴,“安静。”
“哈,你说什么?没有听清楚?那我再说一遍。”章涣涣更加大声地说,“我要回家,我也不要学骑马,拉着缰绳手都要攥出血泡了,我现在还只有一条手臂能用。”她放下筷子,朝着陈牧南伸出自己的手,掌心向上毫无遮掩地摊开,“我这就是一双不事生产的官家小姐的纤纤玉手。”
哪有人这么说自己的,陈牧南:“学不来骑马,倒是会凫水,那难道是长于深闺的官家小姐应该会的吗。”
章涣涣微微一怔,似是想到了些什么,左手忍不住捏成拳头,用力到关节发白。陈牧南猜想她是记起被安阿田袭击,刚打算将话题转到另外的事情上,章涣涣忽然一挥手臂,将碗碟扫到旁边,伏在案几上呜呜呜地哭出来。
“陈牧南,我真的不是那种能跟旁人同甘共苦的人,我吃不了苦头的,我们老章家只有我这么一个独女,父亲和母亲都没有给过我这种历练,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家,你看看我现在都变成什么样子了,又黑又粗糙,从家里带得那些粉色的衣裳现在根本就不敢往身上套,衬得我像是个村姑似的。一条手臂也残废了,这儿连风都特别的讨厌,呜呜呜的没有消停的时候,我想回晋都……”
“你的胳膊一定会养好的。”陈牧南坐起来,身上的伤痛让他忍不住往后靠了一下,咬牙忍住了。
章涣涣抬起头,脸上并没有任何哭泣的痕迹,“你不能起来,大夫让你静养,快点躺下!”
陈牧南掀开被子,光裸的上身上缠着纱布,他试着反手摸了摸后肩,筋肉与伤口被拉扯的生疼,腹部的伤口有些发烫,他略按压几下,皮肉上传来的刺痛直冲前额,在眼眶处炸开,他忍不住用力闭上眼睛,不过幸好没有感染。
“我会尽快带你去屏广,那边的条件最好,有一套府邸,你住下——”陈牧南看向章涣涣,发现她正枕着手臂上趴在案几上,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
陈牧南将被子拉高,一直遮到肩膀处才作罢。章涣涣“啧”了一声,“就冲我衣不解带地守着你,给我看几眼你也不吃亏。”
“还有心情开玩笑,可见心里也不光惦记着怎么回晋都了。”
章涣涣叹气,“惦记着也没用啊,毕竟是圣旨。”
“随军对你来说确实辛苦,总之你先去屏广暂住,我尽快向今上请旨,想办法让你返家。”
章涣涣听到陈牧南这样说,反倒露出了疑惑的表情,“真的么,可以吗,会影响到你吗,会不会被朝廷中与你的作对的人借题发挥,就像是那个符正平,你提过的那个军备遇上的阻碍好像并不少。”
“你只要想着怎么回家就好,旁的事不用你费心。”
章涣涣“哼”了一声,“不用我费心是吧?”她站起来,拍拍裙上的褶子,恢复挺括的模样,“你一声不吭地就离开了草栅,我是不懂算不算是军中机密不能泄露,但是至少该提醒我有一阵子会见不着你吧。我来廉口也是,只知道你受了伤,其余的就没了,若是不让我费心,那侯爷您倒是先把我给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呀,也不用我带着绣纹,领着满珠,牵着一匹不听话的臭马一路奔波到廉口。”
章涣涣已经踱步到了床榻边,食指戳在陈牧南肩膀上,用力一按,便将没有任何反抗的陈牧南推倒了,“您呐,就自己在着躺着休养吧,我呢,也不费心了,去找点能咽得下去的东西才是要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