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曈色》Candy唐

26、吕奇的生日

　　魅罗泉如同往常一样门庭若市，晚九点一过，新扩建的停车场就挤得满满当当。从仿罗马风格的巨大石柱间进入大厅，正中央以安格尔的名作《泉》为蓝本的喷水池显得格外显眼。清澈的水流从少女倾斜的瓦罐中缓缓流下，翻起跳跃的水花。
　　“这是我爸朋友开的。”吕奇神色间颇有几份炫耀。尹轩觉得好笑，悄悄在人群中拖住安曈，低声叮嘱，“一会儿跟我先走。”安曈一头雾水地点了点头。
　　洗过澡，尹轩径直拉着安曈离开。安曈乖乖地跟在他后面，等电梯间隙，几个身着浴衣的妙龄女子一闪就进入了包房。“啊？……”安曈刚出声就被尹轩制止。“太热了，去哪儿喝一杯吧。”尹轩走入电梯，张开双臂靠在电梯壁上，像是什么也没看见。安曈把张开的嘴形缩小，轻轻地哦了一声。景观电梯的透明墙壁将城市的夜景演绎得愈加妖娆。安曈沉默不语，远处的摩天轮极其缓慢地转动着，仿佛承载着这个城市的欲望。“去那里吧。”尹轩指着摩天轮说道，安曈没有表示反对。
　　环晟广场在夜里有些寂寥，夜里营业的店铺在九点前也纷纷打烊，只有零星的几家门面很小的冰饮店还有一名店员留守。安曈独自坐在广场的台阶上，仰望着正对面的摩天轮。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小男孩独自在摩天轮下徘徊。那个孩子有一种奇异的肤色，在橘黄的灯光下看来依旧渗着青白色的冷。过了一会儿，一个蓄着胡渣的男人找过来，一路呵斥着把男孩给领走了。
　　尹轩的脚步声在耳后响起，安曈转身，接过他丢来的一罐啤酒。啤酒罐很冰，安曈喝过一口便换一只手握着。“一转眼，就剩下一年了。”尹轩把喝光的罐子准确地丢进花圃边的垃圾桶，然后舒展了一下筋骨。安曈轻轻地应了一声。度过六月的考试，也就意味着大三结束了。
　　“今后有什么打算？”尹轩问道。安曈双手握着冰冷的啤酒罐，“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尹轩瞄了他一眼，躺下来，手臂枕在脑袋下面。头顶的星光在摩天轮的灼目光芒下相形见拙，不自信地散发着暧昧的微光。“最后一年，系里有一个公费留学的名额，你也会去争取吧？”尹轩望着头顶的星空，不待安曈回答，他又接下去说，“我不会让给你的！”安曈听到这话，慢悠悠地说，“等你先考过我……”尹轩没料到安曈还会出言呛自己总是屈居第二，他恼火地坐起来要给自己辩白。安曈知道好胜心极强的他会有此激烈的反应，不由得笑起来。尹轩一边嘟哝一边去开另一罐啤酒，“你等着，臭小子！”左摆弄右摆弄，那个小小的拉环像故意跟他作对，怎么也拔不起来。安曈从便利袋拿出另一罐递给他。
　　“思琪也在争取那个名额。”尹轩吞下去一大口，神色间像是有些阴郁，“她比我强，从来不分心。”广场的大钟指向了十点。“回去吧。”尹轩拍拍屁股。十一点他要去接思琪下晚自习。安曈应了一声，跟在尹轩的后头。
　　周二的专业课，吴晓潆意外地现身教室，把尹轩从课堂上叫走了。“出什么事了？”窃窃私语贯穿了整个教室。安曈从一堆图纸中抬起头来，教室里原本就缺席了四五个人，如此高的缺席率很少出现在专业课上。茵子拿胳膊肘推了推他，“安曈，吕胖生日那天你也在吧？”安曈警觉起来，支吾着又埋首于图纸中。又有几个好事的人凑过来一起打听。“学校正在整顿校规校纪，吕胖昨天就被吴晓潆叫到办公室去了。”安曈依旧不做声，脸色微红，手心开始出汗。“你们吃完饭，干什么去了？”有人笑得特别不正经。茵子在一旁翻了翻眼皮，“你们问他能问出什么来？安曈和我们班长大人一早就走了，他们两个怎么会跟胖子那样的家伙胡混？”她不阴不阳的语调让安曈无言以对，只好继续沉默。
　　晚上，七八个人聚在吕奇的宿舍，一个个像霜打的茄子。屋子里烟雾缭绕，地上落了一层浮灰和长长短短几十个烟蒂。尹轩站在中间，环视这群男生，心里干着急也想不出个办法来。吕胖站起来，一副慷慨就义的悲壮，“这事我一个人去扛，大不了被退学。”刚说完就被尹轩一顿臭批，“现在别说这种话，这都大三了，眼看就毕业了，你要是被学校劝退，你爸能饶得了你？”“那也没办法，”吕胖垂头丧气，耷拉着肩膀嘀咕，“吴晓潆那儿有证据，哪个乌龟王八蛋给说出去的！”一说到这里，像是引起了群愤，其余的人也开始咒骂那个打小报告的多事者。但学校有明文规定学生不能进入这类成人的营业性娱乐场所，自知理亏的众人毫无目的地骂了一通，又一个个泄下气来，只能自认倒霉。沉寂了一会儿，其中一个男生抬起头来，望向站在门口一直没啃声的安曈，“后来你怎么不见了，安曈？”安曈还未回答，尹轩便冷冷瞪了那男生一眼，“他跟我一块儿走的，你小子想说什么？”男生遭了一通抢白，心里很不舒服，晃了晃脑袋，不服气地嘀咕，“我是说以前从来没人打小报告，怎么这次他一来就这么倒霉……”此言一出，颇有同感的几个人同时向安曈投来疑虑的目光。安曈脸涨得通红，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辩解。尹轩一挥手，让大家别再乱猜忌，“我打包票安曈绝不会干这事！”“那你说是谁干的这缺德事？”依然有人不服气。尹轩想了想，对吕奇说，“我去找找思琪，要是她爸爸能跟校长打声招呼，学校没准能放你们一马。”安曈抬起从刚才起就一直低垂的眼帘，尹轩的话替他解了窘境，也让大家燃起了些许希望。
　　回到宿舍，尹轩从背后拍了拍安瞳的肩膀，安慰他道，“你别放在心上，这帮小子现在乱了阵脚，说话难听，别跟他们计较。”安曈点点头，从桌上拿起笔记本递给他，“今天课上的笔记。”尹轩咧嘴一笑，拿笔记本在自己的掌心拍了两下。“我发现你小子挺傻的。”安曈也笑了，轻描淡写，“咱们公平竞争。”
　　尹轩把笔记本塞进自己的书包，一边收拾一边对安曈说，“我去教室找思琪，晚上大概不回来了。”“唔。好。”安曈轻声应了一声。尹轩突然意识到什么，忙接下去说，“你别瞎想，我就是送她回家，看能不能说服她，让她爸爸帮忙。”安曈听到这话，流露出一丝错愕。尹轩挠了挠头发，也感到怪异，禁不住自言自语，“我干嘛跟你解释？”安曈不吱声，打开台灯，在桌子前面坐下来，随手翻开一本书。尹轩拿上东西，砰地一声带上门走掉了，安曈这才撑着头在灯下笑起来。
　　五月的天是孩子脸，方才还月朗星稀，一阵风吹过，夹带着雨的湿气扑到面上，顿时感到几丝凉意。安曈关上窗，而后望定了挂在门后的雨伞。
　　尹轩急匆匆地赶到约定的教学楼。教室里有些闷热，思琪把一头长发绾成一个花苞扎在头顶，正专心致志地啃一本专业书。尹轩在她身旁坐下，瞄了一眼她手里书，踌躇着该如何开口比较妥当。
　　“吕胖他们那事麻烦了……”他低声说，“你能不能跟你爸爸……”思琪没等他说完，就猜到他下面要说什么，细细的眉毛蹙紧了。尹轩见状，也只好忍气吞声地继续说下去，“就算是帮我的忙，行不行？”他捏着拳头说完，思琪还是没什么反应，像是在想什么别的事。
　　“这件事我恐怕帮不上忙，”思琪说到这里,脸微微地泛红,“爸爸很反感这种事，我真的帮不了你。”尹轩干咽了一下，他想说无论如何也该先试一试，可是看她一脸坚定的表情便知道自己再多说也是白费唇舌。
　　“不让你为难了，走，我送你回家。”尹轩脸色不好看，站起来就往教室外走。外面已经变天了。思琪收拾好东西，慢慢走出来，“你生气了？我不是不想帮忙……”“我知道，”尹轩挥手打断了她的话，“你说过你爸很有原则性。”思琪听出他话里的不满，想争辩两句，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尹轩接过她手里的包，探头望了望雨势。两人都没有带伞，看来他得冒雨回宿舍一趟了。
　　一个人影从雨雾中走出来，伞抬起后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喏，接着。”安曈把尹轩那把蓝格子雨伞丢过来。尹轩接住伞，吃惊地望着特意跑出来为自己送伞的安曈。
　　“谢谢你。”思琪的礼貌让安曈显出几分不安，眼眸深处掠过一丝不善与异性打交道的局促。他转向一旁不语的尹轩，见他脸色严峻便料想吕胖的事多半不太顺利。“快送思琪走吧，雨下大了。”安曈好心提醒还在发呆的尹轩。尹轩眼睑半垂，撑开伞，搂着思琪钻入了雨帘之中。
　　“安曈人真好。”思琪低声说。
　　“唔。”尹轩含混地应了一声。
　　“怎么了？”思琪见他把脸扭开，奇怪地沿着他的视线望去。
　　“没什么……”尹轩拉住女朋友，加重的步伐溅起的水花弄脏了裤腿。
　　就在尹轩刚刚望去的地方，安曈在冷风里瑟缩了一下。他走进教学楼，甩掉伞上的雨珠。雨像是又大了些，一路走过来，鞋子已经湿了。安曈扯了扯贴在身上湿漉漉的衣服，寻到一间教室坐下，打算等雨停了再回去……